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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艳

    铁枫零走到前面查探情况,过了片刻回返之时,离火无忌勉强盘膝打坐,凝聚真气。铁枫零默然而立,烦躁之意盘旋而起,她手握成拳,敲在山壁上。

    闷闷一声,毫无破绽,离火无忌缓缓睁开眼睛,心底已然接受了最坏不会有人救援的事实,铁枫零神色渐渐有些不安,看向他:“你好像不害怕。”

    离火无忌不知她是哪里看出来的,困在山洞之中,他的情况又如此糟糕,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现在多少恢复了一阵清醒。

    “这是为了天元而设的陷阱,”离火无忌的声音轻微的发抖:“你知道什么?还是你也有一份力?”

    铁枫零的不安消失了,冷冰冰的表情,转身走向另一侧。离火无忌往相反的方向慢慢挪动了一会儿,看见了机关的入口。

    这和铁枫零一定有某种关系。

    铁枫零找了一块远处的石头坐下来,轮到离火无忌徒劳的想着方法,他咳嗽了一会儿,下腹一阵阵抽疼,回到原处坐在石头上,望着一片黑暗,铁枫零也一言不发。

    两人沉默了很久,铁枫零终于先开口了:“你不担心?”

    离火无忌隐约觉得身体的异样还在扩散,但他同样不信任近在咫尺的铁枫零,被困在这里的铁枫零显然也有某种打算,但这打算不够顺利,是内讧还是别的,他还没办法判断。

    离火无忌抬了抬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子,声音沙哑:“为何要对付星宗?”

    “哈,我听说你是刀宗的人,如今却要维护星宗了么?”

    铁枫零被激怒了一样,她又慢慢冷静下去,打量离火无忌。离火无忌显得很虚弱,身体的异样让他缩手缩脚,畏冷的垂下头,慢慢说:“你找上我之时,应该打听过了。”

    作为刀宗的地织,同时也是嫁给了颢天玄宿的地织,这个消息不难打听。铁枫零微微冷哼一声,沉声道:“星宗自然用心照顾你,锦衣玉食,无所顾忌,不知人间疾苦——连那些可疑的病人,还有可疑的我,你也没怀疑。可你可曾想过,那些病人为何流离失所,无人照顾?”

    “因为内战。”离火无忌靠在山壁上,刹那间,他明白了铁枫零的言下之意,道:“但星宗一向约束自身,不涉入是非……原来是这样,你恨得是他们不涉入是非——但颢天师兄就是这样的性情,不喜争斗,也不喜看人争斗。”

    离火无忌停了下来,淡淡道:“这样不好吗?”

    “现在他还不喜争斗么,你在这里,他必然会前来救你。”铁枫零流露出一丝冷意和厌恶:“只要他来此地,免不了和这里埋下的火药一同葬身此处,哈,对了,还有一个他最喜欢的地织陪葬。”

    “陪葬……”离火无忌垂下头,又软绵绵的问道:“那你又为何在此?你们捕捉了赤蜂,害了剑宗的人,又是为何——莫非把你囚禁在此的人,想要对付的是剑宗,而你要复仇的对象是星宗?”

    铁枫零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复仇,是拯救——我不是为了报复星宗袖手旁观,而是不能容忍这些人继续统治道域,你这样的人不会明白!”

    离火无忌不再说话了。

    他不记得是多久才来的,却并不觉得十二分的饥饿和干渴。铁枫零说了那许多话,其实还想说一些别的,比如那一天,本来打算在琼玉山庄扣留离火无忌为人质,但最后一刻,她犹豫的认为离火无忌并不算是大jian大恶的人,放弃了计划。

    休息了一会儿,离火无忌忽然道:“来了。”

    上方的巨石移开了,一个男人跳下来,带着木制面具,他一落地,就看到了铁枫零,嘿嘿笑了一声:“枫零公子,不要见怪,我可不想和你翻脸,是你非要固执不听。这人虽然是地织,咱们又不是天元,何必怜香惜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你一旁站着不碍事,我箫声寄还是很看重你这个谋士的。”

    铁枫零站起来:“如今四宗都在搜寻,你才知道事情不如想象,愚不可及!也罢,我与他本就无亲无故,也不必为了他放过上了钩的大鱼。”快步走了过去,错神之间,双指一并,忽然划出一道剑气,那男人猝不及防之下,骤然受创,返身一掌和铁枫零比拼内力,同时大喊:“关门!”

