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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

    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霁寒霄愣住了。离火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怒火,转身回去了,霁寒霄下意识跟了几步,也怒了起来,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霁寒霄从来不是好脾气,叫人怼了,只会加倍怼回去。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给他生了个儿子的宁无忧,他一阵阵气得发晕,又不好真的冲进去,把宁无忧怎么样。

    这股怒火炽烈旺盛,他站在门前,转不了身离开,恨声道:“你认了西风横笑的儿子,云儿自然比不上了,宁无忧,云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你怪来怪去,就是怪我没把他抱给你,可你那时候又在干什么,你和逍遥游混在一起,养颢天玄宿的儿子!”

    离火无忌一阵阵发黑,他背靠门不动,闭上了眼睛,霁寒霄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反应了,越发觉得自己说中了,声气高了起来:“你有那么多人要喜欢,我排不上号,云儿自然更排不上号!如今你想起来了,不许他去天元抡魁,他也是我的种,儿子给老子争口气,有什么不对!”

    离火无忌靠在门上,静静听着,霁寒霄说的是气话,气话气话,未必没有一两句真心话。说他有许多人,说自己排不上号,说当初都是哄着骗着,这些都是实话。

    霁寒霄还在说,在说贺淑一出现,松了口气就走了的人是谁,离火无忌咬紧了牙齿,霁寒霄说得愤慨极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一肚子的怨气,今晚都要倒得干干净净。

    离火无忌等他滔滔不绝完了,中场停了一刻,抓住这个机会,打断他:“是,我是不喜欢你,你在这里排不上号,你为何还在这里?”

    他要狠毒起来,戳心窝子的话不是不会说,外面霁寒霄愣住了,离火无忌还在说下去,不管他愿不愿意听了:“我和你在一起之时,何时没有陪着的人。你装作今夜才知道,讨我薄情的帐,霁师兄,我无耻,我没良心,可我吃了天元抡魁的苦头,不想让云儿走一样的路,你呢,你受不了剑宗利用你,没给你天元抡魁的机会,你要他去争这胜负——天之道倒是赢了,又在何处?”

    霁寒霄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是排了号——和大师兄比起来,他很难不去失望,失望于霁寒霄多年来对天之道的念念不忘,对剑宗亏负他的过去一遍遍抓紧。

    离火无忌越发觉得心灰,吵赢了又如何,吵输了如何,好过的人互相指责,一句话一刀割下去,谁输谁赢,都没意思,又折磨人。他无耻薄情,霁寒霄偏激固执,谁也没好过了谁。

    “无忧……”霁寒霄别扭了一会儿,转过身去:“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云儿是我的儿子,我哪有不疼他,你别生气,我先走了就是。”他扔下几句话,匆匆的走了。

    离火无忌默默坐下来,残杯冷炙,夜深孤寂无人。狠话说过了,余味上来了,他忍不住懊恼了。

    懊恼也晚了,说出来的话,不是泼出来的水,过一阵子就干了,也忘了。伤人的话是一把种子,撒下去了,不知何时会长出来怨恨。从前他总有办法忍得住,换个法子哄一哄,在想别的办法。

    喝了一阵子酒,离火无忌磕在桌子上,枕在臂弯上,难受极了。这酒后劲不大,那些话后劲够大,他没办法否认当初的自私,无耻和薄情。纵然有很多理由,他生下那个孩子,明知道没办法留在身边,还是想要生下来,这太自私,现在,就是当初自私的报应。

    离火无忌喝得很多,醒过来时,外面亮了。酒醉之后晕晕乎乎,外面的阵法传来动静,吵醒了他,他想起来了,昨夜换了新的阵法,都怪檐前负笈随手给他拆了旧的。

    他裹了裹衣服,憔悴邋遢,走出去看了看。

    “无忌师叔!”正和枝枝蔓蔓奋战的飞渊喜出望外,阵法移开了,离火无忌回了屋子里,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招了剑宗宗主女儿的喜欢。飞渊一蹦一跳的进来,笑道:“无忌师叔,阿云分化了!他是天元!”

    离火无忌僵了一下,慢吞吞的说:“与我何干?”

