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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宴会布置/仪式准备/新魔女/哥哥的祝福

    哥哥早已点燃了地道两旁的火焰,我和恶魔的身影被火焰放大数倍,像庞大的巨人在墙壁上舞动。我的手上还扯着绳子,魔女毕竟也属于人类,我的眼睛没办法快速适应黑暗,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需要我帮忙吗?”没等我应声回答,恶魔就紧跟我的脚步过来,扶住了我空出来的另一边手臂,

    “我在黑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不如——”

    听他这么说,我感到自己有些僵住了,犹豫了一下,我猛地抽出胳膊,握上了他突然不知所措的手。

    “艾奇……?”他愣了一下,我回头望着他,黑暗里只能看到恶魔的脸部轮廓,以及他荧光似的紫色眼睛。

    “……那也要我领着你走……才行。”我听着自己嘟嘟囔囔地挤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墙壁上的火焰跳动着,盘旋的回廊里,只有锁链细碎的声音,和鞋跟一前一后的声响,其实没有多久,我们就到了,但是刚才一阵莫名的紧张,让我觉得那片黑色好长好长。

    地下的一切已经井井有条,我为恶魔挑选了一个相对偏僻的房间,他大概不喜欢吵闹,但来到地下大家总是很兴奋,我想。

    “黑兹家的小姐终于来了!这个月刚好有您的成人礼!多巧啊!来吧,去您的房间吧。”外号是“雀儿”的魔女尖着嗓子朝我大声叫道,好像一把枪,那子弹直冲我的耳膜。我从她手上接过一只纸鹤,它随即扑棱起小巧的纸翼,一溜烟飞到了我的前方。“啊呀,这个小东西,又飞得快了,去吧,”

    “雀儿”接过我手中的绳索,带着恶魔前往我指定的房间,可惜,我是没法自己选择自己的房间的,于是我们离得很远。

    “晚安。”被牵着向相反的方向走时,戴维尔回头轻轻说了一句,“...”我点了点头,他张了张口,最后只是笑了一下,但还是很迅速地回过头去了。这并不是一般的锁链,首先是用作束缚力量,其次如果恶魔稍有出格的行为,只是另一端剧烈的扯动就足以将他的喉咙割裂。

    不久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却感觉不到激动或者欣喜,毕竟真正能陪我度过这一天和送上祝福的,一直以来也只有兄长而已。啊,你要问我们的父母么?他们早已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暴风雪淹没了,魔女再怎么强大,也不过血rou之躯,哥哥极少提起他们,甚至我所说的他们离去的原因也不过是传言。

    不过,今年不同了,今年我一定会收获一个属于我的恶魔。

    地底的房间构造十分简单,空间也并不大,屋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种萤火虫制成的桌灯,蓝盈盈的冰凉的灯光看似微弱却足以亮起整个房间。门外的大人们已经开始张罗了,我听见厚重的布料从地上扫过,在责备声中把裙摆提起,着急的脚步咚咚地踏过去,震得整个地面都在摇晃,我突然来了劲头,因为有几个声音说,他们要为恶魔制作仪式所需要的衣服。

    是什么样的呢?我穿过弯弯曲曲的通道,去找杰尼西亚的房间,敲了门却没有人,想起来了,刚才说话的人里面,不正有她的声音么?

    “艾奇!我正找你呢!”杰尼西亚有点儿吃力地晃晃她抱着的一大摞布料和花边,神情急切地冲我咧嘴笑。

    “怎么啦?该高兴才对呀!你不是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恶魔了么?”我上前帮她分担了一些材料,含糊地答应说是。

    于是她相当热情地把我拽去中心区域:一个用于各类集体活动的地方,这儿开阔且干净,忽略有些昏暗的光,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露天广场。

    会场正在布置着。准备烹饪用具的厨娘举起她的平底锅冲我打招呼;堂兄经过我身边时扔来一个光滑的红苹果,今年的苹果终于红过他的头发,接着他自己又狠狠地啃了一口,声音干脆利落;几个年纪比我还小的魔女在我们的头顶调整浮灯的位置,在扫帚和叉子上颤颤巍巍地坐着,说实话我真怕她们掉下来;杰尼西亚招呼我到了一间用蜘蛛网围起来的制衣间,说要给我定做一件新的礼服。

