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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袒

    和颢天玄宿见过之后,离火无忌一路上都在宿醉一样的幻觉里。昨夜仿佛达成了圆满,颢天玄宿温柔的答应了他全部的要求,好好对待苍苍,管住他那糟糕的师弟丹阳侯,别让苍苍去天元抡魁。

    但细想之下,离火无忌走到半路才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定下来。颢天玄宿只要在那里就让他相信苍苍会得到妥帖的照顾,丹阳侯不会再来,至于天元抡魁,他也接受了“想一想”的处置。

    离火无忌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在颢天玄宿面前太不精明,也太没有立场,他们十年前就是如此的相处,现在仍然是。

    他一去四五天,家里薄薄浮了尘灰。收拾一番,离火无忌晒了药草,棉被,去附近几个村庄出诊一番。等他回过神来,冬天就来了。

    路上蓑草冻了霜白,走过去会喀嚓喀嚓碎响,飞渊从结界外面摸索半天,掏出一本书来,戚寒雨正好这个时间来,有点为难的看着飞渊比划了一会儿,兴致勃勃的解开阵法。

    “夜雨凋枫,你也来啦!”飞渊热情的打招呼。

    戚寒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道:“郁剑须臾,你在做什么?”飞渊说:“解阵法啊!等一等哦!”

    阵法解开之时,数道剑气忽然袭来,戚寒雨拎着草鱼连退几步,轻盈的掠到一边去,剑气直奔飞渊,飞渊拔出剑来,左忽右闪,步法敏捷,戚寒雨一看如此,本想大声叫二师叔解开阵法,却又不习惯高声呼喝,抿紧了唇,扔了鱼拔刀:“我来帮你!”

    他一闯入,原本针对飞渊的剑气也将他当做目标,来去纵横,戚寒雨身负刀宗小碎刀步,只需看清来去,并不受伤,但要闯入更深,也不容易,飞渊忽然道:“左前十步树上有阵眼!”

    戚寒雨急掠上前,击中阵眼,飞渊一式神虹开道飞向远处树下一块垂丝木牌,忽然间,两边树木皆不动弹了,阵法解开了。

    飞渊笑嘻嘻道:“谢谢你啦,夜雨凋枫。”戚寒雨连忙低下头说:“不敢。”默默回去捡起了草鱼。

    飞渊哎呀一声:“你给无忌师叔送鱼来哦。”

    戚寒雨嗯了一声,说:“师叔他爱吃鱼。”飞渊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就爱喝酒呢。”

    戚寒雨一愣,二师叔爱喝酒?那这小半年爹亲喝了那么多,二师叔会不会不够喝。他陷入了沉默,垂头看着手上拎着的鱼,挣扎起来。

    “飞渊,小雨。”

    飞渊愣了一下,戚寒雨不看她,被人在女孩子面前用小名叫着,他有点害羞,说:“二师叔。”

    “进来吧。”

    这几日就要冷了,飞渊奉皓苍剑霨的指示,再请离火无忌过去看一看。离火无忌早有了准备,药也准备好了,飞渊道:“原来师叔的阵法也这么精妙,还有剑阵的……”说到这里,离火无忌斜睨她一眼,打趣的说:“又想学了?”

    飞渊撒娇一样说:“无忌师叔教我嘛,我当然想学啊,夜雨凋枫也想学,是不是。”她胳膊肘一撞,戚寒雨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的配合她:“是啊。”

    离火无忌摇了摇头:“别欺负他,飞渊。”他想了想又说:“外面的剑阵,是檐前负笈排布的,这个月他负责驻守桃源渡口,你想学,等他回来我问问。”

    飞渊一想,大喜过望:“飞渊谢过师叔。”她大礼拜了一拜,离火无忌又看向戚寒雨,笑道:“你想学,过一阵子有空,我也教你。”戚寒雨本来是帮小姑娘一把,这个时候不好说自己其实没这个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两个少年人留下来吃饭,飞渊想去帮忙,被赶了出来,教她去外面继续试剑阵——没有戚寒雨帮忙,刚才她还进不来,在外面行走江湖,身手高一些总是好的。

    戚寒雨没事做,本来想避开飞渊,飞渊拉着他出去了,笑道:“你看我破阵好不好。”戚寒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

    仙舞剑决当真是十分好看的,戚寒雨碍于刀宗剑宗的身份本来想避一避嫌疑,但飞渊小jiejie大方的用出来给他看,戚寒雨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仙舞剑决当真仙气飘飘,凌波优雅,高妙非常。

    午饭之后,离火无忌先叫飞渊走了,临走前他问了一句:“你怀里的阴阳古秘录,总不会是来路不正吧。”飞渊赶紧说:“哪有,是凯风弼羽给我的。我们说好会还给他的啦。”

    离火无忌有些意外:“原来你还去了学宗。”飞渊得意了一下:“四宗我都有去过,千金少前辈也去拜访过,学宗,星宗,都走过一圈了。”

    离火无忌道:“去做什么?”