    “无忌师叔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么?”飞渊忽然扇了扇手掌:“好臭,每次来无忌师叔都在喝酒。”

    离火无忌没说话,收拾了一下。飞渊帮忙收拾了一下桌子,眨眨眼睛,提出要见学,跟他学怎么治病救人。离火无忌本来没什么心思应付她,飞渊说要学医,他就笑了:“剑宗的剑术博大精深,够你学了。”

    飞渊碰了个软钉子,挠了挠头发:“可医术和剑不是一回事啊。”

    离火无忌没说下去,不明白也很正常,性情不定不是什么大事,飞渊年纪还小。飞渊磨了一会儿,离火无忌受不了她这样爱说话的少年人,拿了本医书,让她去隔壁放草药的地方去认一认。

    他昏昏沉沉的烧了热水,又免不了去想昨夜的事。想到昨夜,又想起苍苍,苍苍要是被选中参加天元抡魁,那该怎么办——他又想起了那块玉玦,想的心里有些沉重,不知该不该去星宗看一看。

    “无忌师叔,这是星云草么?”飞渊摇着一根药草,离火无忌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是白木,你看的累了,自个儿休息去。”

    飞渊吐了吐舌头,离火无忌又在喝酒了。她定心认了一会儿药草,天快黑了,离火无忌赶她回去。第二天,飞渊又来了,带了一坛解金貂,送他喝酒。

    解金貂一年最多出产十斤,是道域少有的好酒,离火无忌不去接这个酒,飞渊踌躇了一下,很快放开来,道:“其实我想学术法,可学宗那里又不会教外人。无忌师叔看起来很懂欸,飞渊想请您教我。”

    “你学了术法做什么?”明明剑法还没怎么熟练。

    飞渊道:“我想去中原,去苗疆,去外面看看!”离火无忌呆了一下,飞渊一边想象那样的情形,光彩熠熠的说:“飞凕师兄说外面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不如亲自去看看。”

    道域的桃源渡口有结界,离火无忌不吭声,飞渊低下头来摇他的胳膊:“师叔,师叔,你教我怎么解开结界吧,我都十八岁了,再不走就是仙舞剑仪,我爹要cao烦我的婚事了!”

    离火无忌道:“那我更不能教你什么,走脱了你,你爹还不来找我算账。”

    飞渊耍赖道:“师叔是刀宗的师叔,爹亲很讲道理的——大不了,我走之前写封信嘛,就说我在路上捡到了解开结界的法子,玩几年就回来啊。”

    离火无忌说了声胡闹,又淡淡道:“你的剑法也不如何,这样出去,你爹如何放心。”

    飞渊一听,挠了挠脸颊:“其实我的剑法很好啊,前辈不信的话,要不要试一试?”

    外面一阵扑腾,飞渊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屋子里听着阵法的动静,很有些吵闹。离火无忌喝着药酒,眉毛不知不觉皱紧了,他不出去,飞渊往外面看了看,剑气纵横,有人又在犁地了。

    可这犁地很有点玄妙,飞渊捂住了嘴,又松开手:“霁寒霄!”离火无忌沉沉神色,喝完了手中的酒,走了出去,霁寒霄一看见他走出来了,扔下一个大包袱就走了。

    离火无忌愣住了,飞渊哎呀了一声,拔剑挑开了包袱,一大块血淋淋的rou,两只死鸡,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还有一包银子,离火无忌眼皮跳了跳。飞渊更好奇了。

    “是药钱,”离火无忌自顾自解释:“之前他病了,来找我把脉。”飞渊道:“噢,其实我还没问欸。”

    离火无忌收拾了东西,银子扔在角落里,看看飞渊:“回去吧,我明日要出门一回,你过几日再来……学医。”

    少年人想往外走,真让人羡慕,真让人觉得自己老了。离火无忌收拾收拾屋子,去了刀宗一趟,送了酒,送了口信,心里安稳了些。

    “二师兄要出门,不如带徒弟仔一起去。”千金少热心的建议。

    离火无忌笑了一回:“你徒弟还要跟你学功夫,好好教他,别误了时候。我去一趟,十来天就回来。”

    千金少不热心出主意了,他看着离火无忌,接过了酒:“你放心吧。徒弟仔像大师兄,将来绝不会差了。”

    有千金少这个师父,有大师兄保护,离火无忌看了一眼啸刃峰,往山下走。从刀宗到星宗的路变得陌生了,在星河划界以外,他送上了信物,去了山下的一处星宗的别院。

    等要等一阵子,星宗弟子接过了信物,和从前一样上了山去宗内找丹阳侯。

    颢天丹阳,星宗双擎。丹阳侯在宗门里很有威信,没人敢去打探他的私事,问心接过了木牌,看了一眼,就道:“等师父出关,我会转告一声,客人可在别院等候?”

