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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惴惴不安。

    她知道库伊拉性格执拗，如果无视了库伊拉的邀请的话，这孩子真的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

    库伊拉给她的白色礼服裙剪裁服帖、款式华丽，礼盒里还贴心地附上了化妆包，以供凯瑟琳把自己从头到脚装扮起来。出门之前，凯瑟琳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人像，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转身离开了。

    她感到所有事情都在飞速脱轨，可她却无力阻拦。

    为了躲避路人的眼光，凯瑟琳自己开车来到了学校。毕业舞会的场地设在学校的广场，场地足够大，布置得也非常用心，装饰灯像星星一样铺满了上方的天空，鲜花也和不要钱一般到处点缀，还有看着就身价昂贵的乐团正在现场演奏，真不知道学校是拉来了什么大款赞助商。

    凯瑟琳下了车，跟在人群里进入舞会场地。“嗨，凯瑟琳？！”一个女人惊讶地喊道，挤开人群来到凯瑟琳旁边。凯瑟琳认得这女人，汤普森太太，她是库伊拉同班同学的家长，凯瑟琳在家长会上见过她，还和她讨论过要怎么把小蛋糕和披萨这类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做得更好吃。

    “哇，凯瑟琳，你打扮得可真是漂亮，我差点没认出你！”这位家长热情地贴过来，“我丈夫出差来不了——我们今晚做个伴吧？”

    “噢……好的。”凯瑟琳没理由推辞。

    多了个能聊天的人，凯瑟琳终于没那么尴尬了。她跟着汤普森太太这位社交达人找到了家长们聚集的地方，听他们谈天说地，从社区的消防设施谈到什么产业的股票有前景，而她只要说些诸如“真的吗？”“太好了。”“是的，没错。”之类的捧场的话，就能不着痕迹地融入其中。

    等到学生们开始两两组队到舞池里跳舞时，围观的家长们更是喧哗了起来。他们甚为激动，不少人还给自己孩子拍手叫好。“嘿，我就说雷恩那小子肯定有心仪的姑娘！”汤姆森太太尖笑一声，“在家里他还跟我犟呢！”

    她兴致勃勃地和凯瑟琳说：“你看他围着姑娘转的样子，实在是太傻了——可怜的傻小子，他这样怎么追得上人家呢。”

    凯瑟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小伙在一个漂亮姑娘的身边来回走，可惜对方正在和朋友碰杯，完全没注意他。

    “雷恩没指望了……”

    汤普森太太刚叹息完，忽然又兴高采烈地对凯瑟琳说：“你家库伊拉有男朋友了吗，凯瑟琳？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介绍孩子们认识，然后我们就是亲家了，怎么样？”

    凯瑟琳掩饰般干笑了几声。

    怎么样？不怎么样。

    凯瑟琳知道库伊拉不会喜欢汤普森太太的儿子。但她随即就为自己的念头心虚不已——她是以什么立场、凭什么资格这么肯定地认为呢？库伊拉喜欢做恶作剧，那个吻兴许就只是个玩笑而已……凯瑟琳婉拒了汤普森太太提议：“库伊拉她……她很有主见，我想她不会听我的安排。”

    又和汤普森太太随便聊了一会后，库伊拉出现在了学生堆里，凯瑟琳立刻就看到了她。

    人群里就库伊拉最惹眼。

    她眉黑唇红，一袭红裙如火般张扬，款款而行的样子高贵优雅，像是一座活动的艺术品。因为她的出现，许多学生激动地想要过去邀请她跳舞，不过都被她拒绝了。库伊拉的好朋友安妮塔站在旁边，帮库伊拉挡去几个不识礼数上来就想碰她的家伙。

    汤普森太太发出感慨：“哇噢，凯瑟琳，你家库伊拉仿佛是个大明星，人气高涨啊！”

    凯瑟琳却没回复汤普森太太，她分不出心思留意对方说了什么，因为她没办法从库伊拉身上移开眼睛。这样是不对的……凯瑟琳的理智在告诫自己，你不能这样看你的孩子，你应该像其他父母一样，自豪地向别人夸耀孩子，而不是被她的美丽吸引……凯瑟琳看着被人围住的库伊拉，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

