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殿遗事》下(双性/生子/有脐橙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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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乱花飞尽,绿树荫浓,墙角纵斜横披的野蔷薇,在晦暗沉窒的夏夜里凋残了一地艳丽的猩猩血。冰簟银床、玉枕纱橱也驱不散的闷热,如同浓腻黏稠的绳索,密不透风地捆缚着四肢百骸。月光粘在竹席上,洇开了一滩昏浊的黄,一袭阴黑如暮云的裙摆,缭绕飘然地扫过了谢云流的脸,一股幽艳柔曼的冷香钻进了他的怀里。李忘生眉间的朱砂,鲜妍得像蔷薇沁出的血珠,他乌发散落,衣襟半敞,若隐若现地袒露出一片羊脂美玉般细腻坚实的胸腹,深深浅浅的桃色吻痕,粉粉绯绯,自纤长的脖颈间蜿蜒而下,沿着身体的曲线,描画出风流撩人的春光。他一面有气无力地推拒着谢云流的搂抱,一面吃吃地笑,两颊晕红,娇啼腻声地嗔怪谢云流咬疼了他。李忘生在他的怀抱里扭来蹭去,guntang的汗水从谢云流冰冷的额际不由自主地冒出,一滴一滴,咝咝滑落,在满怀森寒艳郁的香气中厮缠、交融,凝结成细碎的冰晶,在月中变幻莫测地闪烁着幽青银白的异光。不——谢云流的牙齿格格打战,他骤然松开手臂,迤逦娴静的罗裙内,赫然伸出了一条妖丽的蟒蛇长尾,蛇尾上布满了湿滑细密的白绿鳞片,海藻似地舒卷摇摆,倏忽一荡,刹那间勾成了一圈死亡的绞索,毫不留情地扼住了他的咽喉,盘旋着流下了丝丝腥凉的水痕。谢云流的唇舌间尽是咸涩的苦味,是被月亮晒冷的汗,亦或是蛇含毒的涎,他像跌落进了漩涡的最中心,一切奋力挣扎都变得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这条杏脸桃腮、玉面蟒身的美人蛇,红唇微翘,翠光迷离的妖艳鳞尾逐渐收紧,正一分一分地攫走他胸腔里所剩无几的空气。李忘生唇畔的笑意很美,因此,连其中满盈着的轻蔑嘲弄也显得分外甜蜜和无辜,“师兄,你喜欢吗?” 喜欢你自己的痴心妄想吗?大师兄,谢云流。甜蜜的讥笑仍然萦绕在他的耳畔。我应该说,你是有眼无珠呢?还是自取其辱呢? 野蔷薇猩红浓香的花团开至末路,行将腐烂,漫长的东瀛夏夜凝固成了焦热的青紫岩石,遍体汗湿的谢云流从梦魇中惊醒,妖蛇化作的白玉美人不见了,纸障窗外悬着昏黄的月,将所有的恐慌与狼狈照得纤毫毕现。他隐忍地喘着粗气,手下意识地探入了薄衾,一丝黏液沾湿了他的手指,掩在衾内的欲望正蓬勃硬挺地灼烧着他的掌心。谢云流只碰了一碰,立刻厌恶地甩开了手,转而抓起了枕边的长刀,錾刻在刀首上的赤金虎头髭须怒张,两点利齿在月影里闪动着择人欲噬的饥饿焰芒,但此处没有能够让它吞噬的猎物。他抓紧刀柄,艰难地闭上了双眼,当视野终于被黑色的灰烬所淹没时,谢云流总算夺得了片刻喘息之机。他是如此厌恶藤原京的长夜,一如他厌恶着万里之外的花树堆雪、冰妆玉琢,厌恶着无以自处的情欲,与无所遁形的自己。 “师兄……要不够吃了,给绵绵留些,嗯……” 两根坚硕勃发的分身正难耐地摩擦在一起,铃口处缓慢泌出了湿黏的白浊,尖锐胀麻的快感密密匝匝地钻透了每一寸关节,灼灼燃烧的欢愉有如一柄船桨,把积聚待发的情潮越掀越高,将每一块骨头都蚀得酸软燥热,将每一声靡靡呻吟都催出了嘴唇。李忘生蜷起双腿,在榻上斜卧着,雾绡薄纱从肩头垂下,半掩着胸前一对坠着丹榴嫩蒂的香雪团,他满面醉红地捧了因哺乳而浑圆隆起的柔白奶房,将已有花生大小的熟蔻色乳首送到谢云流的口中,喂他吃自己的奶水。