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睡下的了。反正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你才扶着脑袋起身，一动浑身都疼，于是你不光要骂孙策，现在又得骂孙权。

    往日在孙府歇下，你都会被孙策起来锻炼的声音给吵醒，今日怎么没听见？难道真是那酒的后劲太足了吗……

    你穿好衣服起身，已是乔氏淑女的装扮，因为「广陵王」昨日就已经离府了。

    「昨夜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少主出去醒酒却再没归席，半夜的时候骑着马离开了寿春。」侍女对你如实说道。

    孙策本该留到最后却迟迟不归，最后还是吴夫人亲自一一送客，想去找孙策算账又被告知他骑着马出了城，气得吴夫人在房里足足骂了半个时辰。

    孙策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你盯着池子里争食的鱼儿，想起昨夜之事，心中忽然起了一阵担忧。

    孙策若是昨夜看见或者听见了什么，那半夜出城除了生气，还会有什么……难道是广陵？

    思及此处，你心头一跳，不敢再在此处停留，若是孙策赌了气想对广陵做什么，现在怕是……

    「何事这么着急？」院门闪出一道蓝色的人影，你没刹住脚，鼻尖撞在他的胸膛之上，酸疼不已。

    「广陵，我要回广陵。」你推开孙权就想走，却被他一手拉住。

    你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难道孙权也……

    却看见孙权脸上挂了彩，嘴角一片淤青，唇部破裂了几个细小的口子，虽然已经处理过，但在他清秀的脸上看着还是有些可怖。

    他拉住你的手，声音沉静无比：「殿下莫急，兄长他去了前线，在父亲那里。」见你神色稍缓，便又补充道「艨艟也好好地停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你这才放下心来，回过神来后冷静许多。

    孙策和你之间的事，还大不过江东和广陵的事。即便你和孙策出了问题，江东和广陵也不该轻易出问题。这一点，你和孙策都很清楚。

    「你去哪里了？」你看着孙权脸上的伤痕，轻轻摸了一下，孙权疼得微微蹙眉，不过没有出声。你突然反应了过来：「是不是去找他了……你们说了什么？」

    孙权看着你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眼底藏着一种你都没看懂的情绪，好像有着志在必得的意味。

    「殿下以后就知道了。」他握住了你的手。

    见你还想追问，孙权又提前打断了你。只见他低着目光踌躇了片刻，随即拥抱住你，下巴蹭过你的后颈，像是怕你看见他的表情，声音有些颤颤的。

    「殿下，既然你关心的是江东和广陵，不如也利用利用我吧。为了江东，我也不在意。」

    你被他一番话说懵了，失口就问出一句「什么」，却感觉少年拥得更紧，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说，你可以也喜欢我吗。」

    ……

    孙策后来一直在外面征战，很久都没有回过寿春。听说他连战连胜，骁勇无比，不知疲倦一样接连吞噬着敌人的领地。

    孙权给他写过信，他如常回复。孙策的心纸君也照常联络着，他总是笑着和你说今天又杀了多少个敌兵，砍下的头颅多得可以垒成个大院子。

    孙权在家中代替了孙策的位置，除了读书上学，在家里也渐渐过问起寿春城里的事务，就连尚香捉弄他的频率都变低了。

    要是你在寿春，都是孙权伴在你左右。在人前，你们还保持着距离，在人后，或者在任何一个看不见阳光的角落，他会拉着你拥抱接吻。

    他喜欢不声不响地牵住你，彼此间挨得近了，垂落相牵的手看起来像只是袖口相叠。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于乱世中难以长久。三个月后，你和孙权被困在一处山道的院落之中。

    不知是怎么走漏的消息，你不过是陪着孙权去采购一些火油和硝石，此行隐秘，本来也没带多少人。眼下情况危急，传递消息的蜂使不慎被截杀，你现在也是孤掌难鸣。

    你们和他们僵持了一天一夜，火油和硝石击退了一些贼兵，护卫也死了大半，已是强弩之末。

    孙权沉着脸，按住了腰间的剑，与你一起守在室内。院子里有几个孙府的护卫，可面对围困你们的数十个士兵，显然是寡不敌众。

    来人算定了你们的方位，派出精兵团团围住，势要将你们一举擒获。

    「看来我们的结盟，让有些人坐不住了。」你摸上袖中短剑，语气深沉。

    江东和广陵相依相偎，结合在一起便牢牢地占据了一方位置，绝非能轻易撼动。再加上孙策不断对外征战，势如破竹，别有用心之辈自顾不暇，更不用提图谋你们的领地。

    所以才有人费尽心思来截杀广陵王和孙家二公子。只是来的是董卓的兵马，不知是他本身生了忌惮还是受了他人挑拨。

    「广陵王，孙权，到了这个时候何必再挣扎呢？乖乖和我们回去，也好少受点罪呀。」外面的人道。

    你们没有回应。

    「哼，要是你们不肯就范，上面说了，让你们死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你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那些士兵已举着剑朝院内逼近，几乎已是绝境。

