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她的还击
见梁沁仍长跪，李斯璟略沉吟，“姑姑有话但讲无防。” 确实聪慧，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舒袒，她：“闻道民揭告官、奴揭告主、儿揭告父母，皆须先挨几十大板。” 她这边刚铺垫了个头，王淑慧暗道不妙，皇上将没气儿、太后不停咯血、刚刚收服吴震雷，正事才铺顺，母子还未相认、更未将李斯柏真正隔绝城门皇宫外，这小寡妇先跳出来搞甚坏水。 她斜抬眼暗示刘嬷嬷。 刘嬷嬷出列，大声冷嗤，“没规矩的奴婢！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甚揭告自有宫里头内廷总管总裁，让太子殿下管你屁大小事，你担得起么？” “掌嘴！” 终于回京，久旷宫里这套终又能上手耍耍，刘嬷嬷几乎容嬷嬷上身，挤眉弄眼拿腔拿调。 李斯柏蹙眉，正欲开口。 李盛拓已低喝：“拖下去，八十大板。”他们伍个，就没人拿她当奴婢看！还掌嘴？笑话。 副将亲自上来架走鬼狼嚎“凭什么、太子妃娘娘救我”的刘嬷嬷。 梁沁：…… 开场铺垫竟吊出这个？这人在青州小王府不是挺低调的么？权力真是照妖镜。行吧，吊出只鸡好开锣怼猴。 李斯柏不理会这插曲，莫名冒出句：“姑姑非奴籍。” 李斯璟抬眼看了下兄长，“既是皇兄启蒙姑姑，不耽搁这点时辰，马车尚未到，今儿梁姑姑说甚，孤皆恕无罪，揭告属实，是望族、是皇亲，孤皆替姑姑做主，”顿了顿又道：“姑姑可别揭告皇兄啊。” 嘿，还懂打趣，这小人儿，被李斯柏远程教得性子不错。 王清凌、李盛拓、李斯季两两交换眼神，隐隐猜到她要说甚。 倒没人阻她，李盛拓只示意阿丰上前护卫她。 梁沁从随身包裹布囊掏出一条湿巾、三个汤盅、两个食盒，三团已发馊糕点，一一铺摆在身前，“这些，皆是路上，大夫人差贴身一等丫环春香送至大公子马车上的吃食；” 最后掏出个小银匣打开，摆在正中，日光下七根锃锃发亮验毒针针尖泛着幽诡蓝光！ 她故意停顿，缓缓环视周遭，给时间人们消化； 都是千年老狐狸，扫一眼便明了，启蒙姑姑在自家殿下吃食里验出事体来了； 等等，大夫人的一等丫环？丫环没胆几次三番下毒吧？嫡亲娘对儿子下手？姑姑才需当众揭告？不少人呼吸一滞； 三夫人更是既不解又担忧地原地打了个转。 不好！春香不是小寡妇对手，王淑慧厉声喝斥：“贱婢！你胡说甚？狡滑yin荡，勾引堂少爷、表少爷，现下反咬一口诬蔑主院一等丫环，来人，拉下去！” 老禄伯自然反应脚步往前迈，李盛拓眼刀标了过去。林树按着刀把欲过来，被阿明拦住。 大夫人不敢往自个儿身上扯，正好，压力全给了春香，必绷不住；后头春香招出来，这女人也不好反口；梁沁侃侃道： “大公子对我甚好，解我奴籍，功勋亦算我一份，我为甚要眼红、诬蔑夫人院里头丫环？各位有后院的大人思忖，有这道理么？不该是她眼红我，或思慕俊致大公子不得下毒么？” “你、你胡说！”春香跳脚，确实很深思慕过大公子，心虚地腮颊腾地灼烫绯红。二夫人啧地冷嗤，如一声有力佐证。 王淑慧就从没当她是条人命，连搞她两回，别当她病猫，被救回就没那回事。——知情的李盛拓、王清凌一时没法给她出头，但她很满意此时他们没吱声。 “我想说话。”她看李斯柏，神色委屈。 李斯柏垂眸不语微颔首，仿如无声纵容：说呗，谁不让你说了。——打从出现，想轮流骑乘也纵着。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长篇了：“大夫人是说我撒谎？这些不是春香送来的？” 她拿起个小碗盅，“这食盒、盘碗盅皆镌染青州小王府主院牡丹花纹，大公子马车虽大，二、三公子、堂表少爷也常寄宿上头，只铺排床似大锦座，盘碗小泥炉皆无，我一卑贱姑姑打哪弄来这些？ 