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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这应当是很好的一夜

    命运百般弄人。

    纪云禾同长意躺在床上时想,如今场景是她从前没有想到过的。

    此刻长意正一手握书卷,轻声细语地同她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一手还揽住她的肩膀。

    纪云禾依偎在长意怀里,听着他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在。

    从前她同林沧澜抗争,为的是一个自由,仙师府同顺德仙姬和仙师抗争,为的是长意的平安自由。

    如今,自由和长意都在,她却有种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

    边境大军压境,虽有林昊青的允诺和寒霜解药,纪云禾还是觉得心底悸悸,她自觉已经将忧虑的表情掩饰的很好,却不知一举一动都在长意的眼里。

    长意这边照例念完故事集,收起书卷,才低头望向她,满目温柔,低声问道:“云禾,你在忧心什么?”

    只见纪云禾眉头紧锁,眼底写满了焦虑不安,长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眉头舒展开。

    纪云禾闻言微微一怔,她表情这么明显吗?

    纪云禾想了想却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既然说开了决定以后都要坦诚相见,那就应该彼此再无欺骗:“我不知道,长意。”

    纪云禾捂住了胸口,那种感觉让她惴惴不安,“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云禾,有我在。”长意闻言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在她柔软的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我会保护好你,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是长意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许是长意的怀抱过于温暖,纪云禾心里安定了一些,便沉沉睡去了。

    再见到那白衣女子,纪云禾是有千言万语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此前她一直戴着面纱,如今不戴面纱站在纪云禾面前,纪云禾觉得她同那顺德仙姬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气质一个恍若神女,一个妖媚娇艳。

    那女子也是看出了她有许多话想说,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就问吧。”

    纪云禾想了半晌,还是决定问个基本的,“前辈,我还不知您的姓名。”

    “宁悉语。”她道,“我叫宁悉语。”

    “先前,您说,宁师祖为仙师所杀?可我听青姬前辈说,宁师祖同仙师为师兄弟,二人之间并无龃龉,为何仙师会对宁师祖痛下杀手?”纪云禾心里疑团重重。

    宁悉语却又牵起纪云禾的手,“我的双眼可以借给你看。”

    一阵清风拂过,纪云禾借着宁悉语的眼睛看到了来龙去脉。

    原来,宁悉语是他俩的师傅,也是万花谷曾经的谷主,宁悉语同宁若初游历凡间时,捡到一个孩子,这便是后来的仙师:宁清。

    纪云禾看见宁悉语授他学问,传他术法,赋他道义。

    看见宁悉语在万花谷中为他取名,“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为他取名:宁清。

    看见宁悉语教他的第一道符咒,看见他们三人游历时间,看见宁若初与青姬相爱……看见宁悉语被魔物所杀,仙师从此疯魔……

    纪云禾纵有万般话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因果循环,又怎么说的清楚。

    “前辈……”纪云禾只开口叫了她一声,却不知如何说起。

    “我死后,元神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身为风,在这天地间游荡,我见小清从此疯魔,见他将我的死归咎于若初,我万般心痛,他们都是我的徒儿,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见小清给驭灵师下寒霜,又见他要为这世间办丧……”

    “这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好他,让他心性不定,走火入魔。”宁悉语脸上带了一丝痛苦。

    神爱世人,却被拉入凡尘,亲眼目睹世人被自己珍视之人毁掉。

    是何等痛苦。

    纪云禾却是想起之前姬成羽说的话,想要再问个清楚时,却见宁悉语脸色一变,一把将她推回凡尘,“你该回去了,耽搁时间太久,你会承受不住而神魂消散。”

    “前辈……”纪云禾未完的话消散在风中,下坠的触感让她陷入昏迷。

    长意觉得他只不过是离开了不过几柱香而已,却感到鲛人印记隐隐发烫,先前明明已经好多了的纪云禾。

    她的身体竟又开始衰败……

    顾不得同林昊青交代,一道蓝光闪过,长意便拉着空明回到了云苑。

    床榻上的纪云禾苍白的脸,刺痛着长意的眼,长意只觉得犹如万千尖刀穿心而过,让他痛的难以自已,就连呼吸都带上了铁锈味。

    空明为纪云禾施法疗伤,又为她扎针,长意手足无措,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却被空明推了出去,“别在这里妨碍我。”