    短剑藏袖，亮刃需出其不意。于是你目光凛然，一把抽出孙权腰间的剑，再顺势将他揽在身后，忍着右肩扭曲的疼痛感，语气不容拒绝。

    「你等会找机会离开。」

    孙权怔愣一瞬，随即怒火中烧：「你，你什么意思？」

    你晃了晃手中的兵器，剑光拍在他的脸上：「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护着你，你等会先走。绣衣楼和孙府的人那么久都没来，想必那名蜂使已经遇难。不过你别担心，按我安排他走的路线，即便他……」

    「广陵王。」不等你话说完，孙权浑身颤抖，突然按住你持剑的手，打断了你的话。

    你看清楚他的表情，见他幽深的碧色瞳孔凝结着亮光，好像风一吹就会破碎。

    「凭什么让我走……我也想保护你。」

    他夺下你手里的剑，上前将你紧紧地抱在怀里，你感觉到他身体中的血气震颤，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不要赌气。你听我说，一会儿你先冲出去，我来拖住那些人。等你跑下山，你就能……」

    「噗嗤」几声，血液溅上窗纸，红光映上你们两个的脸颊。外面的护卫被杀死，血腥味漫了进来，催促着你们做出决定。

    孙权却没放开你，在你耳边道：「殿下，一会儿你走吧。」

    「来不及了！孙权，你听我的，我若先走，你或许就要死在这里。」

    他骤然放开了你，话音浸透寒意。

    「我死了又怎么样？我要是为了殿下死了，不光江东人声沸腾，天下人也都会知道，诛贼之势会像这把火一样越烧越烈。广陵王，我不怕。我知道，你也不会怕的……对不对？」

    他忽然变得很平静，神色无一丝一毫的恐惧，也无怒火，指着院落道：「那些火油和硝石，我已经在院子里藏了些。这间屋子里也有。」

    你闻言顿时白了脸，急得上前攥住他的领口厉声问他要做什么。孙权不以为然，眼神示意你看屋内一角。

    「等会我先点那里的炸药，会炸出一个口子，你先跑。他们若追赶，我就点燃所有的炸药，让他们都死在这里。」

    「我知道你受了伤，你骗不了我的。所以我留下来点炸药，他们死了，你才能安然逃走。」

    「啪」的一声，你目光森然，不顾右肩处的疼痛，扬手打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

    孙权被你打得偏过脸颊，却无怨言，转过目光，还是深深地看着你：「你没了我，还有兄长。江东没了孙权，还有孙策。反正都是一样。」

    「给我闭嘴！」你喝道。

    房门于此时被士兵一脚踹开，你警觉地侧身甩刃想要刺透来人的胸膛，却忽然见到一点飞星划过，爆裂声响，屋内角落霎时炸出一个口子，而孙权一把将你扯回。

    他看着你勾了勾唇角，碧绿色的双眸微微弯起，可眼底并无任何笑意。晃动的目光里有些许不甘，刹那间被火光燃烬，剩下只有向死的决绝。

    他抱着你的力量忽然扭转了方向，猛地将你推了出去，自己则跌落在火焰之中。

    你向后倒着，眼见火光乍现，不由地睁大双眼，双唇颤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红色的头发在热浪中飞舞着，火星点在发梢，像正在绽放的花朵一样绮丽绝艳。他翻身躲过暴怒的贼兵，奔到院中。很快地……墙壁坍塌，砖瓦梁柱浴火倒下，割裂了扭动的视野。

    你被孙权用力推了出去，加之爆裂的热浪袭来，身体滚落出很远很远。鲜血流入你的眼睛，浑身剧痛，在意识就要彻底涣散之时，你看见了一面写着「孙」字的鲜红旗帜。

    是孙策，他赶来了。

    孙策不日回城。而那名蜂使，即便被人截杀……

    尸体也会横在孙策回寿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