    上面巨石格格一动,铁枫零暗道不好,下意识劈出一掌,再要上去,俨然是不成了。那男人冷笑一声,挥掌攻上,与心神大乱的铁枫零斗得不相上下,然而那男人满口胡言,一时嘲笑她女扮男装不伦不类,一时又说她被一个地织迷了心,铁枫零仓促之间,竟然出了个岔子,右肩中了一掌,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声之后,离火无忌忽然攻来,也不知他如何,那男子并未料到身后之计,单膝跪地,吐出一大口血。这一下大出意料,铁枫零凝神一击,重击天灵,男子向后倒去,七窍黑血,俨然是中毒之症,离火无忌勉强扶住男子倒下之势,把他衣服剥下来,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暗示。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粗了嗓子骂骂咧咧,大声辱骂,声音虽只有八九分,语气却有十分。衣服剥下来,他扔给了铁枫零,铁枫零身量更高,刹那领悟回来,等换好了衣服,心领神会的装作虚弱无比,凭空击向石头,又连连作败退模样,接着一声惨呼。

    “臭娘们,自寻死路!喂,开门!”离火无忌换了铁枫零的外衫,故意闷着嗓子,手持从男人背上拔下来的一根毒针,他身上不便,只能指望铁枫零:“这娘们还有用,先这么撂着吧!”

    铁枫零一上去,霎时撂到了两人,离火无忌听得几声惨呼,心里不由一惊。不过片刻,那上空的出口又探下一点动静,却不是绳子,而是一个羊皮酒囊,还有一些裹在布包里的吃食。

    山洞忽然空了,离火无忌难以掩饰这一刻的失望。他打开了水囊,小心的喝了一口,甘甜的水流过了嗓子,食物都是甜腻的糕点,落入肚子,就是一阵饿久了之后的战栗。

    原来他不是不饿,而是饿得太狠,饿得过了头。这些食物刚刚入了口,一阵反胃也涌了起来,他甚至觉得小腹之中的寒冷一旦缓解,开始与他作对一样奋力挣扎。

    离火无忌回到了石头上。

    他只有耐心等待——如果他还有利用价值,大概还是会有几日好活,而铁枫零扔下食水,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去寻找别人求助。但他不敢相信颢天玄宿会来救他,更不能相信一个对星宗心有怨怼的人会冒着风险前来。

    他的情报太少,只知道四宗如今逼得紧,大概找到这里,也只是不多时候——在这期间,他还要担忧上面的人会不会引发火药,把他埋在这里。离火无忌闭着眼睛,小腹的疼痛变得鲜明起来,微微的湿热也难以分辨真假,他知道许多药方可以缓解,但现在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用来自保的毒针。

    黑暗环绕着他,在身边缓慢的游移,他试着向上面要求一点食物和水,石头却没有移开来。又过了几个时辰,他摸索到了另一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风洞,微弱的流动的气息,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光是做完这件事,离火无忌就累得把残余的食物都吃完了。

    他坐在山洞里,不知等的是死亡还是救援。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甚至浮起更危险的念头,那念头太过绝望了,让他咬破了一点舌尖,以免在糟糕的情况下睡着,身体一时间很冷很冷,一时间又热度逼上了脸颊,他不敢去想,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会先离开他。

    不会的,一定会有人来的。

    离火无忌赶紧稳住自己,徒劳的伸出手指,探那个风洞,粗粝冷硬的石头把他的希望一点点磨得冰冷。到最后,他索性不再去想了,又慢慢回到另一侧的石头盖住的上方的出口。

    那个男人的尸体还在下面,离火无忌撇过脸——他真不想在绝望之时还要去吃人rou,然而他自己也不清楚真正山穷水尽,会不会去那么做。

    血的味道不那么浓烈,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就够浓烈了——这个念头忽然闪烁过去。

    离火无忌忍着疼把结醍的地方用指甲撕开来,上面虽然堵住了,但也许还能让信香的味道更远一些。他知道这是个陷阱,知道这附近埋着火药,可他只能相信来的那个人会把他救走,无事逃生——丹阳侯讨厌他,可依然不能不救他;如果是浪飘萍,那就更好,不在这些人预料之内,也许会更安全。

    他靠在石壁上,烧得有些严重了。上面传来一点声音,离火无忌眼前有些模糊,勉强睁开眼睛,一个模模糊糊摇动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逍遥游沉寂又冷漠的看着他。

    离火无忌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脸上和身上都在发抖,有汗珠低下来,逍遥游从怀里取出药,上面的石头又移上了。离火无忌抓住他的手松开,急切的推他,逍遥游从怀里取出药瓶,拨开药塞,先喂了药和水,等离火无忌吞咽下去,才伸手探了探他的温度。

