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轶闻(2)
家族轶闻(2)
玛利亚在混沌中,似乎又回到了她与丈夫初见的时候。 她从记事起,母亲便一直瘫痪在床——据说这种病叫做“冰冻人”。母亲还活着,甚至会咳嗽、喘息,可她永远不能说话,不能睁开眼睛。 她认为母亲是存有意识的,因为当她讲起外头的轶闻时,当她谈到自己恋爱时,母亲的手指曾微微颤动,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她生来便没有父亲,但并没有因此遭受歧视——B国很重视平民的教育,尽管这里的人不甚富裕,品行与道德却格外端正,邻居们总是尽力帮衬这对不幸的母女。 她六岁时曾染上猩红热,等到再睁眼时,自己记忆尽失,母亲抱着她倒在街上,旁边是散落的包裹。 她尚不知事,因此大哭起来,好在有夜间进货的屠夫恰巧经过此地,不仅热心地帮她们找了房子,还找来牧师为她们驱除魔厄,她们从此在这里落了户。 玛利亚经常接受邻居的帮助,她逐渐长大,容貌出挑,许多年轻的小伙子来帮她整理家事。劈柴啦,帮母亲翻身啦,挑水啦……邻居们都喜欢这个女孩,她漂亮,而且善良,如果谁能娶到这样的女孩儿,那可真是好福气。 玛利亚也上大学。 政府会拨出一些款项来扶持热爱学习的年轻人,玛利亚因此上了大学,她每个礼拜日会回家,期间母亲就仰仗邻居照顾。 不过在这些年里,A国商业思想浪潮不断冲击着这个边陲小镇,据说A国格外富裕,那里人人经商,人们从不愁吃喝。因此这些年多了一些偷窃、抢劫的案件,犯事的年轻人居多,他们尚未形成成熟的价值观,很容易被金钱迷惑双眼。小镇在前几年还夜不闭户,现在却不得不每家都上锁,否则家里会被洗劫一空。 现在什么都贵,什么都要钱,可东西的质量却不若之前好了。上了些年纪的老人常常感慨往些年的淳朴情怀,可往往会立刻被年轻人嗤之以鼻。 他们只要钱。 玛利亚执意每周付给邻居一些款项,自己在学校攻读基础魔法与艺术。 她就是在大学里遇到丈夫的。 她的拉尔夫特,她对他一见钟情。 他常常穿着旧衬衫和洗得发白的西服,浅金头发几乎遮住眼睛。他相貌英俊,甚至可以称作美丽,甚至有些与她相似。他很少说话,也不交朋友,偶尔吐出只言片语,却是流利的巴塞罗那腔,因此不少人说他装腔作势。 但他并不怯懦。 玛利亚见过他打架。他身手很好,在狭窄的胡同里撂倒几个试图勒索的混混。他身上常常带着伤,他在校外似乎总是打架。在校内,他却安静得过分,除却课上答题,他很少说话。 偶尔被女性同学搭讪着邀约,他一概置之不理,因此常常给人阴郁冷漠的感觉。 玛利亚似乎是代入了第三人称的视角,因为她看到自己鼓起勇气去和他搭讪。 “嘿拉尔夫特。”她尽量显得漫不经心:“我想我们可以在下午一起进行魔法对战练习……?” 拉尔夫特甚至没有正眼看她,收拾好书本离开座位。 “嘿……!” “你试图搭讪他?”同学吹着口哨摇头:“得了吧玛利亚,那家伙简直是个怪胎!如果想要约会,不如回头看看那些在你身后排队的可怜男孩儿们。” 玛利亚相信一见钟情。 拉尔夫特与她,就像大麻与成瘾者,她甚至开始跟踪这个怪异的心上人。 他常常在酒馆喝酒,然后微醺着往回走,在回家——实际上是出租屋,他似乎是异国人——途中,往往会遇上惹事的年轻人,然后打一架。即便遇不上,也会抓过一些酒鬼暴打一顿——在这期间往往自己也会受伤。之后像餍足的猫一般,窝进胡同里,靠在墙角小憩。往往待到凌晨才回到出租屋。 玛利亚常常在他窝在墙角垂头小睡的时候,慢慢靠近他,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她渴望与他更进一步接触。 你说这是魔法也好,是缘分也好,总之她认为,她爱上他了。 当她再一次试图解开他的扣子,想替他清理脖颈的碎玻璃时,他忽然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 很痛,很用力。 她手里的纱布颤抖着落下来,拉尔夫特睁开眼睛,湛蓝眸子对上她的。 “玛利亚。”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她还来不及惊喜,便被他甩开了手:“滚开这里。”