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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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记忆里的风是温柔的,鸟居长在青山上,你坐在有湖的岩石上,袖口被风拢起来,就像你用手捧起那朵花一样。那滴露水从花瓣落下,伴着刚升起的太阳,露水落地的距离之间折射出千道万道的金光。 正文 去往那座青山的石阶从山脚开始延展,一直没入森林之中,这石阶会一直到山腰。山腰会有一座古老的宅子,之所以说古老,那是平和岛静雄出生之前就存在的房屋了,拥有一切古朴老旧的特征。会踩坏的木质地板,全是尘灰的狭小房间。 平和岛静雄将头抵在公交车的车窗上,他熟悉那座房子,他就在那里长大的。车窗很冷,那凉意从他的额头渗来,开始有刺痛一样的感觉,公交车也因路途的不平坦而颠簸着,平和岛静雄的头颅开始与车窗轻轻相撞,男人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他抬头看着外面郁郁青青的树木,蓦然,黑暗涌入,是隧道。平和岛静雄看着那车窗影子中金色头发的自己,他捂住额头的手缓缓放下来。他的喉咙间发出短促的声响,像是不耐烦那样。 “啧。”这样短促的一声。他转过头,不再看向窗。过了这个隧道,很快就可以看见那座青山了,那座拥有古老宅子的青山。他的家。 依靠在青山怀里的小小村落没有什么变化,跟他多年前离开时相差并不大。没有所谓村庄入口的东西,房屋零零散散和耕田一起散乱在这片土地上。除却房屋,唯一看上去有人气一点的便是前面的一座地藏像,周围正放着成熟的柑橘还有漂亮的野花。要去往青山,必须要穿过这个村庄,他路过那座地藏像——其实是一个四不像的石雕,据说是当地的神明,也没什么传说和美好事迹——他还是双手合十拜了拜,心里念了一句“我回来了”后才往前走。 他走了好一段石阶,直到他看见那块石头上放着一盏素白的纸灯,平和岛静雄用双手使劲搓了一下脸。纸灯里的短短蜡烛早已熄灭,他捧起来,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再放回去。他那么笨手笨脚,轻轻一用力就撕破了纸作的灯笼。平和岛静雄静默了一会儿,认命似的将蜡烛拿着,在半途上放在了一座四不像地藏像前,这次他从兜里抓了把糖豆才离开。 以往的时候,津轻会坐在一个分叉口的石头上等他。过去式的以往,多年前的时候。平和岛静雄的手微弱地抖了抖,那食指搓了搓拇指,然后青年弯下腰触碰了一会儿这石头。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并不是为了让人听见而道出的:“我回来了。” 古老的宅子前围着村庄里的人,很快的,有人发现了平和岛静雄的到来。一个人的发现通过嘴巴传来了,每个人就会知道。他们拥簇着他往前走,那些嘴里混杂着津轻的各种往事,还有对他的问候与询问。往前再走几步,声音便变小了,没人继续陪他进屋子。村长站在门边,唤他进去。 平和岛静雄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说出什么,他似乎在原地考虑了些许时候,他才开口说道:“回家吧,这里我会收拾好的。”他说完,推开了那扇门进去了。 跟他记忆中毫无变化的房间,进去是宽宽而空旷的厅堂,这里应该停留过他的叔父的身体,现在应该已经是青山上的一抔黄土了吧。 四月的夜晚,天气并不炎热,带着冷意的风顺着呼吸趟进他的血里,一呼一吸之间在guntang的血液中缓缓溶解掉冷,在平和岛静雄回答完那通电话之后,徒留下干净的寂寞。 是折原临也给他的电话。 通话的内容十分短暂,对方在他接通之后告知了平和岛静雄:关于平和岛津轻的死讯,非常正常的去世,毫无痛苦。折原临也在另一头低声说话,就贴在他耳旁那样,对方告诉他,如果愿意接受这种命运,就回来吧。 回来这里。 这座青山这里。 平和岛静雄在第二日的清晨抵达。 与此同时摆放在那四不像的神龛前的白蜡,微小的火苗攸然熄灭。 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随着风和逐渐消减的人声,发出清脆声响。 平和岛静雄推开屋子的窗,尽量让新鲜空气进来,外面都是青山,他也在这里。折原临也也在这里。 男人跨过门槛,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打开那扇门,门扉尚未完全打开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闻到酒香。但是当平和岛静雄试图将门打开到能够通过自己的身体时,却并不能如愿,年久失修的木门经不起折腾,他也不敢用力。最后废了好些巧劲才弄开。 门后是摆满的酒坛,一模一样的坛子,充盈整个房间的酒香。