    弟子道:“是,在山下别院。”

    问心点了点头,迎面无愧走了来,看了看他:“你在这里,苍苍又出去玩了是不是,真是走火入魔,也不怕师父罚他。”

    问心收起信物木牌,脾气很好的道:“你猜错了,是宗主要见苍苍,苍苍可没有偷偷玩闹。”

    “哼,你就纵容他吧,要不是那个死光头出了疹子,这几天苍苍胡闹,又要告状了!”

    问心叹了口气,无愧也没说错。青冥算是他们的师兄,从前还好,自从听见天元抡魁重启,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尤其爱找苍苍的麻烦,这也没办法,师父最近一直催促苍苍的功课,自然是为了天元抡魁做准备。

    苍苍天真烂漫,在宗门里也是年幼,又是宗主的嫡传弟子。对于天元抡魁,还是一知半解,玩闹和偷懒对他更有吸引力。

    “宗主也许会教苍苍功课呢,好过跟师父学。”无愧说了一句,问心无奈的说:“你别乱说,万一教人听到了。”

    “我又没这么傻。”

    苍苍搓着竹蜻蜓玩,颢天玄宿耐心的垂着视线看他,屋子里点了薄薄的云雾香,很清淡的味道,安静极了。

    “苍苍很喜欢,谢谢师父。”苍苍仰起头,颢天玄宿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喜欢之物,善加珍藏,不要弄坏了。”

    苍苍用力点头,颢天玄宿又咳嗽了一声,轻轻道:“你师叔希望你去参加天元抡魁,同辈之中,无人比你学的更快,师父也希望你去试一试,为星宗、也为你自己磨炼一番,苍苍,你愿不愿意去?”

    苍苍迟疑了一下,他想起爹亲说的话——“可我不喜欢打架啊。”

    颢天玄宿看出了他的犹豫,耐心的解释:“天元抡魁并不只是打架,是天师教导后人,互相交流切磋,提升能为。苍苍,为何会以为这是打架,是师叔告诉你的?”

    苍苍摇了摇头:“是爹……义父说的。”

    “哈,”颢天玄宿轻轻道:“义父……他明明是你爹亲,又要你唤他义父。”苍苍一下子就很有同感了,抱怨道:“是啊,义父还要我跟别人说,我是他捡回去的,可我明明是爹亲的儿子。”

    颢天玄宿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爹亲……也许是想保护你。他还说了别的吗?”

    “爹亲啊,每次都跟我说,咳咳,”苍苍握拳凑到唇边:“你师父是有本事的人,要好好学本事。师兄师姐照顾你,不可以在他们面前顽皮,饭要好好吃,吃饭不许偷偷玩,谁欺负你了,下次见到躲开一些……师父,你笑什么哦?”

    “苍苍学的很像,”颢天玄宿淡淡笑道:“你爹亲心思重,总怕你受欺负。”

    苍苍抬起头,欲言又止,又垂下头去。

    师父心疾缠绵,要静养,苍苍虽然是弟子,其实见面的机会也有限。更多是丹阳师叔教他,丹阳师叔为人严厉,见不得他想玩闹,每次都训斥他,而青冥师兄趁着师叔不注意,暗地里欺负他,还抢走了他的手串。

    他虽然年纪小,却还是能看得懂别人欺负他还是对他好,这一次青冥师兄起了疹子,不得不在外面养病,还是师叔亲自吩咐的,他不说话,心里很高兴,青冥师兄抢了他东西,活该生病难受。

    苍苍知道告了状,师父一定会帮他,但师父身体不好,他不能让师父为了他太担心。一想到这里,苍苍心里一阵阵的鼓劲:“苍苍去参加天元抡魁,师父会高兴么?”

    颢天玄宿静了静,轻轻道:“嗯,我会很高兴。只当是一次对自己的挑战,不是坏事。”

    苍苍用力握住了竹蜻蜓,说:“师父,那苍苍就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