压抑的吮吻声与渍渍微响的水声,声声可闻,rou嘟嘟张开的乳孔被唇齿舔舐磨咬时,战栗且密集的湿腻触感,宛若一根从rutou连接到下体的无形引线,不断牵扯着李忘生的阳物,以及时时sao动的内xue,诱着那两瓣日益肥美饱满的女阴,一收一缩地吐露出晶亮黏稠的爱液。他的两只乳都快教师兄吃空了,乳晕让谢云流吸得鼓胀微肿、粉嫩动人,光是被吮奶玩乳,他便xiele一回身,拥雪成峰的柔滑奶rou上,指痕与吻痕交错,莓痕点点,朱樱斑斑,似两团软腻粉润的脂膏,一双丰盈酥红的熟桃。他已不单是昔日师兄枕边温顺而又迷茫的师弟了,如今还做了娘亲,只是,他这娘亲做得不太公道,喂足了情郎后,才想起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幼女,又或者是被揉搓得受不住了,这才拧着腿,暗暗地夹着xue里湿润的花蕊,眼中盈水欲滴、横波荡漾,向谢云流软语讨饶。 谢云流皱着眉,始终带着一股异样的焦躁,他几乎是恶狠狠地抓握揉捏着李忘生软如雪缎的丰美胸脯,舌头上上下下地顶磨、挤压着湿漉漉的细嫩奶孔,卖力吃吮着藏在两只粉团里的甘甜乳汁,竟像是饿了许久,吃不饱、也吃不够一般,直到快吃净了,他的喉咙里却仍干渴得厉害,似乎烧起了一把旺火。少年时的欢爱青涩而莽撞,往往急冲冲地囫囵入腹,因此,颇有些食不知味;至于在烛龙殿里,李忘生再怎么虚伪jian猾、学艺不精,也万万不能死在醉蛛这等卑鄙无耻外加下三滥的老毒物手里,败坏了纯阳宫的名声,谢云流怀着一腔阴郁浑浊的怒气,提刀上阵,用体内的真阳精元做了药引,为李忘生解了悲酥清风的毒性,无非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李忘生当时又昏昏沉沉的,与一具泥塑木雕无异,这场交合的经过,实无多少乐趣可言。而今夜的李忘生,则敏感得过分了,被自己稍一拨弄,便粉面生晕、双乳挺翘;两腿间玉茎勃然,蜜洞内春潮暗流,其神态缱绻,举止动情,极尽迎合妩媚,简直让人不知该如何疼爱才好。谢云流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肚去,忽又犹疑警惕地松了口,他在纯阳掌教的床榻上,不在梦中,李忘生的双腿光洁如瓷,并非妖娆险恶的蛇尾,他的每一块皮rou都在甜美艳冶地诱惑着他,却像是故意迷住他眼目的陷阱。更加可怜可笑的是,纵使这是一个有所图谋的陷阱,他居然已经开始心软了。醉蛛只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是窝囊。他对李忘生厌恶嫌憎、嗤之以鼻,每次都没有一句好听的说给他,但每次又总是不了了之,终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他对李忘生的嫌恶是真的,厌烦是真的,他不想见到他,不想听到他,这些都是真的,可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心软了,这样满满当当,化也化不开的怜惜与心软,也是真的。 这是报应,他的报应来了。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无折我树桑。他却不肯听,非要不管不顾地折个满怀,落英缤纷。于是,从此以后,他便困在了千重万重的忧惧猜疑、自惊自扰里,长久得无法释怀。 