    长意站在云苑门口,仿若一尊雕塑,洛锦桑也闻讯赶来,她素来情绪外放,都快哭出声来。

    以前长意是不会由着她哭闹的。

    今日也改了性子,只是从喉头艰难挤出几个字,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纪云禾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空明才步履蹒跚的开门让他们进来,“进来吧。”

    空明施法过度,脸色看起来也苍白许多。

    长意如同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卷了进去。

    纪云禾仍在昏睡,只不过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空明艰难坐下缓了口气,才开口:“她应是在从棘所受了太多折磨,虽然有你的鲛珠能为她抵挡一二,可这伤太多了,反噬同那些伤一起发作,今日才会这么厉害。”

    长意闻言,心底疼痛加剧愈发让他难以自持,竟是有种全身力气被抽干的感觉,站是都有些站不住了。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长意颤抖着声音追问。

    空明摇了摇头,“她的生机快耗尽了,你的鲛珠也要留不住她了。”

    “她这次能清醒,就还能再坚持两个月左右,若醒不来……”

    虽然残忍也得让长意知道真相。

    洛洛听闻却是放声大哭了起来,拼命拉着空明的手哭道:“为什么?空明你的医术不是最好吗?为什么会救不了云禾?我求求你了,我以后不要你同我灵修了,我的灵石都给你,你救救云禾好不好?你救救她……”

    长意却是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心痛到难以自持,长意的手都在颤抖。

    明明昨晚都是好好的,为何今日就这么残忍?

    洛锦桑哭着扑到纪云禾的床边,拉着她的手:“云禾,你看看我好不好云禾?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带我去买一座最好最美的仙岛。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长意跌坐在床边,还是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

    纪云禾只觉整个人沉重不堪,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仿佛被关在狭小的笼中,动作都不受控制。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清楚,应是反噬的缘故。

    纪云禾不知醒来如何再面对长意,同他互通心意后又这么残忍的告诉他,即将失去自己的爱人……

    想到这儿纪云禾不由得连姬成羽都有些怪上了,也看不出来啊,姬成羽居然是这么爱多嘴的一个人……

    是在仙师府被憋疯了是吗?怎么什么话都说!

    之前她可以很坦率面对自己的死亡,既定之事罢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洛洛,可现在洛洛有了空明,她也不用太担心。

    可如今,又牵连上长意这个固执的大尾巴鱼,纪云禾只觉得发愁,鲛人心性纯善,一生追随一人……

    鲛族应当没有什么殉情的说法吧?纪云禾如是想着,待她清醒之后要好好问一下他。

    再醒来,床榻边,坐着的是长意。

    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再往上是他泛红的眼眶,不用摸纪云禾都知道,床榻上应该是有珍珠的。

    她艰难的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却有些够不着,长意自己凑了过来,声音都有些闷闷的:“云禾,我很害怕。”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有你有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舍得下你们。”纪云禾柔声安慰,手上也摸了摸他的头,“不怕,长意。”

    “再说,三月她们不是寻药去了吗?我还要等他们回来呢。”纪云禾倒是说话间一副坚信那药就是神药定能让她起死回生的口吻。

    连着长意听着心里都涌起了无数希望的感觉,只盼着雪三月能快快归来。

    不得不说空明的医术还是了得的,她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喝了两顿药又是恢复的同之前差不多了。

    和谈之事筹备的差不多,解药也由林昊青偷偷传递给了瞿晓星,只待他到时候悄悄发送给其他驭灵师。

    瞿晓星又传回来别的消息。

    只是不巧的是,顺德仙姬竟又派了别的仙师府弟子前来领军。

    也是熟人了,这次是在崖上差点被纪云禾杀了的朱凌。

    林昊青明面上是被关押在思过窟,私底下却是出入自由了。

    林昊青又来寻长意告知这事时,长意正在盯着纪云禾喝药。

    下属在外通传,长意本想出去说,却被纪云禾拦下,“就在这里说吧,这是大事,更何况我好几日不能出门了,我也想听听。”