    飞渊支吾了一声:“去……去见识高人前辈的风范嘛。”离火无忌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在外行走怎好如此莽撞,你……路上要小心。”

    飞渊道:“无忌师叔,你放心啦。”她说的话让离火无忌更没办法放心了,喝了口酒,又看戚寒雨一眼:儿子很镇定,也没听懂,挺好的。

    戚寒雨回去的时候,拎了两坛酒,一小罐子酸辣椒,一袋子柿饼和核桃糕,一盒人参。离火无忌把人参给他的时候有点犹豫,过了一会儿又说:“不妨事,等我有空时过来处理,不怕药性相冲。”

    老实说,戚寒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拒绝。人参太贵重了,家里没办法还礼。但他直到路上才恍然想起这个问题,轻飘飘的飘在那里。回到家里,放好了酒,默然坐在桌边吃柿饼,小口咬了一个缺口,又看着那缺口一会儿失神。

    爹亲还没回来,他慢慢吃着,慢慢咬出更多的缺口,甜蜜的霜白沁出来,戚寒雨看了看旁边袋子里,堆满的柿饼,他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又拿了一块。

    他不饿,只是很想吃这个。但是现在吃完了,总觉得很可惜,于是他把柿饼放回去了,油纸裹紧,放到自己的房间里——放好之后,他退后一步,有些微妙的高兴。

    西江横棹推门进来,就看见了酒,愣了一下:“寒雨?”

    “嗯。”戚寒雨往外看了看:“爹亲回来了,我还没做饭。”他说的有点心虚。

    西江横棹去了屋后,戚寒雨刚要做饭,爹亲提着一筐螃蟹进来了,看了看他:“去坐着,我做饭。”戚寒雨连忙答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爹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戚寒雨坐在桌边,犹豫了一会儿,先坦白了:“今天……我去见了二师叔,带着鱼过去的。”

    西江横棹用草绳绑住了螃蟹,隔着水蒸上,屋子里安静极了,戚寒雨扭头看着他爹,他爹不说话,站在锅前面看螃蟹。

    “二师叔出了远门,他说他去看一个亲人了。”戚寒雨继续说:“大概是二师叔的儿子……”这半句是猜测。

    西江横棹道:“你有没有问他有几个儿子。”戚寒雨吓了一回,摇了摇头:“没有,也不一定就是……”

    螃蟹挣扎了几下,迎上闷头而来的锅盖,西江横棹看了儿子一眼,天性如此,就算他什么也没说,就算无忌不肯说,儿子还是想亲近无忌。他倒了点醋,切了蒜末,忽然说:“他爱吃这个。”

    戚寒雨道:“什么?”

    西江横棹回过神了,不说了,蒸好了螃蟹,他坐在桌边喝酒,喝着喝着,就像那一天一样,菜碰也没碰。

    戚寒雨看着他,又垂下头,西江横棹养出来的崽子和自己不像,是被别人欺负过的,不爱说话又闷着,但对别人都很礼貌这一点,很显然不像他,他少年时期的脾气并不好。

    “你二师叔过得怎么样?”

    戚寒雨立刻落入了刚刚渡过的半天,师叔对他和飞渊都是笑着说话的,但他下意识的觉得师叔和之前不太一样,只有提到要过来亲自料理人参的时候才很高兴的样子。

    师叔一定很关心爹亲。

    西江横棹捏紧了酒碗,喝了一大口,这酒也是淡淡的苦涩,涟漪荡开来,仿佛江上永无平静的水波一样,在心底回荡不绝。

    “他也很关心你,你要原谅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戚寒雨意外了一下,慌乱的看着他爹:“爹亲,你喝醉了。”