仿佛拼命阻挡着汹涌洪水的堤坝,哪怕只出现了一丝裂纹,都会使它前功尽弃,他对他的心软,已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瞧见李忘生双眉颦烟、唇檀声怯地倦偎在枕上,青丝婆娑散乱,轻薄的纱衣内雪肌似融、爱痕艳艳,满身柔红腻白,好比经了春雨的海棠,宛然一派力弱息微、不胜云雨的情态风韵。谢云流暗自吸了口气,身下淡藕花色方胜锦的绣衾,尤为细滑软润,很像李忘生的身体,织锦被他的十指攥出了一大把极深的皱痕,用力到小臂上的青筋亦隐隐浮现。攥了半日,末了,谢云流还是放开了手,丁香般结蹙的皱痕慢慢地舒展了,纤细若春蚕吐丝的绣纹硌痛了他的指尖,他的嗓音又浊又哑,“你……” 你要是受不住了,就算了吧。 他可以忍,忍字心头一把刀,他尝惯了刀上的刃,所以,怎样都可以。 但谢云流的话没能说完,他的唇被一只悄然覆上来的手掩住了。 嘘。 李忘生伸手掩住了谢云流未说完的话,他眸光盈盈,扶住枕榻,侧身坐起,然后缓缓分开双腿,颤摇摇地骑到了谢云流的胯间,坐稳了,柔长乌浓的发丝漾漾流泻,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谢云流一瞬不瞬,讶然且沉晦的眼神,擦过他急遽浓烈炙热起来的呼吸。黛色的长睫抖落下两小片脆薄易碎的阴影,李忘生低垂着双眼避开了,没有看他,转而撩起纱衣,拨开了挡在腿根的yinjing,将那一朵轻微张合、嫩红潮湿的销魂处、温柔乡,露给谢云流看。 纯阳宫今宵山门紧锁,他这里的门却艳帜高张,敞开了迎客。湿艳水嫩的牝花xue唇,映着玉白的手指,翕动着流下一股晶莹yin靡的汁水,李忘生垂着面庞,将手指探入早就酥软熟透的xue口,刚一进去,指节就被迫不及待地收缩着的rou壁给又柔又热地箍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向里捣了捣,狠命揉了两下幽径内频频酸胀挛动的花核,登时又从蜜蕊里沁出了一汪清亮的春露,人亦眼醉魂疾、神酥情痒,差一点就要玉树倾倚,欹倒融化在谢云流的腰上,骑不动了。他已经足够湿了,不需要再润滑,遂恋恋不舍地拔出了手指,扶起师兄胯下的物什,仔细地拢在手中,从yinnang到茎身,来回捋按抚摸了一番。那孽物的分量,沉甸甸硬烫烫地压着他的手心,他摸着师兄时的表情变得很认真,像面对着一卷繁难艰深的功课,除了他的脸是红的,奶尖是肿的,身子是光溜溜的,底下是水淋淋的。是谁说李忘生老实巴交的?是这披了一身轻纱薄粉,故意晃着两乳勾引男人的老实?谢云流被他摆弄的闷哼一声,蠢蠢欲动的热浪顺着李忘生握在双手里的性器,霎时直逼到了头顶,遍身十万八千个毛孔耸然尽张,他被挑逗得委实按捺不住,刚要将此人摁回榻上,就地正法,下身便被更为黏热湿暖的所在咬住了。李忘生张开腿,抬起臀,一手握着他的东西,一手掰着软烂屄唇,用水淋淋的女花雌户吞入了一小截,密合的嫩rou乍然被硕大伞头捅开了一道缝隙,xue中滑腻再度涓涓淌落,rou壶收绞,宫壁紧抽,那花心处已是sao极馋极了。是时蜡炬未灺,兰灯犹照,绮绡鸾帐幢幢、碎光拂动粼粼之际,但见一缕印在罗帐上的人影,两团雪白媚rou,脱兔颤软;一束纤腰丰臀,前后乱摇。扭摆起伏、娇痴绵缠之态,俨然柔柳yin蛇之妖、春烟花蔓之魅;乘君膝上,邀宠求怜,作弄出千百种嫩蕊滴露、水溅兰桡之姿。 倏尔,帐中二身倒转,双影翻仰,如骤雨荷倾,风吹枝折,美人才被压回到锦褥上,便引颈弓足,口角流津,一点红舌轻吐,啼出了一串堪比莺燕呢喃的婉转浪吟,原是他又让出鞘的rou刃破了一回身。