    说开之后,纪云禾充分利用了撒娇技能,这攻势让长意无从招架,只得答应,只是心底又暗暗给林昊青记上一笔。

    “朱凌领军,又带了些仙师府弟子来,只怕到时候会生变故。”林昊青语带担忧道。

    长意同纪云禾也是如此觉得,若无仙师府弟子会好很多,可如今,又有了些仙师府弟子……

    本意是想悄悄的将万花谷兵力并入北渊,如今只怕惊动仙师无可避免。

    “朱凌又带了多少仙师府弟子来?”长意率先发问,见他问了她心中所想,纪云禾也不说话了,只心底盘算。

    “约摸五百。”瞿晓星也怕打草惊蛇,不敢细查,只估计了个大概,传信与林昊青更是小心翼翼。

    “五百……五百……”长意琢磨,“五百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仙师府弟子,全数杀了也不现实,都招入麾下也不见得他们会投降……”

    思量间,却是小蝴蝶飞了进来,“云禾……”还没等她到纪云禾床边。

    纪云禾只觉得被洛洛点透了,“洛洛……”

    小蝴蝶乖巧应声:“云禾?”

    “洛洛乃南海百幻蝶……麟粉可以使人疲软无力……”

    小蝴蝶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洛洛,你可帮了我们大忙。”纪云禾狡黠一笑抱着她道。

    “是吗?我这么厉害啊!”小蝴蝶傻傻一笑,还不知道自己应下多大的事。

    后来……

    后来小蝴蝶当然是“抵死不从”,可惜没敌过纪云禾给她的诱惑。

    诱惑是什么?当然……

    是空明!

    牺牲一个空明而已,为大业当然要虽死不悔了。

    众人散去,只余下纪云禾同长意两个人独处。

    纪云禾却有些疑惑林昊青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云禾,向死或许才是生路。”

    林昊青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似有千言万语,她也没时间细问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这林昊青当上谷主之后也学着故弄玄虚了。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

    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糊涂了,竟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

    先前设下的阵法,最迟也只能抵挡到后日。

    这几日长意同空明做好了准备,余下时间都寸步不离纪云禾。

    纪云禾这几日见到长意的时间甚少,但她知道,长意有空就会回来云苑,夜间不是同她捏捏腿,就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念念故事。

    纪云禾很是心疼长意,却也不能开口让他歇歇,这是为了北渊,若是此事成了,北渊应该能安稳一些时日。

    今日,见他们事事安排好,纪云禾才开口让长意躺下来同她一起歇歇。

    长意闻言放下了处理公务的手,他已有几日没有好好看看她,同她好好说说话了。

    长意想了想,手上的重要事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今日歇一歇,过两日补上,也不会影响多少。

    长意这才解了外袍,躺了上去,将纪云禾揽在他的怀里。

    长意抚摸着纪云禾柔顺的长发,“这两日,我都没有好好陪你说说话。”

    纪云禾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我知道,我是见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明日若是要和谈,今日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几日洛洛同青姬前辈都来陪她,青姬前辈还差人去寻了几个妖族的女医又是产婆同小孩子的乳娘,说是给她备着,接生的时候会用的上。

    也多亏有青姬前辈在,她同长意都没有经验,也都没有想到这些事。

    虽然有空明在,可他事务繁忙,接生也不属于他能力范畴。

    青姬前辈还一一替她将这些人筛选了一番,只留下了三个女医同两个乳娘,然后才将人送了过来。

    这些事纪云禾也没有同长意讲,事情都解决了,就不必说出来让他忧心。

    应该是这几日真的太忙太累了,长意竟抱着她就睡了过去。

    纪云禾细细观察他,眼底都出现了乌青,是真累了。

    想到青姬,纪云禾又想起了宁悉语所言,将长意手挪开,她缓缓下了床,到了桌前,提笔给青姬前辈写了封信。

    纪云禾是觉得当面说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还是书信一封吧。

    将书信写好,纪云禾收了起来,预备明日让阿鸣收着,待她死后让阿鸣交给青姬前辈。

    是非对错,已无从争论,纪云禾只盼青姬前辈仔细思量,不要贸然前去寻仇。

    再回到床上,纪云禾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长意怀中,长意虽未醒,却将她搂抱的更紧了。

    这应当是很好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