    正在这时，库伊拉也看到了凯瑟琳，她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往凯瑟琳所站的位置走过来。凯瑟琳不知道库伊拉意欲何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甚至想躲到汤普森太太身后去，但库伊拉很快就走到了她面前，没给她逃走的机会。

    “mama，和我跳支舞好吗？”库伊拉一来就发动了攻击。

    “不……有那么多人邀请你，你不应该找我，”凯瑟琳拒绝道，“你找你的朋友一起跳吧。”

    “我不喜欢他们，我不要和他们跳舞，至于我的朋友，她们都有伴了，不会和我跳的。”

    库伊拉热切地看着凯瑟琳：“我只能找你跳舞了，mama，可以吗？”她的语调就像小孩子对父母撒娇一样，有种刻意的可爱。

    凯瑟琳犹豫地说：“但是……我也有伴了。”她向汤普森太太投去求助的眼光，可对方却退了一步，和她划清了界限。“噢，我那是随便说说的，凯瑟琳，”汤普森太太说，“你好好和女儿跳舞吧，不用介意我。”

    凯瑟琳无计可施，只能被库伊拉牵着手往舞池走去。临走时还听到汤普森太太在和别人说：“早知道我也生个女儿了，女儿多可爱啊，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雷恩，现在也没过来和我打招呼。”

    “……”凯瑟琳更加心烦意乱了。

    听到舞曲响起，库伊拉将一只手搭在了凯瑟琳腰上，按着凯瑟琳，让她的身体贴近自己的身体。

    “你真美……凯瑟琳，”库伊拉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平时应该多打扮打扮，你很适合穿好看的衣服。”说着她又摸了两把凯瑟琳的腰，因为没有生育过，凯瑟琳的腰依旧纤细而柔韧。“你的身材挺好的。”她如此评价道。

    一股热气从凯瑟琳的脖子直冲到她的脑袋，她又气又羞，无论她再怎么自欺欺人，现在也没办法再误会库伊拉的行为了——这孩子是真的对她心怀不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库伊拉？”凯瑟琳艰难地捡起自己身为家长的尊严，“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她担心地环视了一圈，害怕有人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发现这里发生了不伦的性sao扰事件。

    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令库伊拉笑了起来。“好，我不说了，”库伊拉作出了让步，“我们来专心跳舞吧，凯瑟琳。”

    ……

    库伊拉说到做到，在跳舞的过程中没再招惹凯瑟琳，凯瑟琳安心下来，渐渐也从舞会当中得到了乐趣。她好多年没有过这么活力满满的感觉了。

    出人意料的是，舞会中竟然还放送了烟花秀。璀璨的流光划过夜空，显得如梦似幻，正在畅饮或是跳舞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来看天空上的景色。凯瑟琳和库伊拉也不例外，凯瑟琳认真欣赏着烟花从开放到凋落的过程，一瞬也不肯放过，库伊拉看着她，问：“你喜欢吗？”

    凯瑟琳诚实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库伊拉也很高兴。

    在烟花秀结束时，更梦幻的事情发生了。

    一列豪华车队开到了舞会场地的边缘，从车上齐刷刷下来一群仆从，往地上铺了一张又长又宽又厚的红毯，从车队直直地延伸到舞池里。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也下了车，踩着红毯走过来。学校的校长马上迎上去和他握手，谄媚地问候了一番，然后向众人介绍，这个男人是有名的赫尔曼的管家，同时也是今天舞会的赞助商。现场顿时喧哗起来，家长学生们都很疑惑，有名的贵族怎么会来偏僻的小镇赞助一所学校的毕业舞会？

    在纷纷的议论声中，赫尔曼的管家先咳了一声清了嗓子，校长配合地让大伙安静下来，随后赫尔曼的管家朝众人大声宣告：

    “我们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迎接多年流落在外的、赫尔曼唯一的继承人、即将上任的新家主——库伊拉阁下！”

    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库伊拉、还有凯瑟琳身上，窃窃私语着。

    众目睽睽之下，库伊拉丝毫没觉得不自在，她笑容得体，挽着凯瑟琳走到红毯上，管家约翰与其他仆从都谦卑地对她鞠躬行礼以表尊敬。

    而凯瑟琳全程就像个木偶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被库伊拉抓着手拉上了车。

    等车开走后，库伊拉和凯瑟琳听到了来自会场方向的哄闹声，看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小镇的居民都会兴奋地讨论今晚的事，流传起以库伊拉为主角的落难公主传说。