上车时，我可两手空空，各位公子可作证； 老禄伯、小海儿、公子们、马车夫、甚至野驿站小厮皆可作证，一路换水换马，春香便挽着食盒过来； 这些个验毒针，系从小王府库房签领，原宫里头物件，效用可靠吧？ 吴老将军军中便有厉害随行军医，我瞧着每根验毒银针蓝光色泽深浅不同，是每回毒药都不一样么？便让军医来瞧瞧？都有几种毒？ 莫不是偷的皇宫、王氏世家私藏禁药？还是那句话，我一卑贱青州姑姑打哪弄来这些？” 她语调不紧不慢，幽幽盯视春香伶牙俐齿，仿如真不为指证大夫人，茅头汹汹只指春香！ 她又没自称奴了，但那付自然极的腔调，让人们莫名便全然忽略。 外头【砰砰砰】棒打伴着刘嬷嬷一声声鬼哭惨叫声中，她倏地怒喝：“春香，跪下！” 李斯季配合默契低吼：“贱人，还不从实招来！” 李盛拓：“动刑！” 王清凌眼皮轻眨，这唱的哪出，他很想参与，奈何身份不允许。 被点到名的吴老将军洪亮喝道：“传军医。” “是！传军医！”一声接一声传令呼吼如回声般响成一片。 这军中粗鲁阵仗春香哪曾见识过，声声有力呼吼简直就是在传催命小鬼，春香脚一软卟地跪下，哭喊：“将军冤枉，不、不是我！不要军医来……”人说每个将军身旁都有几名厉害大夫吊命。 “不是你？那为甚不要军医？胆敢狡辩！拉出去，一百大板！”梁沁学着李盛拓低喝！ 李盛拓颔首，身板比李盛拓还高大的副将大步走过去，春香后退挣扎，杏粉绸裤裆部晕染上一片浑黄…… “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大夫人、太子妃殿下救我！” 副将是审过人的，不理她叫得凄惨，大手扯住她手腕，作势往刘嬷嬷惨叫方向走。 刘嬷嬷洽好一声好不惨凄喊娘。 “是大夫人啊，真是大夫人，我没这么多毒药，我娘说因、因小公子、她视大公子眼中钉、呜呜，不要杀我打我，大公子殿下……”春香崩了。 虽在意料中，周遭还是一阵唏嘘喧哗。 梁沁：“放了她。” 着相、急了，里头确实有两味难寻得的药，香气类熟地，不致死，但致呆残；王淑慧下巴倨傲抬仰，呼着粗息，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治她罪？扯开了讲，不过是后院丑事罢了，哪个大户府上没这种垃渣事，哪个皇后太后手上没条庶子亲子的命； 小寡妇以为这便能逼死她？没见过世面！ 她和李斯璟能进皇城、皇宫，李斯柏不能，这就够了。现下寻回李斯璟，诏书在手，登基认祖，母子天伦慈爱，谁能耐她何？ 对，就是为小儿子，她不作诡辩，肩背挺拔，嘴角含笑，越发清雅端庄，十足母仪天下范。 倨傲承认了就好。梁沁也嘴角漾笑，这只是个引子，她旨不只治这个女人的罪，穿回去前，她送李斯柏份礼。 她转向李斯璟，一字一顿，“太子殿下，烦您审审，为甚要毒害救了阖府老小、救了您的兄长？！” “人心都是rou长的，”她轻抚前额，“他这儿不疼么？那年，他比您还小一岁多两岁呐！” 李斯柏轻呼长息，缓缓抬头望天，心绞绞地疼、酸酸地胀…… 酸胀渐盖过疼，暖暖、灼灼地，大少年脑里涌出个比年纪成熟的句子：她知你所有的疼，她可着劲儿抚慰它们。 李斯中朝梁沁打手势，起身！莫跪着！ 李斯璟伸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她磕了个头才起身，眼眸蕴泪：“太子殿下一言九鼎，皇亲望族犯事，与民同罪！就是生母，亦不能毒杀儿子，逍遥法外吧？” 王淑慧冷嗤，就要是太后了？谁能定罪？ 她更大声冷嗤回击。 王淑慧妄想残杀一个儿子，将其隔绝皇宫集权外，与另一个儿子天伦其乐融融，雍容华贵慈爱优雅母仪天下，受万民百姓景仰？ 觉得上一个白生了，便再生个小号重练，把上个毒死？以现代话说，人呐并非结婚、凭证zuoai生娃，便懂得如何做好一个父亲或母亲，不懂也不能做恶！ 李斯璟看向王淑慧，王淑慧满脸堆笑，朝前走几大步，“小璟儿，我是母妃。” “您为甚毒杀兄长？”