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与情人 (七)
丈夫与情人 (七)
秘书虽心存疑虑,却也照做,鞠完躬,退了出去。 徐志怀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椅,头一回觉得周遭静得令人心慌。厂房的机械轰隆隆在响,他置若罔闻,擎着烟,凑到唇边,低着眼深吸一口。猩红的火星无声地亮了一瞬,男人启唇,淡到几近无色的烟雾泄出,徐徐消散。 他知道她撒谎了,还是当着他的面。 但这事讲究个捉jian在床,没见到人,徐志怀也不愿草率逼她。再者,他内心还存有几分自信,认为她绝不可能傻到犯通jian罪,性事上也素来羞赧。兴许是受了委屈,跑出去找小白脸诉苦。她一贯是小孩脾气,糊涂是情有可原。 想着想着,几分为她开脱,几分自欺欺人。 坐到日落,照理说要回家。徐志怀上车,叫司机在市区随便兜会儿圈。快入夜,行道两侧的霓虹灯牌陆续点亮,车在柏油路上走,他端坐在铁房子内,透过玻璃窗,打量来往的行人,一如看展览,光怪陆离。 司机摸不着头脑地绕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先生回不回家。 徐志怀沉思许久,说,要买份点心。 于是掉头去法租界的乔家栅买擂沙圆。买完,见一家印度人开的糖果店还在营业,徐志怀又进去拿了罐咖啡糖和摩尔登糖。 来来回回,好容易折腾到家,一解马甲扣,满身汗。 吴妈殷切地围过来,询问他晚饭的事。徐志怀摆摆手,转而叫小阿七过来,问她太太在哪里。小阿七嗫嚅着说太太早已睡下。徐志怀又问,她吃过饭没。小阿七说没。 徐志怀不说话了。 他垂着眼解开领带,半张脸避开吊灯,暗的,更显出两颊消瘦、颧骨高耸。 再过五个月,便到徐志怀三十岁的生日。看面容,他仍是二十几岁的英朗模样,但少了太多青年人的劲头,此刻郁郁立在原处,倒显出些落魄。 “小阿七,我问你……我对她不够好吗?”短暂的沉默后,他问。 小阿七无措地 首 发 地 址 - - - m . e m o s h u w u 1 . c o m 张张嘴。 这要怎么讲?论钱,肯定是很大方的,论顾家,也完全没得挑。但摸不清症结在哪,徐先生说话办事,总能冷不防气太太一下,然后将妻子惹恼了,自己还一脸很有道理的模样。 “可能先生有些时候,不太懂太太的心思吧,”小阿七含含糊糊答。 徐志怀轻轻笑一声。“她不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罢,他抽出领带,提着点心上楼。 苏青瑶说是睡下,实则翻来覆去,满脑子想着哄骗徐志怀的话术。正筹谋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她猜是徐志怀,慌忙闭眼,裹着被褥缩成一团。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畔。他俯身,旋开床头灯,苏青瑶眼前亮了一瞬,接着,他的手臂挡住灯光,阴影随之覆上她白中透着些许淡青的小脸。 “吃点心吗?”他坐到床畔,忽然开口。 苏青瑶睫毛微微颤动。 “乔家栅的擂沙圆,叫他家现煮的红豆沙馅。”徐志怀说话的口吻镇定到可怖的程度。“还热着,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青瑶自知躲不过,仰起脸,望向他。 他背着光,眉宇间温和的神态好似由几块阴影拼凑而成,似真似假。 男人目光下落,歇在她黑漆漆的瞳仁里。 他抬手,扎着皮革袖箍的胳膊朝她伸去。指腹带着柔意,抚摸几下面颊,继而绕道背后,替她竖起靠枕。 “芝麻馅的卖光了,想吃明天再去买。”徐志怀道。 苏青瑶摇头,撇开脸。“我没胃口。” 她偷情险些被丈夫捉住,自然心虚。 徐志怀是个体面人。 而她犯的事,足以将他作为男人的一切自傲与矜贵,戳得千疮百孔。 “吃两个。”徐志怀看一眼她,眼皮低着,又看一眼油纸包裹的擂沙圆,不急不缓地拆开。“晚饭没吃,空着肚子睡觉,等睡醒又该喊胃疼了。” 他说的尽是软话,虚飘飘跟唇齿间残留的烟草味似的,一个劲往她身上拂。 屋里只开着一盏灯,晕黄的暖光透过喇叭花形的琉璃灯罩,幽幽的,仿佛一个淋雨的梦。 苏青瑶也似被雨打湿,两肩微耸,被褥下,十指逐渐交叉缠绕。“我真不饿,你放着吧。” 徐志怀望了望她,低头重新包好糯米点心,搁在床头柜。 西裤与丝绸被单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转回身,半边身子挡着光,重新面朝她。 “小乖,我们谈谈。” 苏青瑶交叉握着的手紧了紧,细声细气地说:“嗯,好啊,你讲。” “我们几月份成婚的?十一月?”徐志怀说着,没忍住,往裤兜里掏烟盒与打火机。 他感觉自己抽了半天的烟,片刻没停。 苏青瑶点头。 “那今年是第五个年头了。”他平静地阐述。 “好快,”苏青瑶声音发涩,“一晃五年过去了。” 徐志怀衔住烟嘴,点上火。 第一口没过肺,白烟沿薄唇扭曲地蔓延。 “突然提这个做什么?”苏青瑶趁他抽烟的空荡,干巴巴地笑。“我们又不过什么花俏的纪念日。” “我也是感觉时间过得快。再过几月我满三十,你生辰迟些,但也马上二十一了。”他吸几口烟,手腕搭在膝盖,烟灰朝外弹。“过了这五年,接着又五年,稳稳当当的。等有了孩子,日子会过得更快……你替她扎扎小辫,给她读点童话,我教她骑马,供她上中西女塾。等学校放假了,一家人去国外度几次假,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徐志怀说着,捏住她的手。 “瑶,这样不好吗?”他问。 苏青瑶不答话,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涂抹着一节半透的番茄红,由浓转淡,小巧的手掌被他揉捏着,冷的骨头,热的皮rou……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鸟,或一只蝶,停在他的手心,他眼下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没准会永远这样捧在掌心疼惜,到死。 但万一呢?万一哪天他恼了……啪得摔下去,粉身碎骨。 “我不知道。”苏青瑶思量了很久,摇头。 “实话讲,我现在很生气。”徐志怀松开她的手,改为左手夹烟。右手转而拾起她颊侧一绺黑发,指缝高档烟草的芬芳轻轻拍在她的鼻沟。“可以说这五年来,我从没像现在这么生气。” 他知道的,她看他的眼睛就晓得他知道,更别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就她那点拙劣的撒谎技巧,除去她切实地和于锦铭睡过不止一次外,其余的,他能猜到十分之七八。 “但我答应过你,有火不在家里发,更不朝你发。所以哪怕你对我说谎,还是为一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我也没怪你的意思。”徐志怀继续说,语调很稳,右手捧起她低垂的脸,正对向自己。“只一点,别想着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