    库伊拉背靠着座椅，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终于结束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事情都办妥了吗，贾斯伯，赫瑞司？”

    ……谁？凯瑟琳听到陌生的名字，茫然地想，库伊拉说的是谁？

    “是的，女爵阁下，”回应的声音是从前面来的，“你们家里的东西，我们都搬到赫尔曼城堡里去了。”

    凯瑟琳这才注意到，最前面的驾驶位和副驾位坐着一瘦一胖两个男人。他们是库伊拉的下属？

    “女爵阁下？”库伊拉哈哈笑了几声，“不用这么拘谨，我的朋友们，照常叫我库伊拉就好。”

    赫尔曼的新家主慷慨大方地说：“辛苦你们了，贾斯伯，赫瑞司，接下来你们可以休假两个月，去旅游吧，旅费我这边会出。”

    前面两个男人发出喜悦的欢呼，而凯瑟琳的心却开始往下沉。

    库伊拉将头靠在凯瑟琳肩上，温柔地问她：“我们要换新家了，你开心吗，凯瑟琳？我们的生活要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凯瑟琳打断了她的话，“你什么时候，知道了你的身世？”凯瑟琳再好骗，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库伊拉对她的感情怕是从知道真相时就变质了，而她还傻傻地蒙在鼓里，为彼此之间的关系纠结不已！

    见凯瑟琳神色认真，库伊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时候？约翰找上门来和我说了我的身世，他说我的生母伯爵夫人挥霍无度、心理变态，赫尔曼家族需要一个更有才能的继承人，我就答应了——”库伊拉看向凯瑟琳，眼里满是柔情：“我很抱歉没有早些告诉你，但这是因为我们不想打草惊蛇——伯爵夫人实在太难对付了，在把她拉下台之前，我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库伊拉拉起凯瑟琳的手，在其手背上落下一吻。“请原谅我好吗，凯瑟琳？”库伊拉祈求地说。

    凯瑟琳没有回应，库伊拉就循循善诱地劝说她：“这些年你为了抚养我实在是太辛苦了，让我感到很难受，搬进赫尔曼城堡后，我们就不用再为生活发愁了，你会喜欢我们的新生活的，我看过那里的环境，漂亮极了。”

    “你不是喜欢种养花花草草吗？但因为没有时间照顾它们就放弃了，以后你不用担心这点，你种的花会有仆人为你照看的。”

    凯瑟琳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库伊拉就算她答应了。她知道自己的养母心有多软，肯定不会拒绝她的。

    但事情并不如库伊拉所愿。就在当晚，凯瑟琳逃出了赫尔曼城堡。

    趁着夜深人静，凯瑟琳走进了城堡的密道。凯瑟琳上一次走这条密道，是抱着婴儿库伊拉逃亡，这一次走这条密道，却是因为要离开库伊拉。

    库伊拉没有出现拦住她，这是肯定的，因为库伊拉喝得烂醉如泥。

    晚上她们抵达赫尔曼城堡时，里面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晚宴，参加人员是库伊拉、库伊拉的朋友们、库伊拉的亲信们、库伊拉的属下们，以及凯瑟琳。库伊拉很高兴，四处与人碰杯，凯瑟琳从没见过她高兴成这样，也从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展示出如此耀眼的、能掌控全场的气势。宴会上的人各个都想往库伊拉身边凑，逗她开心，凯瑟琳不想扫她的兴，于是也和库伊拉喝了一杯。“我很为你骄傲，我的孩子。”凯瑟琳说。这话出自她的真心，她印象中的小女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了一个了不起的角色了。

    得到凯瑟琳的夸奖，库伊拉的嘴角翘得更高，她举起酒杯，将满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入睡之前，凯瑟琳听到门口有沉闷的响声，就打开门查看情况，她看到库伊拉蹲坐在门边，靠着墙壁。不知她是怎么从自己的床上下来，又跑到了凯瑟琳这里，也没有个仆人带她回去。

    “我得到了一切，”库伊拉摇头晃脑，打了个酒嗝，“我赢了！”她伸展出双臂，又强调了一遍：“我赢了——！！”

