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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爱很爱

    八个多月的胎儿,陆姮不是流产,而是生下了一个死胎。

    这是赵少孟随便去查一查,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他偏不,他偏要怪陆姮。怪陆姮善妒、拎不清、冷血,没人性。

    和赵少孟平排坐在车后座的凌晚霜玩弄着手里分量不轻的耳环,这种东西,好看是好看,就是戴久了耳朵真的会疼。耳环圈套在纤细的食指上,匀速地转动。她低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出来扇形的阴影,眼珠随着耳环上的流苏转动。

    用余光瞥了愁眉紧皱的赵少孟她的嘴角玩味地勾了一下。当一个人过于计较一件事,行事偏激,到底是在惩罚别人,还是怨恨自己。

    人类又脆弱,又愚蠢。

    司机问:“赵总,我们现在去哪儿?”

    “唐果庄园,别墅区。”

    汽车横停在别墅门前,凌晚霜的右手推开车门,左手优雅地提起长裙的裙尾,细高的高跟鞋稳踩到地上,瘦削的脚背骨骼从薄薄的皮肤下显露出形状。她知道平时她来都直接开车进车库,从车库的小门走进别墅,生怕别人看见。

    可她偏不,今天她偏要从正门进去。

    她站在大门口前,仔细端详着。不高不矮地铁门描着金,轻易就能翻过去,压根儿没什么防盗作用。铁门两边的墙也不高,估计也就两米的样子,透过铁门很轻易就能看到前院的风景。搭理得当的草坪绿油油的,都一般高。草坪上摆着陆姮的画,这些油画每隔一段时间张叔就会摆出来,洗一洗,刷一刷。前院往里就是别墅了,那里还有一个防盗系数超高的门。

    她又围着铁门看了看,好笑的是这么多年,她甚至都不知道门铃在哪儿。到底是该心疼,还是恨铁不成钢……

    铁门左边的墙边挂着一个木头做的鸟房子一样的东西,下边儿是一个白色带金色小链子的金属盒子。凌晚霜试探地拉了一下,没几秒,大门中间的锁便弹开了。

    小娜打开防盗门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是凌晚霜,竟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凌小姐?”

    凌晚霜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眼波流转。明明是这张脸,小娜却感觉这不是以前的凌晚霜。她看着凌晚霜身后的车,实在想不明白她今天为什么从前门进来了。

    司机下车,拉开后排车门,颀长的腿迈下车来,见到是穿西裤的,小娜眼神顿时凝重。

    能坐在这辆车上,被司机请下车的,还能有谁。

    “先生。”小娜不冷不热的做着面子活,毕竟她是除了陆姮以外,最怨恨他的人。

    赵少孟在前面走着,凌晚霜这才发现他与这幢别墅多么的格格不入。这么美好的地方,就该是天真和浪漫的聚集处,而赵少孟,只适合在写字楼里,办公室里,办公桌前。

    在最后边的小娜还站在门口,没等转身,就听到对面别墅的保姆在和别人嚼舌根,眼神时不时瞟向这边。很明显是在揣测小三登堂入室!nv

    小娜做了一个凶巴巴但没什么威慑力的表情反击回去。

    要不是夫人嫁过来的时候,老爷和老夫人刚离世不久,陆家没落,不好开口去住庄园区,哪儿有这被人嚼舌根的功夫。

    和凌晚霜发泄一通后,陆姮醒过来就陷进了懊悔中。她好像总是有能力把对她好的人推开,把一段好的关系给搞烂。

    她明白道歉是于事无补的,所以手机一直停留在给凌晚霜发微信的界面,却一条消息都没有发出。从醒来,她便踏不下心来做事,画画画不下去,连吃饭都坐不住。

    她有预感,不好的预感。

    “?先生…”

    陆姮的前面传来张叔惊讶的声音,坐在餐桌前的她立刻抬起头来。能让张叔叫先生的,只有那个人了。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刚咽下去的那一块鱼rou变成了鱼刺,结结实实的扎进她的rou里,卡在她的喉咙。背后阵阵冷风袭来,很冷、却吹的她冒汗。