他的手在距离身体最近的那坛酒上方虚晃了一圈,终究还是没有抚摸下去。这些酒是津轻酿的,却不是给人喝的。 折原临也口中的命运,其实非常简单,但是又限制着人的生活。作为平和岛家族代代的酿酒师,酿的酒却是给神明喝的。不能离开这座山太远,也必须定时供奉神明。这样的“命运”的头冠扣在人的头上,显得可笑,就像迷信。他和自己的弟弟平和岛幽也曾经在这青山生活,跟叔父学习酿酒,但是幽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稳定的生活。平和岛静雄临走的时候,只是跟他们说要旅行很长久的时间,他并没有说起津轻的事情。他自身的选择非常明确,兴许是因为这样,折原临也才没有电话到他的弟弟那边。 如果不遵从约定,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他并不想这样。男人凝视着自己的手,绝对强大的力量会成为诅咒,他不希望这样。 轻轻掩上门,平和岛静雄将桌上的老旧手机放好,这肯定是折原临也的手笔。青山偏远,信号很差,但是折原临也身边总有信号,他跟幽小时候并不是完全住在这里,等后面国中的时候反而是寒暑假才回来,他俩还偷偷喊山神作“移动WIFI”。这是以前因为不好好学酿酒被津轻没收的一部手机。折原临也就是用这部手机联系他的。 青山的山神在某些方面非常出人意料的恶趣味,那通话记录里面唯一一个记录,备注就是“小静”。 简单收拾了一会儿房间,他准备躺下睡会儿,他坐了一夜的车,现在并没有什么精力。平和岛静雄深知,与折原临也见面是一件极其累人又烦人的事情,对方有一千种一万种能够惹恼自己的方法,对方总喜欢去观察。他回忆起那时候折原临也的眼神,身体抖了抖,一阵恶寒。 死跳蚤。他心中大不敬地骂道。 风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很轻,外面的天色好像是快下雨了,平和岛静雄用手捂住眼睛,逐渐睡下去。 折原临也坐在院外的桂花树上,在初春只有翠绿叶子的树木遮掩了他的身影,他望着那屋子,望着睡在屋子里的人。好些年不见,已经长大许多,却,仍是炽热的灵魂,仍是——折原临也抚摸自己的衣襟——让神明的心脏跳动的人。他垂下眼睫,睫毛上下好几次,就像被烫到一样,他轻轻吹一口气。聚集在青山上方的云层很厚,但是逐渐退却,山神驱赶开乌云,那云层之后则是橘黄的夕照。更远的地方缀着星子,折原临也不看更远的地方,他就坐在树上,看着屋子,姿态跟很久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点。 白色的点。 逐渐靠近。 他从隧道里面走出来,然后用手掌挡住突然袭来的光。 挂在黑灰色四不像神像上面的红绳子勾连着褐土,狡猾的白兔从他的脚边窜出去,满目翠绿青绿浅绿深绿,葱葱一片的是青山景色。平和岛静雄将手自然放回身侧,他向前走去,他拨开身前阻挡自己的灌木丛。 少年看见的是鸟居,好高。 高? 他现在就在鸟居下方仰望着,仰望着坐在鸟居上的青年。 黑色的和服,没有别的花纹,穿在青年身上,对方的动作也是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看着远方。 平和岛静雄说话,很大声。 很大声? 没有声音。 他看向自己的手。 手掌自然张开,手的缝隙间看得见自己的影子在晃动。 他看向自己的手,实际上在醒来的第一眼,他先看到的是屋子的天花板,黑乎乎一片。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有新的短信,他眼前的手比梦里的大许多。是少年时期的记忆吗,他想,但是并没有什么印象。 自己当时跟折原喊了什么呢? 然而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平和岛静雄拿起手机,粗略扫过信息,将垃圾信息略过,然后认认真真回答了弟弟的问题才放下手机。手机的信号标的满格,折原临也肯定在附近,他也闻到了对方的气息。 该说些什么好呢…… 他在来之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却意识到了这点。平和岛静雄在黑暗里,与自己的内心许多方案僵持着。 但是—— “你,”他指着面前的男人,接着他的手指目标从对方身体转移到了蜡烛上,“出去!” 折原临也的登场方式非常突然,对方手上握着根蜡烛,就那样从黑暗里面显露出来,平和岛静雄刚刚被吓了一跳。 对方嘴里发出感叹一样的声音。 “呀,还不是因为小静半天不说话,你明明知道我在啊,我还以为你瞎了,特地给你点根蜡。” 他就知道与对方见面是非常费神的事情,勾起他的怒火似乎总是很容易。平和岛静雄起身,捏住对方的肩膀将之利落地转过去,开门,一把推出去,关门。 做完这些动作,他长长叹了口气。 “好久不见,你都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神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薄薄的门,对他,对这位神明来说都是非常容易被破坏的东西。