    “做衣服好麻烦的,试衣服也是。”我慢吞吞地挺直身子张开双臂,我真的不想做新衣服,因为纺织魔女们想出来的样式永远比做出来的多,这件的领子刚刚定下来,之前说好的袖子又要换了,接着就要一次又一次地试样式完全不同的衣服,直到——不是我满意,而是直到她们满意为止。

    “好的样式!总得精挑细选!”达利亚快活地说着,一边收起测量的软尺,她刚有点灵感,旁边的缝纫机就自动响起来了。

    不知道戴维尔被带到哪里去了,我只好四处随便逛逛,顺便看能不能碰到他。南瓜灯一个个装饰在地面上,杰妮西亚笑嘻嘻地拿出她的酒酿苹果,还有地窖里丰富多彩的水果和蔬菜罐头,樱桃酱、橘子酱、酸黄瓜和蘑菇,这些东西仿佛够大家在地底下活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香甜的柚子气味飘来,似乎是从正在装饰的大蛋糕那儿来的,不过这个蛋糕看起来离完工还早得很,现在天黑了吗?还是第二天?在地下,如果是在没有设置晨昏模拟窗的地方,实在很难分辨时间。做蛋糕的魔女们窃窃私语着什么,看到我的时候更咯咯地轻笑起来,我有些好奇,但这笑声中似乎并无恶意,我默默看了一眼蛋糕,就继续探究起人们正忙活的事。

    “艾奇,你怎么在这?”哥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身着正装,深蓝色的西服在昏暗的黄色壁灯中显得有几分诡异。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看见黑夜中依旧明亮的绿眼睛,那亮光仿佛要穿透玻璃镜片直射到我脸上。我和哥哥除了魔女的血统,还有一半狼人的血统,因为我们的父亲正是一位狼人,据说还十分显赫,但自从他来到魔女一族当中,就放弃了过去在自己的地位甚至领土,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为什么他不能够顺便把那些一并占为魔女的地盘呢?幸运又可惜的是,我似乎一丁点儿狼人的血统都没有继承,圆月不过是一抹风景,更别提听懂其他狼人呼朋唤友的嚎叫了。但哥哥呢?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似乎根本不了解他,他有没有继承狼人的血统呢?我从没见过传说中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也想不起来他有没有在月圆之夜远行至森林深处释放作为野兽的本能,可是如果他是狼人,怎么能视力差到需要眼镜呢?

    “喂,艾奇,艾利齐塔?”迷雾渐渐散去,哥哥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我走神了。他一手搭着我的肩膀,拍了几下见我没有反应,已经打算一把把我扳向前了。

    “别往前走了,”他说,暗含几分警告。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发现那里面竟然有几分紧张,我的哥哥一向都很冷静,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流露出这样明显的慌乱呢?

    “你不应该窥探她们为恶魔准备的服饰,这些一定要等到仪式准备完毕,开始的前一秒才行。”他将双臂交叉在胸前,这是我熟悉的姿势,然后挑挑眉,额前的一缕刘海会随着高高的眉骨颤动。

    我耸耸肩,告诉他我不过是出于无聊随便逛逛罢了,并承诺会立刻回房间去等着。他少见地轻轻点头,不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是抿了抿嘴,把头歪向一边,依然皱着眉头。

    “艾尔,你怎么了?”返回的路上,我碰碰他的手臂问。他没有把胳膊放下来,但是缓缓把目光转向我,紧紧抿着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恭喜你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恶魔了。”他长叹一口气,嘴唇动了又动,半天从对我说出这句话,紧接着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微笑。我很少见哥哥笑,即便如此,他也只有嘲讽的笑容和苦笑,难道只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我总觉得他有点儿不寻常,可又不明白有什么事情会叫他如此反常。

    “唔,谢谢你,哥哥。”我只得生硬地回应他,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魔法也无法预料到的。

    我的哥哥,他温热又急促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鼻尖就要戳到我的脸颊,他的嘴唇应该是苍白的,但在昏黄的光线下,我发现他的嘴唇红得吓人,整个人几乎就要把我扣在墙壁上,但也只是虚虚地握着我的肩膀。