那粗长坚硬之物整根没入前xue,将他一贯到底,继而塞满了小口,埋头不出,堵在湿软层叠的内里迅速捣弄、深抽猛送,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占领,一遍遍地撑开花瓣、碾磨花蒂,采蕊开苞,将欲开还闭的娇嫩花道干得哆哆嗦嗦,频频翻出些鲜红软腻的rou色,长篙深深地插入涨湿yin滑的幽径,连番搅动出甘泉小洞里的汩汩春声。谢云流每cao一下这朵rou花,李忘生胯下的男茎便晃悠悠地往上一翘,马眼里也滑溜溜地漏出了一绺又一绺的jingye,顶得愈重,它就愈硬,怎么?只有cao这个做娘子的地方,他才会有反应的?rouxue热乎乎地嘬吸包裹着阳根,里面可真是紧,sao水真是多,似一只绵腻柔润的蛇口,绞绞缠缠地牵拽、箍咬着他,唆使谢云流溺进他身体里如糖似蜜的沼泽。床下如贤妻,床上似美妾,这根可恨的木头真是哪哪都长大了。是了,他还是特别特别的恨他,回想起李忘生适才骑跨勾缠在他身上,揉牝捧奶、摇荡颠倒的姿态,谢云流的鼻息拂过玉虚真人颤动的喉结,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出的妒意,“说,是谁教会你的,我一定要杀了他——” “没有……”李忘生话音刚落,仿佛是对他言语中存有遮掩的惩罚,那根含在他体内的东西,猛地往里一顶,长驱直入,直抵到了宫口,磨得他的阴xue丹宫、女子道门之处,一阵阵火热紧缩,越是被男物耕耘研磨,越是饥渴寂寞,那里不似酸、不似痒、不似颤、不似麻,竟是酸痒麻颤,各种绝妙滋味俱全了。李忘生想躲开这种几欲灭顶的快美极乐之感,却又情难自抑地将腿张得更开,方便谢云流入得更深些,鞭挞得更重、更多些,他朱唇微启,低柔无助地哭叫着,“有时想着师兄,会自己弄……师兄再往里一点,还要……” 举动进出间,半挽的罗帐摇漾着垂落下来,随后便听不大清了,只依稀听见一两句“不是说这里不够吃了么,怎么又流出来了”或“师兄轻些,玉娘要坏掉了”,诸如此类的话。此外,唯闻帐边金钩戛声,细若碎玉,月华转廊而悄度画栏,照碧纱窗上花枝转影,横斜香梦,不觉粉浓红浥,春意入骨,蕤蕤葱葱。 月轮渐隐,一梦东风,吹醒露井桃。窗纱间透出了一湾轻淡若青琉璃的清艳曙色,从绣帐上垂下的双股芙蓉钿带,茜红宝光微动。李忘生静悄悄地支起身,向外一望,睡在小床里的绵绵还没有醒,他低下头来,眼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娇小如桃瓣的脸庞,又怕惊着她,便卧回到了谢云流的怀中去。 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和谢云流见过面了,更毋论像现在这样的肌肤之亲。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固然有所关联,但这样的关联,一如飞落在窗边的一片脆弱的雪,兴许在下一刻,就会在日光下消融殆尽。 而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李忘生定定地凝望着谢云流,从一双朝云秋山似的眉,望到尾拖丹凤的眼。谢云流的睫毛很浓,浓得像染烟和露的蝶翼,蝴蝶的翅膀那样青郁浓重,于是,总也飞不过那一带岑寂的山岚,山岚间,还有着深曲的折痕,是皱起的眉。自从他又见到他起,他的眉便时常是皱着的,即使是在睡梦中,亦不能平。 为什么要时常皱着眉呢?他因何而悒悒不乐? 他悄无声息地环住了谢云流的腰,贴上来,静静地吻他。 他的唇瓣很干燥,却柔软温热,像李忘生在书里读过的,弥漫于昆仑以西的沙海。细砂如浪,在烈日之下流动着金丝银缕的波光,迷梦一般地寸寸吞食着脚踝,若是在这片海上走得越远,就会陷得越深,终将被如绸如缎的梦所淹没、掩埋。 