但是他们有着相似的默契,都这样隔着一层在说话。 “你没什么变化。” 平和岛静雄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包里面掏出便携的台灯点亮。 “我会做到以前约定过的事情,津轻的那部分也是,”他的手顿了顿,将台灯放到了桌上,这桌子是以前他跟幽写作业用的,“津轻他是什么情况?” 他的手抚摸着桌面上盖着的一层玻璃,下面压着枯干的树叶还有野花。 “很正常的生老病死。”对方回答他的问题,有点漫不经心。 这种态度实在让他生气,但是他也没法说什么,对方漫长的无尽的生命,见证过平和岛家族世世代代的生死。他们的线从古老的历史里开始缠绕在一起,直到这一代:已经完完全全绑成了一条线。 被继承到的力量,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用处,所以给神明进献贡酒也只是一种幌子,他体内流淌的血已经是纯粹的人类的血液,即使神明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和岛家族之人,他也必须遵从他的约定,他的命运,被一生锁在这青山里。 他们之间沉默了很久,久到平和岛静雄在思索这些玻璃下压平的植物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都没有开口的必要,回来了就是回来了,不需要说些什么。折原临也也深知,这一切对于青年来说只是束缚,可他有愉悦之情深藏于心。当平和岛静雄回来的时候,他心中的欣喜快要淹没他自己。 平和岛静雄总是说他在笑,其实不是,他只是喜欢在对方面前笑。 因为总是很欢喜罢了。 折原临也愿意开口,平和岛静雄能听,兴许不是听得很认真,但是还在听。在折原临也的口中,细细描述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曾经发生过的一场大火,津轻的病情,村里人的祭祀……零零散散的事情,甚至还有山上的某朵花的开放。 平和岛静雄也回答,穿插自己在那边的事情,他向对方抱怨了家族力量的坏处。 “真是非常简单直率的抱怨呢,”折原临也用手指叩响门,发出有节奏的一串声音,“怎么说呢……很有小静的风格。”在神明面前,抱怨神明所给的力量什么的。 “你就没想过,把这个力量收回吗?”平和岛静雄的手掌直接拍到门上,打断了对方的“演奏”。 “毕竟这是交换,是你家族的人在那个时代,发出了这样的交换,”折原临也说这些话的时候极其缓慢,似乎在思考什么,“这种一旦发动,就不会停止的契约,在你的家族死绝之前,是不会停息的。” “……”平和岛静雄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折原临也听见了某种声音,很像咬牙的声音。 “你真是喜欢诅咒人。”短暂的,平和岛静雄这样说,打断了他们的深夜长谈。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折原临也说。 “睡了。”对方回答。 “别进我房间,无论什么时候。”对方补充。 “明明小时候你更可爱一点。” “闭嘴!” 第二日又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非常适合出门踏青。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麻烦的事情?”言下之意就是你想死吗。 平和岛静雄提着一坛酒,跟着蹦蹦跳跳的折原临也往前走。 “万事开头难嘛,而且就只让你做一个开头,无所谓吧。”折原的步子很轻,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也没有声音。比起神明,也许更像鬼,平和岛静雄扫了一眼对方半透明的腿脚,这样评价着。 折原临也一大早就催促他出门,喊他带上酒,做一次久违的供奉行为。 “我记得你其实可以直接吃吃喝喝的。”平和岛静雄指以前对方带他去田里偷土豆,然后烤来吃的事情。 对方还大言不惭,反正都是他的身体里面孕育的粮食。 “那是以前,”折原临也淡淡说道,突然语气一转,变得轻佻,“难道说小静很喜欢从我身体里出来的食物吗?” “……”他真的不想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如果我会吃,那我肯定会吃下整座山,让你闭嘴的。” “大胃王。”折原临也轻快地拍了一下手。 “到底还要走多久?”平和岛静雄转移了话题,他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说太久。 跟折原临也回答的“没多久” ,相差不大,他们走了几分钟,便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一个有些破败的小小神社里。