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漠与厌恶,月光从逼仄的建筑间隙落下来,映在他眼底,目光与月色同样疏离冷淡。 她看着他嘴角的淤青,最终离开了这里。 而她魂魄的视线仍留在原地,她看到拉尔夫特慢慢捂上眼睛,像被拔去利爪的兽,最后抱紧膝盖,无声颤抖着身子。 她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慢慢看着事件进展,数日后他终于被她缠得不耐烦,在脏乱的后巷将她抵在墙上,唇舌交缠。 待到她眼角逼出泪水,他终于肯放过她,膝盖仍抵着她腿间,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用近乎胁迫的语气,眯着眼睛说:“你瞧…假如我在这里撕开你的衣服,玷污你,然后割破你的喉咙,你也是无法反抗的……” “所以,离我远些。” 玛利亚不知当时哪里来的勇气——被这张脸和怪异的气质迷了心魄也说不定——总之,她反而抱住他,他僵住身子,劲瘦的腰身被她柔软的手臂圈起来。 “我不怕你。”玛利亚听到自己说:“你也不会这样做。” 拉尔夫特垂着手,他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为什么爱我。” “不知道。” 玛利亚伏在他的胸口,她能感觉到他的隐忍。 他在颤抖。 在恐惧么? 为什么恐惧? “我没有钱。” “没关系。” “我没有显赫的身份。” “没关系。” “我游手好闲,喜欢暴力与虐杀。” “…没关系。” “我不是本国人,没有居留证,随时可能被遣返。” “没关系。” “我与你……” “这都没关系,拉尔夫特。” 她踮起脚尖,狠狠吻上他的唇,逼迫他不得不回应她。 他喘息着推开她,随即欺身压下去,再次夺回主动权:“不后悔么?” “不。” “发生什么都不?即便……” “什么都不。” 他抿唇看着她,漂亮的湛蓝色眼睛渐渐失去焦距,他在她耳边说: “好的,玛利亚,记住你现在的话。” “为了避免日后你会后悔……”他的舌尖舔舐她的耳朵,没什么温度的手指解开她腰部的束带:“现在,暂且借出zigong吧……” “一旦这里被玷污,可就再也回不去了,玛利亚……” ————————— 之后,大学毕业,他们顺理成章结婚了。 玛利亚的魂魄始终注视着拉尔夫特,他并不粗暴,反而对她非常温柔。 他第一次踏进她的家门时略顿了顿步子,他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包括她残缺的记忆,包括她如同活死人的母亲。他对母亲很耐心,两个人在床边说话的时候,母亲的手指总会微微颤动。 “看来母亲很喜欢你。”玛利亚看着他,他微笑着吻上她的唇。 他担负起整个家庭的责任,在外面谋了一份工作,她的工作离家近一些,方便晚上回家做饭——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拉尔夫特的厨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玛利亚为一名医生做助手,她负责做些简单的伤口处理。有些时候也会有病人向她献殷勤。 他们没有钱去世界各地的海岛度蜜月,可在家里依偎在一起,也会感到幸福和满足。拉尔夫特一改先前阴郁浪荡的样子,他如今是个负责任的好丈夫、一家之主。 某个休息日,拉尔夫特在屋前开辟出一块菜地,玛利亚拎着水壶来浇水。 “这是什么蔬菜的种子?”玛利亚问。 “白萝卜,还有一些菠菜。” “我不喜欢吃菠菜。”玛利亚皱起眉,她在丈夫面前经常撒娇。 “不挑食,才会健康。”拉尔夫特拄着锄头,那双漂亮的眼笑盈盈看着她:“才会生出健康又漂亮的我们的宝贝……” 玛利亚脸上泛起绯红,她羞恼地将水泼向丈夫,丈夫哈哈笑着避开。 不知是眼花还是别的什么,远处有个模糊人影,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等到玛利亚将视线聚焦在那里的时候,人影又不见了。 