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身

    裴小烟的禁足很久，足足有一个月，她只能闷在自己住的那间小竹楼里，连院子都不能去。

    侍女们倒是可以出去做活，到厨房去领饭，或者到浣衣处去送她换下来的脏衣。

    但裴小烟受了重罚的事儿在府里传得很开，下人们议论纷纷，都说裴小烟是通过了游鸿阁的考教，虚荣心膨胀，做事飘了起来，还胆敢妄图和大小姐叫板。

    “这没见识的啊，是上不了什么台面，夫人给她脸面，她还以为是自己本事呢。”

    “嚣张得很……现在每回一回府里就往自己院子钻，上回我在路上撞见她，给她见礼，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呸，就这种货色也配我们当主子？”

    “呵呵，一只野鸡，进了皇后娘娘主理的六艺阁，就以为能翻身变凤凰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好命。”

    “我看她啊，从前就不安分……就跟她那个娘似的，看着不声不响，憋得都是下作的心思。”

    “呵……说不准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才进了游鸿阁的呢？”

    说话声音最大的两个，一位是裴府里的旧人，另一位是家生的丫鬟，说起裴小烟的生母，满脸都是嘲讽。

    旁边有新来的小丫鬟也在洗衣，怯怯地不敢接话。

    年纪稍大的婆子睨她一眼，大约是她没跟着骂两句，担心把她们这话传出去，于是冷哼着告诉她：“反正你在这裴府，迟早都是要知道……那个裴小烟的娘亲，是个瘦马。”

    “……什么马？”

    出身低微，家中没钱，不得不被发卖换成银子的小姑娘，没听过这种新鲜词儿。

    “啧，见识短。”

    那个家生子接过了话茬儿：“就是妓女，就是鸡。只不过不在青楼里头待着，专门送到高门大户里，据说都是从小就吃着药长大的，就专门养出来给男人玩的。”

    “还、还有这种人？”

    话说的很直白，内容里的下流没藏着掖着，还没及笄的小丫鬟吓了一跳，脸色不自主地涨得通红。

    “你们是没见过……只看走路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腰扭得，跟蛇似的，哪个男人受得住？”

    那年纪大的婆子继续说道，周围人的目光都聚拢到她身上，闪烁着充满好奇和兴奋的光，恍惚让人觉得备受追捧的是她自己，她被众人的催促和探寻捧得有些飘，压低了声音说道：

    “据说啊，当初进到裴府之前，已经转手了好几次了，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玩腻了再送给下一家的……反正那瘦马嘛，生荤不忌的，多得是咱听都没听过的法子去勾男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的，就是几个男人一起，那都是常有的事儿！最后被弄得，这儿傻了。”

    那婆子一脸“你们别不信”的表情，信誓旦旦的，最后拿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

    “傻了？做那事儿能做傻？”

    “啧……正经人哪会？但瘦马可不一样。她们做起事……就我当年亲眼撞见过一回，跪在树林子里头，拿嘴巴……”

    剩下的话她没说，大约是觉得实在污秽不堪，光是回忆起来，脸上的嫌弃厌恶就浓烈得不能再浓，连连摆手。

    “脑子都坏了，就剩下勾男人的花样。”

    众人脸上也都露出嫌恶，和震惊。最开始的小丫头，更是脸色发白，狠狠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这脏污的词句从脑子里甩出去。

    砰当——

    众人身后传来一声。

    大家顺着声音回头，才看见一个面生的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了进来，怀里抱着的木盆已经掉在地上，里面的衣服沾了她们洗衣时留开的污水泥巴，比之前更脏了。

    “你、你胡说八道……”

    她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刚才讲故事的婆子。

    竹影不能相信，裴小烟那么善良，又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有着这样污秽的出身呢？

    那婆子看见来人也吓了一跳，来浣洗衣物的几个丫头都围拢到她身边听故事，竟然没人看着点儿大门。

    但到底在裴府纵横多年，很会看人下菜，立刻冷笑了一声，先摆出副有理有据不怕对峙的气势来：“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竹影就真的心虚了。

    她没进过高门大户，不太懂得这里主子奴才的规矩，对方这样理直气壮，她第一反应，是想跑回去找裴小烟求助。

    她也真的跑了。

    手里还拎着那支大木盆，连地上的衣服都没顾上捡，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往简院跑。

    身后那婆子捡起地上沾了泥土的袍子，仔细看了两眼，抬起头又和那家生的丫鬟对视一眼：“就是简院的。”

    “怎么没见过那丫鬟？”后者有些怀疑。

    “可能是宣平侯世子送的……”

    之前一直怯生生的小丫鬟突然接话：“我前几日路过门房，撞见宣平侯世子身边的小厮过来，说是把三小姐的人送回来了。”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人又是目光交接，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暗叹这裴小烟好手段，才刚进了游鸿阁多久啊，这就搭上宣平侯程家了？

    但这次都心有余悸，谁也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竹影哭着跑回了简院，原本还想在门外理一理自己再进屋，却正好被坐在偏厅窗口透气的裴小烟看个正着。

    “怎么了？挨欺负了？”

    裴小烟等不及她绕进屋子，在窗前就招手让她靠过去。

    “没有的，我没事……”

    竹影从前不是做奴才的，跟着的又是裴小烟这样随意散漫的，身上规矩没那么重，想得也不像桃影秋影那样多，听见外人编排自己主子，本能就是跑回来告状。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主子还能被奴才欺负了？

    “奴婢送衣服去洗，却听见那些洗衣的婆子在编排小姐……说小姐您的生母、生母是……”

    “嗯。”裴小烟一听她话茬儿，就知道她听见什么了，淡淡笑了一下，又点点头：“是真的。”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枕到了手臂上，有点儿懒洋洋的，像只趴在桌上栖息的小猫。

    “不是……”

    竹影眼睛眨了眨，对裴小烟的反应的震惊，甚至比刚刚听见那番混沌说辞还要强烈。

    “我亲生娘亲是个瘦马。”

    裴小烟自顾自把竹影说不出口的部分给补全了，她态度还是慵懒的，似乎这话对她而言已经司空见惯。

    “你原本就是个好人家的孩子，跟着我，也是受委屈了。你的卖身契是桃影收着，我不知道在哪儿，晚些我让她拿给你，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离开裴府，另谋个生计吧。你卖身葬父的银子自己留着，想必也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开销了。”

    裴小烟是知道没银子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有多难的，没打算扣她赎身的银子。

    况且，当初她非得抬价也是因为误会，误以为竹影是太子安排给她的人，如今误会解开了，放她离开，不用做个奴才，也没什么不好的。

    竹影愣愣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不知道心头究竟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