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的现实 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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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的现实 白莎
白莎推开游戏舱盖,半身尚泡在营养液的一瞬,直观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记忆中有什么,正在真实地被纂改。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一本装满照片的相册,而某些页间,原本浓墨重彩的画面正在悄然无声地被蚕食、擦拭去;替代的一帧帧图像在无形的笔尖涂抹下凭空成形,徐徐覆盖掉原先的存在。
那些一切原有的,鲜活的细节开始簌簌褪色;关于那个男人死去时的电台报道、记录开始化作模棱两可的混糊,新的记忆在诞生、成型,一点点从无到有明晰。
她开始凭空想起了某一年,爱丽丝从埃及给自己打过来的电话里沙哑的嗓音;某一日在父亲的墓园里,在夕色和凉雾中微笑着的,凉色短发的神秘少年,将一支蓝色的玫瑰递给了她。
那是亚瑟,少年时期的亚瑟。
这种感觉离奇而诡异,即使外面就是白炽的日间,明媚炫目的初夏日光正透窗而入,拥抱般地笼罩了她赤裸的身形,白莎也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她的公寓隔壁传来了早间播报的新闻,极端天气在澳洲引起了百年一见的干旱和森林火灾;夹杂着她的邻居在浴室泡澡的水声和悠闲哼着的歌。
在这个弥漫着生活气息的清晨里,营养液在她背上滑落黏糊的轨迹,抱臂间手上一片簌簌的寒毛倒立,她打了一个寒颤,整个人都有些发麻、发冷。
白莎拂开额间一缕湿发,以尚滴着营养液的手抓起舱边上的通讯手带,直接拨通了爱丽丝的联络。
金发蓝眸的美人出现在她客厅上方时,正裹着粉色丝绸的睡袍刷牙,发间还裹着粉色浴帽,一副刚洗完澡准备去睡觉的样子,扫来一眼:“宝贝,看你这急切的表情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你不是来骂我没去救你的,是吧?”
“那让我猜猜,你是来问我,冯·诺曼教授夫妇是不是有个儿子的吗?”
……
再一次,爱丽丝式读脸,简直不给人活路。
白莎没话说了,默默地扯了一条浴巾裹着自己从游戏舱中爬出来,一边拭擦着湿发,而爱丽丝悠然吐掉泡沫,漱过口。
“是啊,他们确实有个养子,也确实是个埃及考古学者。那家伙现在正在埃及,几天之后刚准备回美国,听着很像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所以,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账是不是也要一起回来?亏索菲娅还挂念你这么久,真是没良心。”
爱丽丝凉凉斜了她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真巧。之前奶奶还打电话来问过你的情况,我想你肯定不会介意,就把你的通讯方式给她了,现在太晚了,估计她明天就会打电话给你了。”
明天……么。
白莎稍稍心安了一瞬,可接下来的一天,即使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确认,她也一直有些……心乱难平。
各种媒体间依旧充溢着种种温室效应造成的危机论调,两极的冰川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坍塌、海平面在缓慢地上升,环境的剧变下,人类的生存仿佛正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随时便可能塌陷。
而她本身也游离在对游戏的种种怀疑、猜测中,仿佛眼前现实里的一切都是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渗透、插手改变的不安感,和对现今环境的种种忧患隐隐重叠,似是有双隐形的巨手就在某处,只需轻巧一握,下一瞬,这个她很喜欢的世界就会破碎崩溃。
还有……亚瑟。
想要听到他的消息、想要听到他的嗓音,想要……拥抱他。
想要爱他和被他爱着。
所以,那个人会是……亚瑟吗?还是,就是纯粹的巧合呢?
期待又害怕失望的满心忐忑,让她整个人都像被不确定地悬着,飘忽不定。
白莎已临近毕业,也没有很多事情,却依旧有些扫尾的工作要做。可一整天这样的情绪之下,她几度打开电脑,想着手清理掉那些积累的小事,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如果是的话,他还记得自己吗?会再度,爱上她吗?
她叹了口气,想关掉学术论文的网页,却无意地点开了一条属于上个世纪百老汇时代的视频。
白莎愣住了。
泛着雪花的黑白画面中,有个浅发色的舞女在深色的帷幕之前,无声而孤独地翩翩起舞,即使年过不惑,她也带着一种落英般的轻盈。
那是……爱玛。
白莎曾经留过信,说当她成了足够闪亮的星朔,能站在最高最大的舞台上起舞之时,自己就能看见她的,爱玛。
她有一瞬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个视频里如花岫簇雪般优美,带着白天鹅的骄傲旋转着,舞衣翩飞的身形。
爱玛真的做到了。
她站在了最高的舞台上,让即使在时间的彼岸,隔着整整一个世纪距离的自己,看见了她美妙的舞姿。
视频结束的一瞬,白莎的眼眶有一瞬涌起的酸软,让她几乎落泪。
她打开了搜索引擎,飞快地输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乔治·马克夫,艾琳·唐沃斯,露易丝·哈维。
在关掉最后一个网页的一瞬,白莎在入夜的黑暗中捂着嘴,满眶欣慰、酸软的泪水终于无声地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马克夫活下来了,她救下的每一个姑娘都活了下来,她们活得很好,成了闪亮的星朔。
所以,往事真的被改变了,她真的改变了他们的不幸,扭转了命运。
……真好。
那一瞬,由于游戏和现实诡异交错、记忆被更改而压在心上的,那股冰凉的压力仿佛蓦然褪去,她有一瞬被涌上来一波波潮水般的暖意所包围,像黑暗里照入了一束光、拥抱了她。
所以,她真的改变了世界,往好的方向。
带着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庆幸,她以手安静地覆在双眸之上,捂住脸,轻轻舒了一口气。
……幸好。
当夜,白莎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潮水吞噬了世界,淹没了她所在的最后一块世间的净土。
她被卷入海浪中,在如夜般幽深的海中沉没、沉没,最后坠落在海沟深处,迷失于深渊尽头。
所有光都消逝不见,重负荷的水压挤压着她的身体,在海水透骨的寒冷和浓稠的漆黑之中,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意识浑噩而迷糊。
坠落、坠落。
在这片墨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域里,恍惚中,她伸出手,感觉到了某种生物的接近。
它像一团轻幽向她笼罩而来的乌云,庞然的身形有着远山脊线一般墨色起伏的轮廓;它向她缓缓游来,以平滑圆润的尾鳍,亲昵地卷住了她送到自己身畔。
然后它化成亚瑟精实的身体,在森然不透光的海底、海流和水压萦绕的正中,游离在快要窒息的边缘,他伸手扣握入她的手,亲吻她度来空气,赤裸地缠着她和她交欢。
亚瑟说:“白莎。对于你,也许我们的分离只是短短的一霎,可对于我,却是一场整整逾三十年的等待。”
她在斯德哥尔摩明亮的晨曦中醒来,她的通讯手带躺在窗台夏日的光斑中,嗡嗡地震动个不停,吵醒了她。
是陌生的号码。
白莎裹着一件睡得有些凌乱的吊带丝绸睡裙,翻了个身,迷糊地半睁开眼眸,不耐烦地伸手去够着挂断。
可浑噩中她按错了,于是视频通讯反被接通了。
下一瞬,一个凉色短发、一身宽松休闲服的身形出现在她的客厅正上方,他修长的十指在下颚间相抵成塔,微微后仰地坐在一张古典式的扶手沙发上。
那人垂下烟褐色的双眸,含笑看着尚半裹在被子里,裸露出一片雪肩和手臂,双眸间满是尚起床的惺忪,直瞪着他的她。
亚瑟说:“白莎,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