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傲慢与偏见

    姜绯拒绝的意思过于明显，已经到了让唐博恼怒的程度。他冷笑一声，退后半步，拉开与姜绯之间的距离，索性再把话说明白些：“姜绯，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姜绯语气仍是柔婉，并不因唐博的无礼而恼怒，“而且——我对你没兴趣。”

    “没兴趣”。三个字掷地有声，清清淡淡，却如同当面扇了他一耳光那样冒犯人。他痞性上来，怒极反笑，紧盯着姜绯。

    “你别以为我真的非你不可！我只是看你长得还将就——”

    他眼睛都气红了，这句“只是将就”，怎么听怎么违心。姜绯被幼稚小男孩强扮大人的戏码逗乐，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达西吗？”

    “达西是谁？”

    唐博一头雾水，乍一听还以为姜绯在用什么新鲜词汇骂人。他暴跳如雷，又逗得姜绯笑得花枝乱颤。

    “唐博，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姜绯忍着笑，耐着性子劝他，“我很感谢你的——你的将就。但不搭就是不搭。”

    少年气焰低落下来，怔怔望着对面的少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讨厌她。他认定她是个小偷，偷走了属于斯理的足球赛冠军，也偷走了他的一缕魂魄，不然他不会这样对她魂牵梦萦，刷题刷到眼前发黑的时候，出现的幻觉都是她在球场边把球踢给他的样子。

    高考结束后，他给她发过短信，可惜全都石沉大海。他不觉得自己那些“吃了吗”、“上课了吗”之类的短信无趣，还当姜绯只是害羞。直到今天，在港城意外重逢，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亲口对他说，她情愿喜欢那个工薪家庭的傻大个后卫。

    “为什么？你都没跟我试过。”

    他忍不住追问。

    姜绯扶额叹气。斯理高中，裴翎，唐博——都是这一世才出现的波折，是她算无遗策里的意外。

    唐博……风光无限的商会会长之子。她是潜在的、赌鬼的女儿。齐大非偶，这样的身份差距，就算是没有徐奈东，姜绯也不会选。

    “唐博，你喜欢我什么呢？”姜绯问。

    “你聪明。”唐博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身上有股劲儿。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你也敢顶。”

    姜绯笑了。

    “你既然知道我聪明，就更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跟你不搭。我不是说你笨——只是我太拎得清看得透，从来没有那些灰姑娘一人得道的幻想。”

    她把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整理着思绪，慢吞吞地说：“你是唐会长的儿子，从小家境优渥，饭来张口，理所当然地觉得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你并不是‘追求’我，而是‘施舍’我。你觉得我应该立刻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接受你的好感，向你俯首称臣，因为从一开始你就认定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我跟你在一起，是借了你的光、沾了你的好处。”

    她话说得难听，可唐博扪心自问，事实就是如此。他们都还很年轻，谈婚论嫁太早，但是圈子里，小辈互生好感进而交往，家长之间关系也自然而然会变得亲近。对于姜克远这种小生意人来说，能够搭上唐父这一层关系，算得上攀上了高枝，多了不少助益。

    正是因为这样，他在进入聚会的包厢、发现姜绯是姜克远的女儿之后，便立刻认定，姜绯不会拒绝他。在他的幻想中，即便姜绯装装矜持，即便她心里还挂念着那个后卫，但出于利益考量，姜克远会逼迫她就范，把女儿拱手送上。

    至于她的年纪，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大院出身的家庭早婚早育是常事，裴翎更是早早就定下了媳妇。便是等她高三一年又何妨？先把身份坐实，不怕她跑。

    唐博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姜绯居然会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我不要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她摇了摇头，“你既然知道我聪明，就应该晓得，我看得明白。你们这些老派家庭，还有那些传承几代的家族企业，表面混一个圈子，背地里都偷偷笑话我爸是暴发户、土财主，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和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爸拼了命地喝酒赔笑讨好，几次因为酒精肝住院。他知道一段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关系经营起来有多难。所以你说，要跟我爸谈‘联手’……”

    姜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醒醒吧，唐博，我们不是活在偶像剧里。像裴翎和张晏月那样的童话故事，能成一对都已经足够稀罕了。”

    她没有留情面，把话说得明白透彻。唐博没再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站了一阵子，随后讪讪离开。姜绯驻足在原地，把唐博抛在脑后，想到方才激动之下，说的那些关于姜克远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不是说给唐博听的。她心里……就是那样想的。

    从前姜克远也是个好父亲。他咬着牙憋着气，从底层往上爬，一次次梦呓中，念叨的都是“要给meimei买大房子”。

    姜绯恨他对自己的疏远和冷淡，恨他赌博败光了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业，更恨他间接害死了奶奶。重活一世，她巴不得跟姜克远断绝关系，带着奶奶远走高飞，任由他陷在赌博的泥淖中自生自灭。但内心深处……她依旧是相信的，相信姜克远是个好爸爸。

    至少，他想要努力做个好爸爸，却……失败了。

    姜绯回到包厢的时候，姜克远已经醉了。唐会长离开后，其他人玩起来更没有顾忌，宾客统统醉倒，但谁都不如姜克远醉得厉害与狼狈。他微胖发福的身体像一滩烂rou散在地板上，高声唱着歌。姜绯觉得既丢人又恶心，转过脸去只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起来了，回去了。”她俯身，推了推他。

    姜克远唱着歌的破锣嗓音戛然而止。他眯起眼，像不认识姜绯一样打量许久，认了半天，这才咧开嘴笑。

    “meimei……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他像是在笑，又好像有些伤感。他伸出手，想拍拍姜绯的头。喝醉的人力气大，姜绯下意识闪了闪；姜克远扑了个空，像个孩子似的，嚎啕起来。

    “meimei、我——我好没本事。”他抽噎，却又没有眼泪，“爸爸真的好想好想……好想给你最好的啊——”

    四五十岁的人了，做出这副样子来实在滑稽又可怜。姜绯往外闪了一步，去叫服务员来帮忙把他扶上车；走出包厢大门的时候，姜绯又回过头去看。姜克远正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打了个酒嗝。

    真奇怪，她居然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