    高跟鞋地细跟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特别的响,凌晚霜独自在一片沉默中前行,走到陆姮的右后方,微微弯腰,伸开胳膊贴住陆姮的左胳膊,将她整个人都圈到自己的怀里。

    “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凌晚霜的下巴抵在陆姮的头顶上,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被赵少孟扯开了。凌晚霜无辜地望着他,摊开手后撤两步。

    “你们来我这儿,要唱什么戏。”陆姮大大方方地问出来,是在表达对赵少孟来这儿的不满,也真的在问凌晚霜,想干什么。

    赵少孟的情绪僵持,他不肯靠近陆姮,也不肯主动开口问些什么。仿佛他只要问出那个问题,他一定就会输。

    凌晚霜迈步很好看,摇曳生姿。她坐到陆姮的对面,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试图找到些迷人的地方。

    “我只是来陪赵总,和你确认一件事。”

    陆姮状似冷静,可与她相对的双眼里,充斥着质问和受伤。

    你真的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凌晚霜挑眼,黑色的眼线张扬冷酷。就算她真的反了陆姮,陆姮也不是那个可以质问她的人。她甚至没有权利和凌晚霜说一句“好聚好散”。

    她看戏似的悠悠开口,“毕业当天,你宣布订婚。订婚后你才知道陆家所面临的困难,且在父母临终前得知他们将你与岌岌可危的企业交到了赵少孟手中。那时候的你很爱他,不仅仅是他对你好,其中还有对他完成了父母遗愿的感激。所以在婚后,尽管你不断发现他出轨,你也只是对他心死,从未真正恨过他一天。”

    “闭嘴!”陆姮把餐巾攥在手里,不敢置信的瞪着凌晚霜。

    凌晚霜笑着对上想要给她施压的眸子,继续说:“赵总出车祸那天,狂风暴雨侵袭,雷电交加。你知道他出车祸后,估计并没有多少心痛,毕竟你已经把情感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你很爱她,那晚,你被雷声吓到,再加上要去处理车祸的烂摊子,你心烦意乱。导致在下楼的时候滚下楼梯,胎死腹中。”

    尘封的记忆被凌晚霜唤醒,陆姮的后槽牙都要咬断了。凌晚霜明晃晃的揭她伤疤,还是在赵少孟的面前!

    眼前的凌晚霜陌生至极,她却开不了口埋怨。她不愿和凌晚霜争吵,甩手摔下餐巾,起身要走。

    凌晚霜喊住她,“夫人,你只需要回答,我讲的这个故事。真不真实。”

    垂在身侧的手不断发抖,陆姮不敢张嘴,一开口,上下牙定然会在一起打颤。

    凌晚霜说的不对。她没对赵少孟心死,而是对自己心死。第一次知道赵少孟出轨的时候,她止不住地拿自己去和那个女人比,她自卑到了极点,只想着改变自己,迎合赵少孟。只要自己变好了,赵少孟就会回来。毕竟,她实在想不出除了出轨以外,赵少孟不爱她的证据。

    后来,她每次发现赵少孟出轨,想到的都是赵少孟对她的好,再加上陆家的企业在依靠他存活,她更加找不到可以约束赵少孟的理由。妻子这个身份变得特别空洞和无力。

    再后来,她发现最大的敌人不是赵少孟,也不是赵少孟找的情人们,而是她自己。最可悲的是她改变不了这样的自己。

    直到在医院,她诞下死胎,赵少孟不顾她产后虚弱、刚经历丧子之痛,站在病床前大发雷霆,满口指责。她才选择一步退到位,彻底和赵少孟隔开距离。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是个良方。

    “请你离开!”