可李忘生还是想陷进这个梦里,尽管有很多人告诫过他,这是一个会令他遍体鳞伤的梦,他不该留在这儿。 痛吗?或许吧。有些痛楚,就算从前不懂得,如今也懂得了。 可就算是痛的,他也想抱着他,吻着他,如果,能变作绕在他腰上的一条衣带就好了,这样就能够日日亲近着他,交缠相依,长相守,不分离。如果……如果谢云流没有突然睁开双眸,吓了他一跳的话。 他的吻被迫戛然而止,人则脸红耳热,不知所措地躲进了谢云流的怀里,一颗心里满载着羞涩与忐忑,又有着形容不尽的欢喜。千万缕绸缪悱恻的情意,一齐汇聚成剧烈的急流,他的心要载不住了。李忘生觉得发昏,并且喘不过气来,只好更贴近他一些。他整个人已黏在谢云流身上了,气息香软,谢云流能感觉出那对花蕾含蕊般的滑嫩乳尖,正甜甜乖乖地磨蹭着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他不该去想那种事情,但又无法不想,也只有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才能抓到一丝李忘生属于他,不会离弃他的真实感。尽管这丝所谓的真实感,仍是捉摸不定,似真似幻。 他还想问李忘生:怎么不继续了? 然而,他没有问。谢云流极力忽视掉了李忘生刚才磨蹭着他时,自己所起的反应。事易时移,他也不再有心情去思虑探寻李忘生充满柔情蜜意的皮囊下,是否还藏着另一张面具。也可能是他太过于自信了,李忘生还需要对他戴着面具吗?他还值得李忘生这般费神吗? “我会带着绵绵走的。”过了好半天,谢云流才说,“你想让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我们就什么时候离开。” “什么?” 听到谢云流这句话,李忘生一愣,神色变得分外错愕,他听不懂谢云流话中的意思,“带绵绵走?师兄要带她去哪?” “你给我写了信,不是想让我带走她吗?毕竟,她总留在纯阳,也不是长久之计。” 谢云流自觉脾气已经好了不少,以至于他为自己异常平淡的语气而颇感震惊,假使是在数年前,他必定要愤怒地质问李忘生的。他该质问他什么呢?质问他为何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是真的不懂么?质问他为什么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他的好,而他为什么却不能对别人好?这也无妨,他可以不对他好,大难临头时,他也不必为他做什么,可是为什么他连一句好听的,虚与委蛇的谎话,都不肯说出口呢?是不屑对他说吗? “……师兄,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让绵绵离开纯阳的打算啊。” 没有要这么做的打算吗?那么,你曾想过要让她离开吗?倘若她的父亲不是我,李忘生,那封不过只字片语的信,还会出现吗? 她是我的女儿,我会如同珍爱我的眼珠一样珍爱她。但我在收到那封信后,有时会想,倘若她不是我的女儿,就像洛风不是我的徒弟,那么,他和绵绵,是不是便能过得更好一些? “师兄,她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师兄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丢下她呢?” 