    “是是是，你赢了，快回去睡觉吧。”凯瑟琳哄她说。

    库伊拉眼神朦胧，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我想和你睡，凯瑟琳……我想和你睡，mama……”

    凯瑟琳很想拒绝，但眼前这个醉鬼显然失去了自主能力，她不放心让其游荡在外，只好认命地扶着库伊拉往房间里去。

    库伊拉沾枕即睡，凯瑟琳却睡不着了。

    熟睡的库伊拉脸颊晕红，酒精导致的不适感并未随着睡眠而消逝，这让库伊拉时不时要皱一下眉头，抿两下嘴，就和她小时候发烧一样……凯瑟琳如今只能从库伊拉细微的表情上，才能依稀见到昔日那个小女孩留下的痕迹了。

    凯瑟琳怅然若失，沉默地盯着墙壁。城堡里的房间宽敞精致，没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凯瑟琳这间卧房里还摆设了不少她自己的东西——都是从她和库伊拉的家里搬到这儿来的，所以凯瑟琳似乎没有不留在这里好好生活的理由了……

    但凯瑟琳依然决定离开。

    她可以容忍库伊拉的所作所为，但她绝不接受成为库伊拉的附庸，是的，她意识到这个孩子对自己有着不正常的控制欲，继续待在城堡里的话，库伊拉会成为她的牢笼，而她则会成为库伊拉的污点——凯瑟琳曾是城堡里的仆人，自然知道赫尔曼的光环有多引人注目，而库伊拉身边没有合适凯瑟琳站的位置。

    “再见了，库伊拉……”再见了，我的孩子。

    凯瑟琳在库伊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头也不回地从密道里离开了。

    她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去往她的故乡，去往她成为库伊拉的母亲之前的故乡。

    ……

    两个月后，在一个阴雨天，凯瑟琳在她的房子，同时也是她的花店里看着报纸。反正这天气也没有客人，不如就看报消遣时间好了。

    报纸上刊登着赫尔曼的新家主的消息，库伊拉女爵的产业扩张到了亚洲，她是当代当之无愧的时尚女王，报道中还有花边新闻，说女爵的追求者众多，可她至今没有和任何一位追求者发展成情人关系。

    但凯瑟琳的关注点在库伊拉的近照上。

    照片里的库伊拉画着风格强烈的浓妆，身上的衣服是她自己的设计，并且巧妙地与她天生的怪异发色形成了呼应。毫无疑问，她自己就是她的作品，在人群中她始终是最显眼的那个。

    凯瑟琳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的库伊拉。库伊拉似乎比之前要消瘦了一点。

    “叩叩”店门被人敲了两下。

    凯瑟琳放下报纸，走到门口看是谁来了。

    门外站着报纸上的那个人。

    库伊拉浑身湿透，妆被雨淋花了，眼下乌黑一片，直勾勾地盯着门里面的凯瑟琳，样子阴冷、狼狈，又可怜，像一只无依无靠的流浪狗。

    凯瑟琳打开了门。“进来吧。”她对被雨冻得发抖的库伊拉说。

    “噢，真是谢谢你，好心的夫人，可是，我为什么要进去？”库伊拉讥讽地说，“我以什么身份进去，被抛弃的小孩？还是见不得光的追求者？”

    “我不会进去坐一会儿，就被赶出来吧？”

    凯瑟琳无奈地捏了一下自己眉心，明明是库伊拉自己千里迢迢跑来她这儿装可怜，竟然还如此恶劣地要求此地的主人要更加热情地接待她。亏她以前还以为自己教出了一个好孩子，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凯瑟琳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要怎么安抚库伊拉，只是这么一来，她就不可能再与库伊拉分开了。

    可库伊拉现在这幅怪里怪气，可怜兮兮的样子，凯瑟琳没办法置之不理，哪个母亲见到孩子这个样子能当没看见？就算不是以母亲的视角来看，凯瑟琳也很担心库伊拉会因此而生病。

    库伊拉仍然在紧盯着她。凯瑟琳知道，如果今天库伊拉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她是不会离开的。

    凯瑟琳朝库伊拉伸出了手。

    “我们……一起回家吧，库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