看得出来津轻经常打扫这里,虽然破旧但是很干净,能够修理的地方也修理了很多。平和岛静雄默默将“修理神社”提到了他无聊的今后的日常生活中。 就像小时候,他看过津轻做的那样,他提着酒走到有神龛的地方,然后毫无诚意地拜了拜,就将酒坛放在那里了。 “……你可真是。” “我不会像叔父那么仔细的,憋着吧。” 折原临也的手触碰到了酒坛上,但是逐渐抽离了别的东西,很快的,他的手上便出现了另一个跟地上长得一模一样的坛子,就是稍微透明一点。 “嗯嗯,这坛酒我收下了,你可以搬回去自己喝了。” “真想砸了这破神社。” 折原临也干笑几声,听得他火大。 “说起来,你是你们家族第一个能够看见我的人。”折原临也掀开酒坛,用手指蘸了点舔了舔。 “看见?” “不是通过梦的形式,也不是别的预兆在对话,单纯的看见了就能对话。”就像人和人那样,折原临也心里补充。 “我刚开始以为大家都能看见你。”第一次看见折原临也的时候,他就搭话了,当时是迷路了还是什么样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当时折原临也脸上有着错愕的神情,还有些别的……是高兴吗? “吓坏我了,”折原临也用着并不被吓到的声音说着,“我当时还在想为什么天上的云那么好看。” “再好看,也不是你的。” “是啊,”折原临也没有反驳,“我只是一座青山,我跟云不同,我会一直在这里,”神明用手指在平和岛静雄的心脏上虚画了一个圈,“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猛地拍落了对方的手。 为什么会如此慌张,他也不知道。 “走了。”平和岛静雄说,他抿嘴,但是并不再开口。 “走了。”他重复一遍。 走出神社一段距离。 平和岛回头的时候,折原正站在栏边,保持着刚刚送自己离去的位置。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回头,折原的笑又被拎挂起来。对方的眉像乌鸦掠过的尾巴,猩红色的目里含着化不开的爱意。 很多事情是人类会忘记的,但是折原临也不会,他记得所有事情,无数年的。很多事情他不说,不是忘了,只是懒得说。 他还记得以前平和岛静雄来的时候的模样。“果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可爱一点。”他评价道。但是睡着的样子还是一样的,他又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神明不会做梦,他只是像睡着那样陷入了回忆中。 他抬起手看了看,是雾啊,轻轻的湿润的雾气弥漫在四周。周围都是白色的空间,有些地方是黑色的,那是泥土在吞吃水汽。 凹下去的地方有泉水,水汽是从高处落下的水流中砸落的。折原临也坐在那池泉水边上,腿搁在水里,过长的衣摆也拖到了水中。他看着自己的腿,实体的,不像现在透明的。他的手滑在湿漉漉的石头上,池边的有块平整的石头放着他的长烟杆,他看向另外一头。 平和岛静雄比平时来得迟了一些,脸上也有浅浅的划痕。平和岛静雄终于从那头走过来,放下手中的酒坛,弯下腰替对方将衣摆理起来。 “我觉得你还是不行。”神明眯眼笑着跟他说。这段回忆,是属于平和岛静雄在跟津轻学酿酒的时候吧。 “……”平和岛沉默了一下,“随便你吧!爱喝不喝!”孩子有些愤怒的模样,将酒坛拿起来就走。那山间的雾使人看不见东西,他捏了捏池边的烟杆,他没有烟草,却也轻握住了烟杆,他吸了一口没有烟草的烟。雾气顿时清散出一条长长的通道,那正是平和岛回家的路。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发着愣。 黑色的头发呢,他想,所有的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但是为什么平和岛静雄看起来那么不同呢?比别的人类让他感觉到“活着” 的实感。 接近黄昏的时候,折原临也手上抓着一只橘子走到他面前。他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这个季节有橘子了。 “说起来,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金色的?”像星星那样。 “染的。” “是把植物的颜色倒到头发上吗?”神明问。 “是啊,你说是,那就是吧。”他接过橘子,正要将其剥开时。 “为什么不染成山的颜色呢?” “谁会染成绿的啊!” “绿?有什么意义吗?” 平和岛静雄并不想回答。 “你会做橘子灯吗?做一个吧。” “好麻烦,你真是个大麻烦。”平和岛静雄嘴上很拒绝,但是还是小心翼翼地捏着橘子,试图让果rou跟皮分离。 折原临也的腿上放着刚刚做好的橘子灯,里面的光亮也不是蜡烛,就是神明抓取的“光亮”本身。实际上,平和岛静雄的动手能力并不好,有一面还撕裂了半截。 他们坐在屋子的走廊上,等着黄昏褪去,等着数星星。