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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眼见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不会痛苦吗?

    

“您眼见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不会痛苦吗?”



    魏弃之不喜欢蜜饯,嫌甜。我第一次听见这话可是被他气坏了。就感觉像是,一个人跟我说,他不喜欢金子,因为金子太亮,或者不喜欢美玉,因为美玉太脆,或者不喜欢吃饭,因为吃饭会饱,或者不喜欢喝水,因为喝了就不渴了。

    我出生的地方别说蜜饯了,蜂蜜都是金贵的东西,一年到头才有机会调点蜂蜜水——当然那是他们,有家有生计的人,辛苦劳作了一年,才能攒下一点到除夕好吃好喝庆祝的从容。我不是。我的从容就是小爷我一个冬天过去没给冻死。

    我是在魏弃之身边才第一次见到蜜饯这东西。那次,他立功升勋了,他家里人终于想起他来,给他送来一封表扬信和一包据称是从宣城水路运到中京被他家里采买再寄到他手里的特产甜蜜饯。

    魏弃之和我说,他不喜欢,太甜了,让我去把它分了。

    然后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出身世家还是出身寒门,除了魏弃之,没有人会嫌一个甜的东西太甜而不喜欢它。大家都爱吃蜜饯,因为它甜。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是他副将他见我见得太多了吧,明明是除了他大家都爱吃,他却记成了只有我爱吃,有机会就要特意送我一些,只送我,不知道给别人也送点,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他又在餐盒里放了盘蜜饯。

    这东西本来对我也不怎么要紧,没什么重要的意义。我是小时候没吃过没见过,但后来不是见了又吃了吗,而且这东西只是在我家乡金贵,在中京是普通百姓佳节庆祝时都能摆上桌随便吃的。我后来当将军这就更是想买来吃就买来吃了。不重要的玩意。

    但我知道,魏弃之觉得它有意义,很要紧。因为有意义,很要紧,所以才放进来,送到我这里。

    这叫我……觉得他很可怜。

    *

    我怎么老毛病又犯了。现在是我被魏弃之关着还被他拿鸟捅了。我可怜他个啥啊,可怜他真是个惊世骇俗的王八鳖孙杂种羔子吗?

    *

    刘十九说一会还来收拾,结果我吃完待了半天,她也没来。本来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逼问一下。虽说我不觉得我都琢磨不透的魏弃之能叫她琢磨透了,可多个人,多个想法,听听总是好的。

    没有任何人过来。

    无聊得我开始走来走去。拽这个铁链子,果然拽不动。唱魏弃之是王八羔子之歌。连个呵斥我的守卫都没有,这儿到底是哪儿啊,难道除了我,铁门外,没有别的囚室别的囚徒了吗?

    我上一次这么无聊还是被戾太子逮住的时候。

    *

    那个被魏弃之剥了皮的人,干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在我们被派去牵制谋反的叛军的时候出卖了我们。我们本来是去偷袭,结果成了自投罗网。

    这要是端王那帮酒囊饭袋,直接全都送了。但我们啊,不是我们吹,我们就是比他们强,我们的兵就是练得比他们强。这么大的差距,这么明显的劣势,我们还是冲出了包围。

    但还是免不了一些折损……我去殿后,没逃了,被俘了。

    我被带到叛军的驻地。吊起来打,往水里泡,拿烙铁烫,烧红的针往手指头里刺。我当时无比庆幸,魏弃之那么多事我都躲了,闭眼了,不知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然后有个人就来了,命人把我放下,好生医治,仔细照看。本来也只是皮rou之苦,皮rou上的伤,几天后我就活蹦乱跳了,缠着绷带戴着镣铐被引到他的帐里。那时候还他还没死,当然也没谥。而且皇帝也还没来得及下诏废他东宫之位。

    “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太子对我说,“巍子稷的致果校尉,孤今日可算见到了。”

    他这一开口,就把我说蒙了。我知道我封校尉封的那个名号是致果,但他之前说的我都听不懂,杀敌怎么就为果了?致果这词怎么就义了?这时候他左右人凶神恶煞地说我见到太子为何不跪。我心里那叫一个烦啊。太子现在是逆贼,不能跪他,跪了就是跪逆贼,传出去要牵连我们全军。可太子还是太子,我是一个校尉,按他们这些人的礼,我还是该跪的,不跪就是以下犯上。

    我还没想明白,他们也不多给我点时间想。按着我的人作势要打,太子轻轻一抬手。

    “无妨。”

    最后我糊里糊涂地,也没跪,也没挨打,更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坐下来了。太子请我吃饭。

    *

    那顿饭吃得我那叫一个痛苦。首先是我手还疼着,而且铐也没去,左手右手一起悬着,扒个饭跟耍杂技似的。然后就是……一边耍杂技一边还得和太子聊天。

    太子夸我说,我最后就剩我一个在那打了    还能打得那么猛,打得那么凶,真是好厉害。

    我说,俺们当兵的都这样,您过奖了。

    太子夸我说,我主动留下来给魏弃之断后,舍自己的生机而留生机给魏弃之,真是好忠心。

    我说,倒也不是为了魏将军一个人,是为了俺们全军将士。

    太子夸我说……他夸得特别文绉绉,我愣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见我愣神,于是补充了一句,说我像荆轲一样义勇双全。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在下认识的人少——荆轲是谁,哪个营的?”

    后来我也拿这个问题问了魏弃之,向来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魏将军听了我的话,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捶了我的肩。他说我真够丢他的人,说他平时叫我多读书我不听居然连荆轲都不知道——什么哪个营的,那是个古人,有名的刺客,为一个贤名远播的太子去刺杀一个暴君。

    太子倒是很有涵养,当时没笑我,也没给我讲讲荆轲是谁,吃了几口菜,对我突然直言说:“段承宗放荡,魏子稷乖戾,而我看到您眼神澄明,行止端正,说话间自由一股浩然正气。这样的您在那样的人手下卖命,不会觉得与自己的天性相违背吗?您的忠义和勇武不过是让他们得以更方便地行施他们诡诈的阴谋。像您此次这番舍生忘死之举,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让jian佞小人继续他们狂妄的气焰,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指黑为白,蒙蔽陛下,谋害与他们作对的那些正直而且忠心的良臣志士。您眼见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不会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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