    “哈,傻孩子,”西江横棹笑了:“我怎么会醉呢。”这句话说出来,戚寒雨更慌了,西江横棹不再说下去,拿了螃蟹,递给他。

    按理说练了醉生梦死,人就醉不了了。西江横棹回了屋子里躺着,不一会儿,戚寒雨听见了鼾声,他收拾了桌子,心事重重,一路去了啸刃峰。

    这阵子有些难过,太师叔三个徒弟常常围着师父,还说要公平比试,师父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是个心软的人,看了他一会儿又叹气,叹气完了又说:“徒弟仔,如果是你去,师父双手双脚赞成。”

    戚寒雨听得懂他师父的意思,可他也明白爹亲的意思,爹亲不想他去,而他也不想让父亲难做。

    下午到了啸刃峰,依然空空荡荡,门人没事不会集中在神啸刀宗等待命令,师父是个闲散的宗主,有时候随手抓住了他去处理文书工作,一个人在旁边喝酒。

    “有徒弟仔这样的徒弟,我这个师父有福了。”在戚寒雨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夸奖里,一大半来自于师父。现在这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夹杂着太师叔的喝令:“千金少!你这个宗主怎么当的,难不成你真要偏袒你徒弟!”

    “你也说了那是我徒弟,要我赶他到下面的门派当木头桩子立着,太师叔你也不用这么迂回了吧,直说不想让他参加天元抡魁就是!”

    冶云子噎着了,又立刻更大声的嚷嚷回去:“他有什么资格参加,西江横棹输了刀宗神君之位,他的儿子也是废物,想去参加,我不允!”

    戚寒雨沉默的站在外面,他低下头,这些话从小听到大,反射性的让他沉默闭嘴,不去争辩。

    “喂喂,师叔啊,这话你敢当着我二师兄面前去说么——”

    “你!”

    “二师兄上次还要我转告师叔,他还活得好好的,你那几个徒弟逮着寒雨欺负的事,别以为他忘了。他不来找你,是看在你毕竟是师叔,刀宗又没几个长辈了,给你面子,大家各退一步,你一把年纪,还要给百世千秋担几次恶名?”

    “他们都是乖孩子,只是一时做错了事!”冶云子气怒冲冲:“宁无忧还敢对他们下黑手,要不要面皮,百世千秋都是他师侄,他怎么下得了手!哼,他嫁给颢天玄宿,有星宗给他撑腰,回过头来欺负刀宗了!”

    千金少挠了挠脸:“师叔啊,这话说的师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了哟。百世千秋欺负人家姑娘,抓了个正着,一时做错事,要毁人一辈子——要不是二师兄查的清清楚楚,至于你赶上去替他们受罪嘛!”

    “千金少,你帮哪边说话!”冶云子怒道。

    千金少推他回去:“当然帮二师兄啊,师叔你管着你徒弟,我徒弟也有人心疼。你再埋汰大师兄和徒弟仔,别说我这个宗主没提醒过,二师兄的脾气,现在客客气气,忍着不发作,真的发作起来——”

    “哼!他就是帮着西江横棹!”

    “好啦好啦,帮着大师兄有什么奇怪,我也帮着啊!”

    “你们都昏了头!西江横棹是刀宗的罪人,你这个宗主是非不分,徇私偏袒,还有宁无忧,他这辈子没嫁给西江横棹,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失败者!宁可帮西江横棹的儿子欺负我徒弟!”

    “师叔啊……”千金少长叹一声。

    “小时候就偷我的丹药,逮着我偷!西江横棹输了天元抡魁,他还跳起来咬我,你师父偏心他,你也偏心他,他不就是个地织,还被星宗赶走了!”

    “好了好了,”千金少话里颇有不耐:“师叔真想骂人,我请二师兄来好不好。”

    冶云子一跺脚:“哼,老夫跟你们这些小辈无话可说。”

    你明明什么都说了……千金少看他走得远了,摇了摇头,回头看了门,顿时愣住了:“徒弟仔?你……你……”

    “师父,”戚寒雨涨红了脸:“我忽然想起有事……要、要回家一趟。”

    “别跑啊,你这样回去,大师兄要怪我的罪了。别听师叔说的,二师兄他……”千金少猛地回过神来,师叔也不知道徒弟仔的身世,这个秘密轮不到他来说破:“二师兄他是个好人,他对你和大师兄……都是真心的好。”

    “嗯,我知道。”戚寒雨微微侧身:“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