平和岛静雄坐在边上刷手机的内容,给无法出门的神明科普各种事情。 “这是我弟弟的新电影。” “电影……啊,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神明身边满格的信号格外有用,他们坐在外面看电影,中途平和岛静雄觉得冷,还去屋里搬了床被子出来盖腿上。 他顺手将被子搭到折原临也的腿上。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折原临也的眼神看得他怪不舒服。 准备在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其实他不会感觉到冷热这件事。 “真暖和。”折原临也靠近他,这样说。 其实这件事发生的预兆早已出现,只是他一直选择忽略掉了这件事。在他已经快要在山上呆满一个月的时候,他今日本来打算去找折原临也借个信号回复一下幽的讯息。 他确实没想到,他会看见的只是在逐渐透明化的折原临也。 看见对方的一瞬间,他想起了折原临也在阳光下的腿,还有对方所说的“我以前能够吃喝”这些事情。 “喂,临也,” 他喊道,“你,我该怎么做?” 对方看见他,似乎很诧异,但是很快地:“把我埋了吧,我已经没救了。” 如果对方没有在这种时候还在笑的话,他一定会相信这番说辞的。 “我说真的,你这样怎么办?”待到消减的趋势逐渐稳定下来,平和岛静雄才发问。 折原临也在原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又跳了跳,他将手覆在脸上,隔着半透明的身体观察平和岛静雄。 “办法……肯定是有的。”他说。 “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力量了,所以只能拜托你了哟。”折原临也毫无压力地说出这句话。 “隔壁的山也有山神,你去找她,快去快回就行了。” 说是“隔壁的山”,但实际上还是很有一段距离。山神的神社位置很好打听,因为据说这座山的山神脾气特别好,所以他们没有固定的祭祀者,全村的人有时候了就会去拜一拜,稍微更加亲近一点的,只有历年守护神社的那族人。 岸谷家。 “想见塞尔提?”岸谷新罗发出了惊讶式的疑问句,“村里的人虽然说不畏惧神明,但是只要见过一次塞尔提的人都不会想见第二次了,即使如此,你也想看看她么?” 平和岛静雄点点头。 然而见到另一位山神,并不复杂,无外乎岸谷新罗将手放到嘴边,做成喇叭状,然后大喊:“塞尔提,有客人哦!” 非常寻常的,就像普通的面见客人一样。 见到面的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岸谷新罗说“见到第一次,就不会见第二次”这个说法。对方没有头,本来属于头颅的位置空空如也。 “我可以听见塞尔提说话,所以我就充当一下翻译。”岸谷新罗举了举手,接过塞尔提手上的托盘,将茶水推给了平和岛静雄。 平和岛静雄看着他们两个人非常亲密的,富有默契的动作,并不发言。 “我跟塞尔提是夫妻。”何等语出惊人。 山神都已经用黑烟将对方的嘴巴堵住了。 一番闹腾之后,才归到说正事上。当平和岛静雄描述了折原临也的状况时,塞尔提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是失去力量的表现,其实神明的力量总是那么多,就像一杯水,总是那么多。天地馈赠多少,我们就得到多少,我们去使用,这是不竭的,但是每日恢复的量也是有度的。” “他跟你家族的契约,就像一直在放水的杯子,永不停息,一般来说,契约肯定是在他的恢复量之内的,肯定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让他在某一天使用了过多的力量。” “不断的使用,无法恢复,那么这杯水就会空。” 末了,岸谷新罗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身上应该有两层契约,一层是你家族的力量,还有一层还是让他被消耗的原因。随便取掉一个就行了吧。” 塞尔提从黑烟中摸出一把小小的镰刀递给他。 “塞尔提说,这是可以斩断契约的刀,但是只能用一次。”岸谷新罗这样说道,然后开始逐客。 “凝聚这样的道具,我的塞尔提也是会元气大伤的,你别问了,这就是最佳方案。” 他往回走,重走过村庄,四不像的神龛,还有那石阶。葱绿一片的森林将他揽入怀中,他踏入了折原临也的领域。血液非常清晰地跟他传达这种情绪,是高兴?他分辨不出。 说真的,得到这样的结果,平和岛静雄还是很意外的,但是只要斩断了契约,折原临也也会恢复健康,他也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生活里。 但当他将这件事提出来的时候,却遭到了折原临也的拒绝。 “不行,这两个都不行。”对方如此回答道。 “如果是,前者是因为家族长久的约定的话,那么后者呢?