    凌晚霜胸口发闷,脑袋也开始混沌。她隔着裙摆狠狠拧了自己腿侧一把,“有误会就要说清!”她侧头这么说了一句。

    “不是误会!”陆姮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我不想给这种人渣生孩子有何不可!就算生下来我也要掐死她!”她的话说的狠,眼眶却红了个深。

    赵少孟跨步上前,抡圆了胳膊打了陆姮一巴掌。

    “学姐!”凌晚霜的声音和巴掌声几乎同时响起,不像是她喊出来的一般,这两个字是破开她的喉咙、冲出来的。

    小娜和张管家更是第一时间便护上去,一个扶住站不稳的陆姮,一个挡在她身前,以防赵少孟再有动作。

    陆姮捂着左边半张脸,眼神里满是惊恐。即使是她和赵少孟争吵的最厉害的时候,他也没动手打过她!这一巴掌打出来的,不仅是嘴角的血,还有她对赵少孟最后的一丝美好幻想。

    凌晚霜头痛欲裂,在椅子上自顾不暇。赵少孟正颜厉色地看着陆姮发问:“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初你在医院,是自己选择的引产,还是没能保住。”

    陆姮用沉默与赵少孟对峙,小娜看着陆姮逐渐肿起来的左脸,回忆起那晚的惊险。陆姮身下都是鲜血,脸色惨白的样子,她粗喘着气,转头立目,“是没保住!”

    “我在问你。”赵少孟垂在身侧的手,又红又抖,估计他那一巴掌下去,把自己也打晃神了。他固执地盯着垂头的陆姮问,不得回答不罢休。

    或许赵少孟需要的,本就不是那个回答,而是陆姮的态度。陆姮主动服软的态度。

    陆姮用手指沾了点儿血,举到眼前看。鲜红色,代表生命的颜色,她的孩子,却在红色中殒命。八个月……她明明可以活的。哪怕再早几天她去做剖腹产,都可以活的……

    “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我都仿佛还能感觉到她在我的肚子里挣扎的动作。赵少孟,你知道吗?我从楼梯上摔下来,就在那儿…”陆姮淡淡的说着,伸手指了指楼梯口,“我的羊水破了,羊水对孩子意味着氧气,羊水流光了,她会和我们窒息的时候一样难受。”她抬眼,对上赵少孟的双眸,勉强镇静的说:“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我肚子里挣扎,来回的动,支着我的肚皮对我喊:mama,我喘不过气来了……那天暴雨,暴雨啊……两个小时后我们才到了医院。她活生生的憋死在了我的肚子里…”

    “学姐…”凌晚霜恢复常态,怔怔地走去痛哭流涕的陆姮身旁。遭受着重大打击的赵少孟,伤心欲绝的陆姮,满眼敌意的小娜,还有像是老母鸡护小鸡一样的张管家。

    他们像是一副画毁了的画,而执笔的人,是她。

    赵少孟眨眼仰头,抻了抻脖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刚要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下来,两滴凉意从眼角滑落,这才提醒了他,刚才堵在喉口的是什么。

    是悲伤。

    是经过了八年才敢面对的悲伤。

    八年来他和陆姮一直在赌气,他不敢承认孩子的死和他有关系,所以先发制人地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陆姮身上,企图以此来回避自己犯下的错。陆姮也不肯原谅他,即使清楚真相,也要看他如跳梁小丑般逃避责任。陆姮越这样,他越厌恶她,时间久了,也就对自己催眠成功了。

    凌晚霜小跑进厨房,翻出冰袋拿来想递给陆姮敷脸,刚伸手过去,陆姮冷漠地推开她的手。

    “凌小姐,还是我来吧…”小娜虽然也很懵,不知道为什么凌晚霜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五年的照顾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伪装出来的,她无法帮陆姮审判凌晚霜。

    凌晚霜跟在赵少孟身后离开别墅,坐在车上,他突然开口说:“看得出来你在我们身上花的心思不少,我低估你了。”

    “却也还是有我,没看懂的。”

    “什么?”

    “你为什么会娶夫人。据我所知,你娶了她,对你并无助益。”

    “因为我爱她。很爱。”赵少孟扭头看着她说的很真诚。

    凌晚霜笑而不语。

    他望向窗外,解释道:“除了她,我分不太清别的女人的名字、长相,因为她们都不重要。不过是像吃饭一样,有的人喜欢吃红烧rou,很喜欢很喜欢,但是他没办法每顿饭都只吃这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