李斯璟皱着眉头问。 梁沁立马紧着打岔，接连逼问：“您为甚毒杀亲生儿子？你怎生可以毒害亲生儿子？”像足现代死烂三遍洗脑广告，一句一个亲儿子，就是要扰乱！ 王淑慧被她搞得心烦，推了她一把，她趁势娇弱梨花带雨； “有理不在打人！”李斯璟被她带跑偏，也重复问：“您且说为甚？” “他是个好兄长。”梁沁轻声道，如一声倏忽而至的催眠。 李斯璟：“嗯，他是个好兄长。第一封信函便与孤说起，是他亲手抱孤离家，下雪天寒，孤小小个暖着他便不冷了；孤回道孤相信他也在暖着孤。” 竟没先喊娘亲、母妃？！说甚李斯柏？！王淑慧一片拳拳慈母心遭了个透心凉，梁沁还一个劲幽幽盯视她，日光下，小脸狡艳如狐。 她终于忍无可忍，又朝前走了几步，“小寡妇，你懂甚？！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太后的孙子！我只有李斯璟一个儿子！你懂甚？！小璟，过来！” 她看着李斯璟，等着李斯璟满脸惊喜于她的偏爱独宠，扑上来喊娘亲。 李斯璟却连连后退。 梁沁就等着她发作这句！ 梁沁先睃巡众人，再一字一句帮她重复：“只有一个儿子？！” 周遭又起唏嘘喧哗。 王端颓坐在地，靠着宫女，不时轻咳咯血看戏； 有些人寻着乐趣活着，有些人得依靠点什么才行，权力便是王瑞的支撑，吴震雷的倒戈，判定她大势已去，她彻底虚颓，血缓缓抽走她的力气…… 梁沁看着王淑慧，“儿子被夺，您找您郎君啊，和郎君找太后、找先帝理论，对手太强大，郎君太无能，对吧？” 王淑慧喘着粗息、胸口起伏回视她。 她又蹩脚行了个拱手礼，“大夫人，” “缺位无能的郎君、父亲才该死！上讨不了父母欢心，又放不下太子名份，下平衡不好母亲妻子儿子几方，生前懊恼装病冷待儿子、临终托孤于才九岁小儿，这边建议您喜欢下毒先毒杀他！而不是毒杀怀璧其罪最无辜的儿子！” 众人呼吸又一滞，悄抬眼看李斯柏，后者仍望天赏云，无言地纵容这女子口无遮拦。 她就快穿回去了，她肆恣发泄个够！ 她继续：“第二该死的是您的……”走近王淑慧，她用口型道：“太后婆婆、先帝公公！” 古人讲孝顺、天下无不是父母，讲尊卑、君君臣臣子子，讲情感内敛、顺从、天家无情，就是不讲人性个性，被压在里头的孩子不能喊疼！ 从千年后来的她，不买这套，别拿宫斗权斗就这般这些糊弄她。 压抑在孝、悌、憋屈、苦难、担当、权谋、奋力东山再起、矜贵形像下，一身离碎的李斯柏，没法、但也需要一次像样的发泄发作，他开不了口、撒不了泼，她当一回他的嘴。 “您和您的夫君，跟儿子找什么晦气？！嗯？” “您委屈，您痛苦，斯柏大公子呢？最初，幼小被带入宫，太后可是有丝毫温情的人？后来，方九岁，托孤、他受了，被夺位、他自残救下阖府，到头来，您犒赏回报他致死、致残的毒！” “犒赏半山上一道钢索埋伏？！犒赏意欲夺他兵力独留他在青州？！” 李斯柏不再望天，缓缓低头看她，他想，她是不是就快要走了？ 她看了看他，语气回转些：“难道，不该是对他更好一点么？” “斯柏大公子适才对太后道，人呐谁没个悔不当初呢？夜深人静，童少的他，悔当初三岁时没懂得装傻，让爹爹满意；悔九岁时，没能诸葛神算料事如神自己定能远走青州，将弟弟留在身边……” 王淑慧唇瓣启合，想开口反驳； 她不是讲给王淑慧听，更不想辩论，她打断：“您不会想这些！” 她继续道：“您认定他不爱弟弟，故意送走弟弟，您可知他安插人等妥善护卫弟弟，仍因担心弟弟在妃嫔争斗中折损，见夜见夜做恶梦？他也想料事如神呐，至少能睡几年安稳觉。” “您去过他书房么？他镇日绘井田图、铺摆沙盘，穷读经史嚼吧烂了，再写入密函一封封寄去教弟弟，小海儿都懂得心疼他；” 看着她，李斯柏眸湖、嘴角渐蕴笑，她从不曾说过心悦他，但这句句都蕴着浓冽深爱？李斯柏突然回头，朝那四人扬眉，那四个眉头紧蹙。 梁沁瞟了眼李斯柏，她以为他在感动。