    他突然靠了过来,可以说是靠在我身上,好像一个不完全的拥抱,我从来没有和哥哥有过太亲密的动作,也许有过,那一定是很小的时候,而我早就忘记了。

    “艾奇,”他离得我太近,声音好像在耳朵中震颤,我觉得整个人从耳朵开始都痒痒的,激得我一哆嗦,我只纳闷,他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生日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他的头发没有扎起来,全都垂到了我的脖子和背上,脸上是零零散散的发丝,虽然有洗过的花香,但扫来扫去实在不怎么舒服。

    “哥哥不需要为我准备什么礼物,只需要……只需要祝福我顺利拥有自己的恶魔就好了。”我感到他的手在我肩上捏了捏,边叹气,边缓缓从我身上移开,突然间又抱住了我。

    我怀疑他是不是喝酒了,可是哥哥从来不是喜欢喝酒的人,无论怎样困难的情况,他都不会用这些“懦夫的东西”来麻痹自己。

    “你是不是喝酒了?嗯?你今晚怎么回事……总觉得不太对劲。”我索性一股脑问出来,但是他没有回答,依然抱着我。我发现,原来哥哥的怀抱也相当温暖,还有平日里清洗衣物留下的温馨气味,很像小时候母亲或者父亲给我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也靠到他的肩膀上,我们都有一头黑色的头发,但是我的更卷曲一些,哥哥则继承了父亲的直发,此时我们的头发相交在一起,在灯光并不明亮,并且寂静的过道中好像身上披着两道影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悲伤,这种悲伤甚至不需要言语就传达给了我,我不由地紧紧搂住他,无论如何,这也是我唯一的最亲近的人了。

    “我会……祝福你,艾奇,”他一下一下地抚摸起我的头发,好像我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羊什么的。

    “在这之前,我能吻你吗?像小时候那样?”哥哥眼睛里亮晶晶的水色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乞求的神色同他本人的一贯作风过于不符,甚至好像看到他的头顶上钻出两个低垂的犬耳,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巨大,但哥哥的神色相当认真,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缓慢地凑过脸来,我以为他要亲我的嘴唇,小时候我有个怪癖,非常喜欢亲吻或者咬别人,哥哥似乎也没少受害过,但我后来才明白,那时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鉴定眼前的“东西”能不能吃,偶尔甚至能估摸出眼前人的魔力如何。

    ——但他没有,没有亲我的嘴唇,他只是离得极近时歪头亲了我的脸颊,然后又是另一边,最后他直起身来,捧起我的脸吻了吻额头。

    这些吻蕴含着奇妙的魔力,是与我不同的魔力,是哥哥的,他故意想让我感受到这一切吗?我能感觉到我们的差别,这些细小的魔力很微弱,像蒲公英一样立马散去了,但我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些信息,这是一种很难的技巧,一般的魔女在同他人进行肢体接触时往往会隐藏起自己的想法,不让任何秘密有被窥探的机会。

    但哥哥这次好像放开了束缚,他想让我了解什么,了解……

    太细微了,我想,但我也极力如海绵那样汲取其中的信息,这都是些十分片段的词语,无法连贯起来,比如有“狼人”、“恶魔”、“继承”、无数个“艾奇”,还有……

    “喜欢”

    唔,难不成这是说给我的吗……但我可从来不敢对自己的亲哥哥有非分之想……是的,哥哥的外貌其实很出色,他有着乌黑的头发和鲜明立体的五官,绿莹莹的眼睛,苍白的皮肤甚至将这一切衬托得颇有气质,他的眼镜总是亮堂堂,衣襟一尘不染,平整的外套甚至数不出一道褶子,如果不是他平日里太过严肃正经,我想他也许就会成为继弗朗西斯科的又一位花花公子。

    他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我,我都要慌死了,这不是我平时习惯的哥哥,快让那个讨厌但是严肃的哥哥回来吧。

    “回去吧,艾奇可以先休息一会,我们晚餐时间再见面。”他用低沉但相当温柔的语气对我说,不知道他看到我见鬼般的神情没有?我不怕鬼,许多魔女都有幽灵朋友,但哥哥的可怕是无法找到任何合适的形容的,如果不是出于礼貌,我真想问问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有没有把杰妮西亚安眠用的镇静草给吃掉?

    走了几步,他松开了我的手,但转而回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艾奇想要礼物的话,“他突然得意地勾起嘴角,话语中满含雀跃。

    ”我可以把一切献给你——“

    他的笑容更大了,同他依旧微微皱起的眉头拼凑出一副怪异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