李忘生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又紧了一紧,他伏在谢云流的心口,听见的,却更像是他自己的心跳,怦、怦怦,那样的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大约没有人会认为,纯阳宫的李掌教是个自私的人。可李忘生心知肚明,自己的确是自私的,至少在绵绵这件事上,他很自私。当他得知自己腹中藏着一粒如此幼小的火种时,他轻抚着小腹,竟油然生出了一种秘密的兴奋和喜悦。并不仅仅是因为李忘生珍视这个稚弱的存在,还因为,这是谢云流留下来的,不论初衷是什么,他终于留存下了谢云流的痕迹。 就像那片飞落到窗边的雪花,春天的阳光绚丽盎然地洒下来,它悄无声息地消融了,融成一滴凉意叮咚的水珠,须臾间无影无踪。但被这雪水浸润过的一小块土地,却为之抽出了一小棵细柔的嫩芽,怯怯地伸展着纤软的新叶。他的嫩芽会一点一点地长高、长大,他会一直在这里,看着她长高、长大,等到她渐渐长成一株茁壮美好的花树,树冠上绽满灿然的花簇,等到花落如雪,拂了一身还满。而他依然会在这里,会目送着他的花朵,愈开愈明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开遍天涯,会一直心满意足地记得最初那片无心而至的落雪,是如何为他带来了这一树烂漫的春花。 不管雪飞得多远,花开得多远,他都会一直在这里。 “虽然师兄当日在烛龙殿中,只是为了救下忘生,但忘生想,总该让师兄知道绵绵的。” 他坐在窗边,想给谢云流写一封信。他写下无数个开头,揉皱了无数张花笺,却始终不知该怎样落笔。 他不是为了催逼他回来。他只是想写一封信,想跟他说许多话,然而,最后寄出去的,仍然是干巴巴的只字片语。 “师兄知道了,愿意常来看看她,当然是很好的,要是不愿意,实在不喜欢她,不想见到她,那也没有关系,我……” 她是我和师兄的孩子,我会好好地保护她,用心栽培她长大,她不会重蹈覆辙,会吉祥如意,会万事顺遂,会平安无忧…… 但他的话同样未能够说完,因为谢云流的吻,已然铺天盖地的向他落了下来。 “李忘生,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狠心?” 他分明噙着愤怒,却又低声细语地问李忘生,随即一口咬住了他的双唇,含在齿关间,用舌温柔地逗弄、挑拨着,惹得他融在了他的怀抱里,香汗微津,脸生醉霞,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又一声轻软甜腻的呜咽。这条可怜兮兮的美人蛇,宛转柔顺地任他施为,想叫又不敢叫,怕吵醒了他们的小女儿。李忘生是如何的狠心,着实不好说,也说不好,反正,他的小玉娘一向是非常非常狠心的,狠得人又爱、又恨、又饿—— 谢云流在太极殿呆到了午后,他没有说走,也没有说不走。总之,绵绵今日又找到了新的玩具,她喜欢上了谢云流系在腰带上的太极坠子,谢云流就坐在摇篮边,举着坠子逗她。他手里的坠子晃晃荡荡的,坠子晃到哪里,绵绵的眼睛就跟着瞧到那里,活像一只转着圈儿追尾巴的小猫。玩着玩着,她玩累了,眨巴着眼皮想睡觉,却还伸着小手,四处抓来抓去,不肯把坠子还给爹爹。谢云流便将坠子拴在了摇篮顶上,防着她睡醒之后,把坠子塞进嘴里吃掉了。 天已过午,深院红日淡、绿烟晴、静无人声,只间或闻见山鸟远远地鸣唱着。谢云流还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蓦然,李忘生在帘外唤他,“师兄?” 他站起来,掀开垂帘,走了过去,押帘的水晶莲蓬一霎清响泠泠,素光如银塘中水纹萦回,跟随着他的脚步涟涟转漾。