Chapter1

    下雨了，不小的雨。

    雨滴落在地面上，敲击出一圈圈波澜，沥青中散发的味道有些刺鼻。程砚温眉头微皱，目光落在今天无意选择的白色帆布鞋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北方的夏季总是黑天早，还没到晚上八点，外面已经近乎昏暗下来。

    从西怀别墅区离开前，要做家教的那家要送程砚温回学校，被他婉言拒绝了。这天气潮湿的有些黏腻，程砚温挺了挺脊背，站在门口的保安亭的屋檐下，看着外头的雨势渐小。

    门口路面不平，有一处无法绕过的低洼地。

    程砚温摇了摇头，无奈地迈开步子，终于一脚踩进了积水里面，瞬间鞋子湿了个彻底。学校到这处不远，只要穿过前面那条巷子，马路对面的936路客车就直接通到大学城站。

    那条巷子是未拆迁的旧房区，路上嘈杂，倒充斥着烟火气。

    小摊贩将自己的摊位用透明的塑料布罩起来，有些因为这忽然而来的雨，已经早早收摊。

    来的时候，程砚温本想买一份角落里那阿婆的炒粉，现在已经寻不到阿婆的身影。不仅如此，雨势忽然大了起来，他拿起背包挡在头上，总算是不至于看起来狼狈。

    旧区这边的居民都各自回了家，路上基本是不见什么人。以至于对面来的那群醉汉的阵阵吵闹声就格外的清晰。

    程砚温皱了皱眉，这条路窄，想必一次是过不了那么多人的。于是他侧过身子，站在小吃铺那屋檐下，对面四五个人，酒味很重，一路上骂骂咧咧，而程砚温站在下面始终没动。

    他们与程砚温擦肩而过，一位白色衣服的醉汉忽然撞到他的肩膀，偏偏力道很重。还未等他开口，那撞人的醉汉却猛地转过头来，不知骂了句什么，声音虽不大，但程砚温听得清楚。

    原来是个挑事儿的。

    或许程砚温看起来是看起来好欺负的那类。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

    程砚温皱着眉头，猛地把手上的包搭在肩头，冷冷地抬眸，那表情算不上友好，他与撞人那位对视，轻声开口道：“道歉。”

    那人明显怔了一下，而后环视四周，看向自己身边那一群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慢慢凑近程砚温，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露出嘲讽的笑，“你说什么？”

    酒气却是难闻，那几人身上也散发着难闻的发霉味道。程砚温面色露出几分不耐，他沉声再次重复道：“我说，给我道歉。”

    而这几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几人对视着露出嘲讽的笑，首位那人率先站了出来，手抵在程砚温肩头，像随时要挥拳头下去。

    程砚温抬起手拂掉那人的脏手，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而几人像是被彻底激怒，迅速围了上来。

    气氛在那瞬间剑拔弩张。

    程砚温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挥下去。

    后面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用余光瞥到了个身影。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看不见相貌，但通过下半身，可以确定是个女人。

    他的手忽然放下，于是在瞬间，对面那人的拳头挥了下来，程砚温的肩膀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记重击。

    “你们几个。”

    那女声清冽，和那雨声相互交织。雨滴滴落在地面上，拍打出那有节律的响声。

    几人被打断，纷纷恼怒回头。就在那瞬间，那把雨伞却轻轻抬起，程砚温也终于看清伞下那人的脸。

    那人年纪不大，穿着校服，蓝白相间的条纹，是西怀市高中部统一的款式，但校服裤脚被她卷了几圈，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脚踝。

    她的手臂微微抬起，于是身上大面积的纹身露了出来。右臂那黑色的藤蔓一直顺着蔓延，弯弯曲曲地爬到手背。

    但那纹身与程砚温所见过的都不同，在这条街道微弱又低劣的灯光下映衬着，却散发出贵气又禁欲的味道来。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只是抬起头，嘴角抿着，嘴唇有些薄，眉眼却是凌厉，眼角轻微上挑，身上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张扬。

    耳垂挂着一排的耳钉，上面的碎钻泛着光。

    几个醉汉刚想开口骂人那话就猝不及防的阻在嘴边，为首那人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人，低下头窃窃私语道：“是那位...我们惹不起。”

    周围几人的表情忽然变了，对上那人的眼眸，声音有些发颤，“我们在，在聊天，聊天呢。”撞人的那人猛地转过身，对上程砚温的目光，拼命使着眼色，死死咬住嘴唇，向他反复确认道：“对吧，小兄弟。”

    那人的视线注意过来。

    程砚温察觉了，他无意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轻轻皱了皱眉头，语气瞬间弱了下来，像极了被人欺负后的模样，“对，对的。”

    他话没说利索，对面那人确实也因此注意了程砚温细微的动作。

    程砚温低着头看着脚尖，对面那人瞬间变得慌张。醉汉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程砚温此时的动作。

    明明刚刚他的目光还凶得厉害。

    她迈开步子来到程砚温跟前，脚步轻缓，步步踩在雨水里面。

    他攥着背包带子，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程砚温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那味道不算浓重，但雨里的些许潮湿却将那香味放大数万倍。

    有一种清新的花果香，还夹杂着些淡淡的烟味。

    这人大概是会吸烟的。

    她站在程砚温面前，两人距离近，她撑的伞可以将他完完整整的遮住。

    程砚温被雨淋的几乎湿透掉，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上，他慢慢抬起头，眼尾闪烁着些许红润。

    程砚温对上那人的目光。

    她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脸上，却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而转眼那目光却再度恢复清明。

    这人眸色依旧淡淡，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忽然间，她抬起手，将自己的校服外套扣在他头上。那件外套干净，上面还残存着些许她那身上的温度。

    那瞬间，程砚温耳朵一红，刚想开口，却被她打断，“受伤没有。”

    程砚温低下头，刚想要点头，却猛地摇了摇头。

    那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伞递给程砚温，忽然转过头，身后的几人颤抖的望着程砚温，为首那人忽然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小兄弟。”

    那身后几人紧接着道歉，刚刚那跋扈模样似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道歉？你刚刚还打人了。”她仰起头，面色流露着足够的不耐，那几人点头哈腰。她却像看到了什么无比恶心的画面，目光都不愿在那几人身上停留。

    她微微转头，触及到程砚温的目光，忽然一怔。

    程砚温披着她的校服外套，睫毛轻轻垂下，嘴唇泛着略微的白，即使脸上溅了些雨水，在现在显得尤为狼狈，却也是好看的。

    甚至是有些突出的好看。

    她闪躲开程砚温的目光，意外地那话语中有着些许的停顿：“你，你有哪里不舒服。”

    程砚温睁大眼睛，连忙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没有，不痛。”

    这人目光闪动，舔了舔嘴唇，不露痕迹地闪躲开程砚温的目光。她的眼神触及到那几人，那些人酒怕是已经醒了大半，为首的人在这时却自觉，边说着自己滚，边带着身边的人快跑着出了那条巷子。

    雨势渐小。

    程砚温从她身后轻声提醒着，“你的伞，还有衣服。”他取下身上披着的外套，折好准备还给她。

    这人忽然回过头来，耳垂边上的碎钻闪着光。她对上他的目光，淡淡回道：“还在下雨，你拿着吧。”

    程砚温的手紧紧攥着那把伞，还未开口的话卡在嘴边，始终没有下文。

    直到她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

    那弯弯绕绕的藤蔓也随着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