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一直付出力量,你会消失的。”平和岛静雄直视着他。 “那你会死的。”折原临也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现在不是诅咒我的时间了吧。”平和岛静雄叹气。 “你现在还能选,你要知道吗?”神明犹豫着,“我还可以保持这种状态很久。”人类最多只能活数十年,他这种状态看起来难堪,实际上支撑这么多年还是够的。他原本只希望塞尔提会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件事,喊他不要插手神明的事情,结果塞尔提变了。折原临也从对方的口中知道了岸谷新罗的事情。他不希望平和岛静雄会感觉到愧疚,也不希望这种情绪会影响到对方真实的选择。 折原临也抬起手,当他斩断第一层契约的时候,平和岛瞬间就感受到了,就像身体里什么东西的回响停止了,安静得可怕。但他的力量并没有消失,他捏了捏手,疑惑地看着对方。折原低垂着头。和服的衣摆很长,对方坐在石头上,垂到了地上。 “你选吧。”他听见折原临也说。 穿过已经废弃的隧道,一深一浅走在破烂的铁轨上,他会走进森林。 挂在黑灰色神像上面的红绳子勾连着褐土,狡猾的白兔从他的脚边窜出去,满目翠绿青绿浅绿深绿,葱葱一片的是青山景色。平和岛静雄将手自然放回身侧,他向前走去,他拨开身前阻挡自己的灌木丛。 野花的气味很香,但是他折断了不少柔嫩的枝叶,他的指尖有很苦涩的味道。越往前走越开阔,直到看见那个半塌的鸟居。 即使如此也很高。 第一次见到折原临也不是迷路的时候,是这个时候吗?他想。 对方坐在鸟居上,穿着没有花纹的黑色和服,面上神色淡淡。 “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他喊道,“折原临也。”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却就是知道对方叫这个名字,写在血液里的契约告诉了他。 大不敬地喊着神明的名字,除却额头被弹了一下,别的都挺好的。 “为什么你能看见我呢?”折原临也依靠在鸟居边,拿着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 “看见?这样不就看见了吗?”他说。 “我是什么样的?” 平和岛静雄本来想老老实实按照作文那样回答,但是他仔细看了看对方:“怪好看的。” 神明笑得停不下来。 很快便下起雨来,平和岛静雄转过头去看太阳雨,看见彩虹慢慢出现。 “你要实现什么愿望?平和岛家的小孩,”折原临也用手背蹭掉笑出的泪水,“我可不是免费的哦,你要做到我要求的事情才可以。”雨很快就停了,只留下模糊的彩虹挂在天上,很快也要消失了。 他当时大喊了什么呢……? “你可以为我做一盏橘子灯吗?”他说,“山里的夜晚太黑了,叔父也不喜欢。” “为什么非要橘子做的灯……?” “现在不是吃橘子的季节吗,正好了啊。”他这样回答着对方。 折原临也离开了一会儿,然后便回来,递给他一只小小的橘子灯,外皮还是热的,也许搓捂了一段时间。 “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呢,”神明大人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帮我做一个神像吧,你看,村里人做的神像都不像我。” 山里的夜晚是很黑,所以失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很脆弱,一个普通的人类。但是折原临也还是为他点亮了那盏灯。这盏灯会照亮他回家的路,也会给他力量。 折原临也唤醒他,给他指了回家的方向。神明长久凝视他的背影,在黑暗里。 再转头—— 平和岛静雄起身。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在神社晕倒了。强行唤醒记忆让他头昏脑胀。 他捂着自己的头,看向神社的神像,上面摆着一个泥做的四不像。用神明的力量可以永远固定在那一刻。但是时间会不断流逝,他们还在会分离然后再见面。折原临也背对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平和岛静雄看见对方的背脊,还有漂亮的脖颈。 记忆里的风是温柔的,鸟居长在青山上,折原临也坐在有湖的岩石上,袖口被风拢起来,就像他用手捧起那朵花一样。那滴露水从花瓣落下,伴着刚升起的太阳,露水落地的距离之间折射出千道万道的金光。 “就算契约不在了,”他说,“我也会陪着你。” “我这颗心脏是为了你在跳动的。” 神明的手从那朵花上移开,青年侧过身,给他看。 “以前你为我摘过这种花。”他熟知这些花会在何时开放,他每年都在看。 而他们为彼此提灯,照亮了青山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