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骨科医生

    “骨科医生……”

    在红灯前停车的时候，明安景听到林成颜嘟哝了一句。这熟悉的词汇引起了明安景的注意——她转过头去看看林成颜，见对方只是沉浸在思绪中，毫无与自己对话的意思，只好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随着信号灯倒数计时结束，车子又向前行驶，接连经过两个路口。林成颜在第三个路口进入最左侧车道，转向灯的提示音规律地响起——接下来要左转，明安景意识到。

    “我刚刚走错了路，”她听到林成颜开口解释，“我们从医院前的那条路过去吧。可能要比平时晚一点。”

    如果走医院前的路，必然不是只晚一点了，明安景想。于是她提醒林成颜：“医院前的那条路在施工，现在拦了半边路，堵得厉害，还是换条路吧。”

    “好吧，”林成颜叹了口气，“那就调头回去，去找原来那条路吧。你怎么知道那边修路的——最近去过医院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不舒服，我还是相当健康，”明安景摇摇头，“去看看家里人。”

    “有家人住院吗？这种事也可以和我讲讲，一起去探望嘛。”

    明安景笑起来，“我可没说去‘探望’家里人。我爸爸最近在门诊有排班，去看看他而已。如果，你愿意和我讲讲你说的‘骨科医生’是什么意思，我倒是   也可以帮忙。”

    林成颜已经调转车头，驶向方才错过的路口。

    “你爸爸是医生吗？”

    “是的。说得更准确一点，‘骨科医生’。”明安景回答。

    车子减速右转，回到了正确的路上。一种诡异的紧张从林成颜身上散发出来，让明安景觉得有些好笑；她耐心地等待林成颜张口，却只见到林成颜不时飘来的闪躲眼神。

    “那么我来问吧，”明安景认定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你要看病吗？还是有什么熟人想让你帮忙找个骨科的医生？”

    “啊，不是我要看病，”林成颜回应道，“有个编剧想找医生讨论剧本的细节，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事可以请你帮忙吗？”

    “你当然可以请我帮忙，但我也有拒绝的权利，”明安景决意为难她一番，“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那部剧不是我来执导，但公司也有投资，安排个角色还是做得到的。正义感很强的女配角你有兴趣吗？”

    真没吸引力。明安景缓缓地摇头，以示这份拒绝的郑重；不久前林成颜那句颇具侮辱性的话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一个提议随即诞生。

    “你记不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你签约的那个晚上，林导演可是说了句很是羞辱我的话呢。现在向我道歉吧，说不定我还能改变想法。”

    车子在路边停下。林成颜的双手松开方向盘，脸转向明安景——她会推脱说自己不记得了，明安景猜测，然后质问我她要为什么话道歉。不过，她预测错了：林成颜的视线又回到前挡风玻璃上，说话的语调明显沉了许多。

    “对不起。”

    “你真的记得那句话吗？”

    明安景的怀疑基于一种习惯——每次和爸爸讨论起曾受的伤害时，爸爸总是会迅速道歉，同时保持一种对伤害本源的无知：永远不会反省具体哪里做错了，当然，下一次也不会改。如果林成颜也是一样，或许眼下的一切期待都应当斩断，两个人还是维持互相利用的关系更好。

    “我记得。事实上，那句话也是在说我自己；假如是只用来伤害别人的话，我也不能记得这么清楚。现在这样解释听起来很像是找借口，但我的确不是刻意要你难堪——我第一次完成作品的时候，也被人说过那种话。真的很抱歉，但是如果你当时多问我一句，或是直接反驳我，可能那句话留下的痕迹就不会这么让人痛苦了。”

    明安景没有答话，她早就知晓自己的恨意不会持续很久，眼下是要放过林成颜的时间了。她看着林成颜发动车子，带着拘谨的态度驶完全程——不过十几分钟后，她们就到达了卫知秋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距离和卫知秋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明安景发了消息过去，很快接到了来电。听到卫知秋要和经纪人一起来接她上去，明安景就打开了车门，一只脚踏出车外——但是林成颜毫无动作，这让她不得不停下通话，先向林成颜发问：

    “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吗？”

    她挂掉电话，看到林成颜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脸上带着少见的迷茫神色。她伸出手去，在林成颜眼前晃了晃，然后大胆地在对方的脸颊上捏了捏。

    “怎么这么没兴致？”她问。

    林成颜空洞的眼神终于转变成疑惑——大概是对我的反常举动有些意外吧，明安景猜测。她看了看通向电梯的那道门，拉着林成颜的手臂走了过去，两人一起望着那小小屏幕上的数字变为负数。“叮”的一声之后，卫知秋就冲出电梯门，一把抱上明安景。

    过度的纤瘦在这种时候就会带来额外的痛楚——这句话明安景并不打算用来形容自己，而是要送给卫知秋：她最近体重掉得很明显，脸颊凹了下去，原本丰润的下巴rou都被下颌骨外廓所替代。明安景被她的手臂紧紧圈住，肩膀刚好承受那尖锐下巴的伤害，索性张嘴叫了一声。

    卫知秋随即放开了她，接着向她解释自己下午都要在公司和容帆练习舞蹈。其实明安景被找来也是同样的理由，她要向两位NS!G的成员学习主打曲的舞蹈，最后拍摄一支短视频用作宣传。说实话，明安景在练习舞蹈这方面有一些优势——升入高中之前，舞蹈课都是她周末活动的一部分，直到繁重的学业占据了大部分时间。

    林成颜对卫知秋的素颜进行了好一番称赞，终于打断了明安景的回忆。从那热烈的夸赞语气听来，林成颜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伶俐的口齿和四溢的热情似乎又能派上用场了。她们一行人乘电梯来到练习室所在的二层，在长廊尽头看到了姜昭情。

    “你们先忙吧，我去和姜组长聊聊。”林成颜说着，就向长廊的那一端走去。

    练习当然很轻松：没有人要特地为难不会以偶像身份出道的人。在休息的片刻中，明安景依然在脑中回放林成颜的那几句道歉，和爸爸对话的页面也反复打开又关上。目前她只有一个结论——她的确想帮林成颜这个忙。

    她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滑过屏幕，原本和容帆聊得起劲的卫知秋都注意到了她的呆滞。卫知秋拍拍她的手，“有什么不愉快吗，最近相处的时候？”

    提问遮遮掩掩，一定是因为顾虑容帆坐在旁边；明安景也学她略掉主语的办法，回应道：

    “其实还不错，至少目前是满意的。”

    “哦，竟然开始满意了吗？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说。”

    明安景无奈地摇摇头；在卫知秋眼里，自己可能和“忍辱负重”这个词有很大重合。她对卫知秋使了个眼色，又对容帆笑笑，接着起身靠近窗边，拨打爸爸的电话号码——她一向不喜欢拖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林成颜的事情上犹犹豫豫。

    通话的提示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她不自觉清了清嗓子，眼睛紧盯在练习室的门口。

    “爸爸在忙吗？”

    这时，练习室的门开了，林成颜走了进来；明安景竭力不让自己的视线飘过去，却只是徒劳无功——她们在偌大的空间里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了些笑意。明安景干脆背过身去，换了种带有撒娇意味的声音：

    “爸爸最近有休息日吗？记得爸爸以前说过想做一些医学方面的科普，现在还有那种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