    “前辈……”离火无忌哽咽了一声。

    他病糊涂了。逍遥游无声地看了一会儿,勉强探出手,把他搂在了怀里。这一刻,离火无忌伸出颤抖的手臂,紧紧抓住了他。

    “我遇到了铁枫零。”逍遥游不徐不疾的声音有着安抚的力量,离火无忌松开了手,好像镇定了一些,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倒是想来救你,可是受伤太重,我让她去找霁寒霄——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离火无忌忍不住道:“你要如何……你不该来的。”一听这话,逍遥游知道他还没病得完全糊涂,还在为别人着想,可惜这种担忧,逍遥游并不想要。他把离火无忌抱了起来,抱在怀里,这个时候的青年已经很有些沉重了,离火无忌本来想挣扎,却看见了逍遥游垂下来的神情。

    一时间,他不再挣扎了,老老实实的被抱到最角落的位置,逍遥游抬头看了看上方,很快布置了一个术法,让离火无忌留在圈子里。就在术法完成之后的第十息,山洞一角爆炸了。

    上面乱了套,人们开始哀叫,那一角炸响的动静维持了一会儿,离火无忌没有动弹,睁大了眼睛,是逍遥游背对另一侧,两人挤在很小的阵法里。生死是恐惧的洪流,从身边呼啸而过,离火无忌的眼珠微微震颤,却没有移开来,他用一种近乎冷静的麻木看着一束光从炸开的地方透进来。

    爆炸只有很小的破坏,但上面的人不会这么想,逍遥游利用铁枫零提供的情报,在谈判之前先做了一手准备。上面的守卫泰半被他调走了,剩下的一小拨人如今也被爆炸的前奏吓走,逍遥游神情淡然,看着僵硬麻木的离火无忌,俯身下去。

    唇舌干燥的近乎苦涩,离火无忌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好像在黑白卷轴上泼了一杯鲜血,他情不自禁的抬头回应这个吻,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手轻轻环过去,生怕太用力,就是浪飘萍说的逾矩,于是他只是小心的承受,小心的回应,唯有姿态十足的柔顺动人。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忽然活了过来。好像一条离水的鱼噼里啪啦乱跳,又害怕,又喘不过气来,扼住喉咙的恐惧和扼住心脏的疼痛,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逍遥游伸出手,怜悯的伸出手,让他晕厥在自己手臂之中。这一刻,怜悯的深处,一点微弱的火光探出头来,他把地织打横抱起,走出另一侧的出口,霁寒霄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长剑上的鲜血,衣衫上的鲜血。

    “……如果一定要有那个人,”霁寒霄说的苦涩极了:“宁可那个人是你。”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为什么不能是我?

    逍遥游很早就有答案,就如同休琴忘谱和无常元帅。一个远离世事,淡泊红尘,另一个则满怀不平之气,趁夜色寻求正义和公道,他给离火无忌看了一面,那一面若远若近,是个十足的君子,没有私欲,纵然有,也是远离麻烦的高远疏离。

    所以离火无忌对他很恭谨,很客气,纵然有什么麻烦,也不会来求他,尤其是在他失去武功之后。客气到了让逍遥游怀疑自己时不时地惊醒从何而来,为何总不能忘怀那一夜,他用术法让离火无忌选择活下去的情景——也许冥冥之中,他抬高了自己,误以为一个举动,便左右一人的命运,这种一厢情愿的认定只是愚者的自满。

    “逍遥游,你钟情于他。”叱酒当歌出现在明昭稀的小屋里,举起一坛酒:“恭喜你,终于肯承认了。”

    “我没有。”逍遥游严厉的说。

    “那就把他还给星宗,颢天玄宿在外面等了很久了。”浪飘萍吐槽道。

    逍遥游立刻打心底里不满起来,有了浪飘萍,他能够从另一个角度居高临下审视自己,伸手缓缓抚摸离火无忌昏迷时紧皱的眉心,却又为自己辩护一声:“我要问过他的意思。”

    离火无忌没有昏迷太久,他的身体很虚弱,神智却还清楚。

    “我要回去。”他软绵绵的说:“颢天师兄……”

    逍遥游看着他蒙着一层薄薄的光的眼睛,很平静的浮起释然,这种温润柔顺的模样正是这两年来他时不时借助术法看到的。离火无忌等了一会儿,疑惑的说:“前辈?”

    “你喜欢他?”

    离火无忌有些吃紧,慢慢的,他点了点头,说的很慎重:“颢天师兄……值得我喜欢,我会和他一起生活。”逍遥游又问了一遍:“当真喜欢?”离火无忌笑了,他对天元偶尔流露的情绪和感情,有一种近乎包容的温柔宽容,他看着逍遥游的眼神也像是安慰一样:“当真喜欢,师兄人很好,对我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