李忘生坐在帘后,案几上打开的玉镜台,清澄似荧荧明星,八出葵花形的双鹦鹉镜,镜前搁了一只巩窑蓝釉的绞胎粉盒,李忘生手挽着头发,面朝青镜,左右转侧着颈项,“师兄,你帮我看一看,我脖子后头有没有印子?” 自然是有的。昨夜,谢云流给他留了一身的吻痕咬痕,连大腿内侧也没放过,深红浅红的花痕点落在玉色的颈上,极为香艳暧昧,引人遐思,不过,到底不太好见人。烛龙殿一事既了,李忘生借休养内伤之故,在别院中深居简出,但每逢初一十五两日,他便会去太极广场看上一看,处理些宫中事宜。今日又恰好是十五,因现下要出门,没奈何,他只好用了粉,将颈前的痕迹全遮盖了,颈后的却望不见。 谢云流一言不发地拿起了几上的粉盒,盒中贮着杏仁云母粉,磨入了白檀、白芷、白木香与芙蓉花蕊,幽芳浮动,手指在粉盒中蘸了几蘸,像拈起了一片玉生的烟,月漉漉,波烟玉。他将沾在指腹上的细白香粉,慢慢地在李忘生颈后的肌肤上匀开了,动作出人意料的轻柔,一如在濛濛烟月下牵着水波的菱丝,万分细致地漫过、掩去了那一瓣瓣浅桃秾李、娇红腻绯的落花。水波般滑而软地绕着他的指尖的,是李忘生浓黑的长发,相映着颈拂粉痕轻,肤润脂晕薄,真乃红白皆媚,乌云堆雪,竟体芳香。 开镜对明漪,烟思水情。幂花似帐,织春成云。最殢人,向清波低照,姮娥含睇,怜我怜卿。 照水怜生匀粉处,一春心事在眉尖。他一心地匀着粉,又听见镜中人对他叮嘱道,“师兄别忘了,回头把那串蝴蝶风铃串好。” 这话,李忘生昨晚已对他说过了。昨晚临睡前,他还支使自己把绵绵抱过来,支使得很熟门熟路、得心应手,相当顺畅,全然不见生疏。于是他就无言以对地把绵绵抱了过来,又在李忘生的凝视中将她安顿好。待要吹灯熄烛时,李忘生却拉了拉他的手。 他回过头去,见李忘生枕着他的袖角,说,“我有件事要拜托师兄,我原想给绵绵做一串蝴蝶风铃,却怎么都串不成。师兄的手艺向来是好的,既然如此,能不能劳烦师兄,帮一帮我?” 谢云流记得那串搁在笸箩里,编得歪歪扭扭的风铃,编它的人,不是学艺不精,就是个笨蛋。 此时,金鸭熏温,香帷密垂,他垂首望去,李忘生犹枕着他的袖角,依依地抬眸望他。一帐滟蜡溶溶,照着他眉心蕊吐丹砂,唇色嫣然,杏目含波,水汪汪地盛着谢云流的影子,倒真似一枝吃醉了酒的海棠花了。 从来没人能对着海棠花生气,谢云流便一点儿都不恨他了,反而恨起了夜深如许,花欲睡去。 “好。” 他俯身吹熄烛火,随之,在月色匝地、小窗微明的静夜里,摸了摸李忘生的面颊,仿如细丝浸润地啄着他的唇角,轻声答应了他。 而今,镜边的谢云流,却是半个字也未应,李忘生以为他一时走了神,不曾入耳,遂去拉他的手腕,同昨夜暖帐里的光景一般无二,手才一伸出去,却倏地被这人捉住了下巴,他指腹上染着的宛若香雪的细粉,便全蹭到了李忘生的下颔上,滑不留手,也不知是来自于云母细粉的滑,还是旁的。 他勾着李忘生的下巴,那双眼离李忘生近得不能再近,琥珀色瞳仁里的光晕溢了出来,熠熠闪闪,浓如酒浆,又如绊人附骨的茂盛葛藤,声息也热烘烘的,瑟瑟地贴着他的鬓发,流连不已,一寸一寸地往他身上烧。他像是即将要来吻他。 “……李忘生,如果你还想骗我,那这一次,就骗得久一点吧。” 怎么办?他又想恨他了,骗得短一点,他恨他,骗得久一点,他也恨他。 若翻过来,掉过去,都是恨,你何不……骗得久一点? 窗内对影成双,窗外,被经年不化的积雪洗过的天,澄净似镜,庭院中绿云如幄,风吹遍一树烟花,一片如靥的落红,轻悄地扑打到了碧色阴阴的窗纱上,印出一涡凝成了相思的,胭脂不褪的心事,每落一片便是一千年,从此,再不许离去。 而在花落迢第间,李忘生的吻,轻悄地印上了他的唇边。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