谁也想不到这当儿几人还在眉眼争风吃醋。 她压低声音至只有三人听得见：“他从不曾因甚皇位便对弟弟藏锋，弟弟明事理、胸怀家国苍生更重要！若不在乎弟弟，便也没这趟赴京之行。” 李斯璟点头，重复点头。 “您认定他不爱弟弟，故意送走弟弟，聪慧胜儿的大夫人呐，”她眸眼幽眯，渐次递出杀招，“别的不说，光您孕、生皆欺瞒太后这一茬，当日真能留住太子殿下么？太后、皇上若知晓，阖府将因您、因这嫡二公子挨抄斩吧？斯柏公子再能耐也救不了。” 王淑慧歇斯底里：“贱婢你胡说！” 太后轻嗤，“她还真没胡说。你说这大喜事儿，你瞒哀家做甚？” 嘿，凭空还来了截儿台阶，梁沁当即跳了上去，“您凭甚认定他不爱弟弟，不爱嫡二公子的是您！您根本不是真正爱这个孩儿，您，或者不只您，您和夫君，只是赌气要一个没被太后插手、完全属于自己的物件！ 为此不惜在郎君病重，忍着其一身臭药味行房，对吧？滋味不好受，您恨呐，所以，你方向更大错特错，更不甘心、更恨斯柏公子？” 王淑慧连连后退；小寡妇怎生连这个都知道？ 梁沁不再啰嗦，趁胜追击：“我问您，若没那遭变故，您当初打算藏起小儿子多久？那种藏匿、禁锢下，他与您冬天抱在手里的暖手猫咪何异？” 王淑慧脸几无血色。 铺垫够了，梁沁再度环视周遭，最后图穷匕现了： “各位公子、大人、夫人明鉴，大夫人、即前太子妃，因长子打小被带入宫，觉着这儿子白生了，瞒天过海生下幼子，偏心幼子至不惜毒害长子，甚至请来龙虎山仙道、天师道长，借他们之口造谣大公子曾以朝庭国运苍生起恶誓，以此杜绝大公子入京城、回宫……” 她散布的，梁沁便拿她入祭。 周遭大喧哗！ 赵东海、王端抬眼； 不是甚要治她的罪，原来图的是这茬！王淑慧大叫：“那不是造……” 梁沁声量比她更高：“不是甚？适才您亲口承认只有一个儿子、承认对斯柏公子下毒，上百号人听着呢！” “此时，沿途已在以讹传讹，散布谣言，”梁沁转身看向老道，“仙尊，当年您并没在宫里耳闻为实，不过是相信一个母亲大义灭亲，却不知晓她完全出于偏心私心造谣。” 老道沉吟不定。 李斯璟大声道：“胡扯！国运苍生岂容儿戏造谣。兄长理应入京回宫。” 梁沁简直要为李斯柏鼓掌：真教的好弟弟。 王淑慧：“不！那不是谣……” 阿明仰抬下巴示意，原本站李斯璟身后的姑姑迅移扣向王淑慧手腕脉门。 梁沁趁机走至太后跟前蹲下低语：“您熬不了多久，对吧？您辟谣，我应承让您进皇陵！否则任您再尊贵世家贵女太后，我让李斯季驼着您尸首京郊喂狗！” 王端抹着嘴角血渍虚弱道：“哀家倒是小看了你。你就不怕真的老天显灵苍生遭报应？” 古人李斯柏敬畏神明，所以老道揭穿时，他有所顾忌，没硬气否认；穿越者梁沁不信这套。 “太后谬赞！”她摇头，“所谓天地父母，天若有灵，怎会让苍生受灾？天若有灵，十一年前就该劈了夺位逼人拿它起誓的恶人，我们老家的人，唯物，不信这些。” 起誓若有用，还要法院、警察干嘛？起誓若有用，一年没见一个曾海誓山盟出轨男被雷劈。 “生前做恶也就算了，那个恶誓让它风逝吧太后，何必死后让百姓唾骂？野狗啃尸？安躺皇陵享子孙香火不好么？”梁沁快速说完起身，看向尚天人交战的老道。 几息，身后传来太后虚弱干枯声音：“哪有甚拿朝庭、国运苍生起恶誓，咳咳，哀家素爱民如子，怎会允许咳咳……” YES！梁沁心里做了个握拳屈肘！ 老道打了个揖：“是贫道疏忽，无求证便当众向殿下发难。道门这便沿途向百姓辟谣。” 看着李斯柏，梁沁笑靥恣肆绚灿：李斯柏，誓言就是立来违背的！瞧，太后带头踩掉它！ 刚才她说着，他听着，心悬着、感动着，眼欣赏着，仿佛历百载千年，其实不到一柱香时辰，他大步向她走来，有好多话想跟她说，想马上和她交媾，当众交媾也无妨； 他刚走到一半，她恣意的笑倏地顿住，单手肤额，剧烈摇晃脑袋，脚下打绊，“姑姑、梁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