之后,丈夫说要去A国料理一些事情。 “我会很快回来。”他吻着她,手缓缓摩挲她的小腹,那里已经孕育出一个小小的生命。 玛利亚埋在他的胸口,撒娇般说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拉尔夫特安慰地轻拍她的背,说:“不会有事的。” 而后,她等来了丈夫的死讯。 魂魄的视线没有跟随丈夫到A国去,她至今不知丈夫究竟为何暴毙。 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到她家里来,委婉地告知她丈夫的情况,并且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安份地守在家里,他们会给她一笔抚养费。 要么,执意去参加丈夫的葬礼,他们不会为她安排任何车船,但如果她肯去,巴塞罗那家族的墓园会为她敞开。 她强撑着身子,独身赶到了墓园。 对她来说,现在的金钱足以维持家庭开销,可她不能让一个丈夫的葬礼没有妻子出席。 这是她对丈夫的爱与尊重,尽管他向她隐瞒了一些事情。 她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进墓园,满园的达官显贵纷纷避让,直至让出一条路,路的那一端立着一个人。 黑发,赤眸,散漫而傲慢,他与她的魂魄对视,于是她魂魄陡然归位,下腹剧烈的疼痛令她呻吟出声。 “……对身体极为有害,因此需要好好休息。” 她在疼痛中听到有人这样说,她睁开眼睛,全身酸痛,脱力得甚至抬不起胳膊。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大公就立在床边,魔医见她醒来,对大公恭敬道:“那么,我先退下。” 门无声打开又无声地合上,大公垂眸看向她,微笑道:“现在,孩子已经送往天国,接下来请好好休息,玛利亚小姐。” 她用尽所有力气,颤唇问道:“为什么……?” 大公似乎心有不忍,于是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轻慢地说:“你不必知道任何事,玛利亚。这个孩子,从何种意义上生下来都是罪孽。那杂种是疯子,他会将这种劣根性带到下一代;而你——” 大公温热的唇碰触她的耳廓,他嗓音柔雅地说:“而你,作为那杂种的同胞meimei,大抵也不会想生下孪生兄弟的孩子。” “你撒谎。” “我没必要。”大公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看着她的泪水流出来,感到非常痛快:“倘若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母亲之所以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因为她杀死了我的母亲。没有亲手杀死她,已经是我的恩慈,玛利亚……” 大公伸出手,他伸出手不是为了遮蔽整个大陆版图,而是轻轻抚上弟弟的妻子、与自己同父异母的meimei的脸:“你该庆幸,当年送来宅邸的不是你,否则你将会遭受什么样的折辱,怕是任谁听后都会心疼呢……” 玛利亚已经颤抖不已,她一直不敢正视的事情,两个人极其相似的容貌、神态,与拉尔夫特每每踏入家门时一瞬间的恍惚与落寞—— “他一直都知道么?” “是的,所以他是畜生,诱jian自己的同胞姊妹。” “你恨我母亲。” “是的。” “为什么不给她个痛快?” “因为巴塞罗那继承人手上不能染血。” “你是我的……兄长。” 大公眼神再次动了动,他温和地应着:“是的。” 玛利亚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动动唇,她涣散着眼神看向天花板的浮雕。 大公叹息一声,他抬手遮住她的眼。 “我很好奇……杂种究竟能yin乱到什么程度。”大公说:“等你养好一些身子,便试着取悦我吧。” “如果尚且珍惜你那些善良的邻居,以及半死不活的母亲的性命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