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速之客
3.不速之客
風平浪靜的兩日無事發生,沒有了看場時空虛的瑣碎,無需面對同門的排擠,隨時隨地的鬥毆與找尋仇家的煎熬煙消雲散,久違的安寧來得彌足珍貴。 感受到日光照射的阿羽剛剛撐着床沿起身。 已是接近晏晝1點了,大半天沒有進食,她早已饑腸轆轆。 坤叔照常在桌上給她留了些車仔面,她不洗漱,直接坐下狼吞虎咽,毫不顧及吃相。 向坤幾乎每天都會給阿羽準備好親手料理的餐食,即使這幾年來她三天兩頭不回家。 阿羽是向坤一手帶大的,她從未見過雙親,記憶中不存在對他們的印象,也對自己的來歷不清不楚,雖然向坤讓她稱呼叔,但她早已將向坤當成老竇。因為沒有父母,她自幼被別的孩子歧視,性格變得剛硬孤僻,即使偷偷地哭,她一次都沒有開口索問向坤有關身世的疑慮。 多年前的一場車禍,向坤頭部受到創傷,記性大不如前,最為嚴重的時候找不到返家的路,還失去工作,憑着一些賠償與微薄的積蓄,在廟街旁邊開了一家小吃店維持生計。 在那次改變阿羽人生的變故後,她停了學,換了打扮風格,很少看到她笑,屢屢夜不歸宿,有時身負傷痕渾渾噩噩地到家倒頭就睡,有八卦的鄰居街坊背地裏說些關於阿羽的風言風語,傳到向坤耳邊,他也從來沒有過問。 阿羽思索再三,把所有顧慮拋諸腦後,新的開始就要割斷過去,光鮮亮麗亦或刀口舐血抵不過平平淡淡的活着。 她打算把自己收拾好,前往店鋪給坤叔打打下手。 從頭到腳沖刷了個幹凈,梳理整齊,希望在坤叔面前不要看起來太沒精神。 步行到廟街那邊大約需要10分鐘左右,出了門才剛在路上走了一會兒,常年的格鬥素養和警惕讓她敏銳地註意到被跟蹤了。 難不成真是擔心什麽來什麽,居然大白天陰魂不散的找上門。 阿羽吃不準對方來歷,故意繞了下路,從一些小街市中的攤檔穿過,她總覺得不止一人。 過了街市,她跑進幾棟矮樓之間隨處可見,縱橫交錯的暗巷,加快步伐小跑,拐過彎道,前方是熱鬧的大馬路。 以為成功甩開時,盡頭處出現一個寸頭男,小道中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過路客,這男人顯然是朝她而來。 阿羽倒退幾步扭頭奔跑,但是反方向也出現了兩人,虎視眈眈地走向她,被迫退到暗巷的岔口,僅剩的一條出路也被封堵。 又是無路可走,她心下急躁,腦海裏閃過烏鴉那張臉,光天化日大張旗鼓地來抓她,簡直喪心病狂。 她環視一圈,冷冷地說:「回去告訴烏鴉別浪費力氣,我不會答應。」 對方幾人則一副沒聽懂的樣子,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喂,你是不是龍羽?」寸頭男發問。 「是又怎麼樣?」 「我大佬找你談談,你最好乖乖地走一趟。」 說罷,出手要去扯她衣角,可還沒碰到,只覺眼前一股風,阿羽反手抓住他手腕,擡腳踢中膝蓋,當即讓他單腿跪地。 其他人見狀開始動手,阿羽快速進行閃避,果斷還擊先行掀翻兩人。 寸頭掏出甩棍往她打來,她徒手接住,一陣強烈的抽痛襲來,惱怒之下踢開對方的手,奪過甩棍反打。 暗巷狹窄,阿羽放不開手腳,正膠着時,忽然岔口那邊傳來一聲沉穩明亮的喝止:「停手!」 眾人不約合同地止住圍攻,向來人招呼:「青哥。」 阿羽見他眼熟,憑少許記憶想起,他是福生的四二六紅棍朗青,此人在福生算得上一號人物,為字頭出力頗有義氣,即便福生日漸式微,道上聽到他的名字也得給三分薄面。 朗青儀表堂堂,身段高大威武,但手臂和脖子綿延出來的傷疤觸目驚心,長相神似魔頭烏鴉,卻較後者正氣許多,若不是在社團做事,他應該也是一位青年俊才。 朗青正眼打量了阿羽,露出帥氣的笑容稱贊道:「meimei仔,好勁啊。」 他示意手下退到一邊去,對阿羽說:「你不用緊張,找你問點事而已,剛才小弟們沖動了,我向你道歉。」 「問就問,為什麼要跟蹤?」阿羽的手掌還很疼,她盡量克製住脾氣質問朗青。 「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存心跟蹤你,只不过頭先正巧看你從家裏出來,然後一路就跟到這裏…」 朗青略有幾分歉意,這解釋倒勉強說得通,阿羽雖有氣,但不再追究。 「你想問什麼?還有你們怎麼找到我家的?」阿羽大致已猜到他的目的。 「你以為香港有多大?豆腐幹那麼小,要找一個人比借火還容易。這裏說話不方便,我的車停在街上,如果你不介意…」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你現在是想帶我去興師問罪?」 「你想多了,要帶你走有很多方法,我沒必要特地親自過來。」 阿羽曾在為數不多的大場合見過他兩回,朗青的人品名聲在外,她的直覺也相信對方應當不會太為難。 朗青的座駕是一輛樸素的Toyota,車後排只有他們兩人坐着,由於鮮少與異性單獨相處,何況對方還是個挺帥的男人,阿羽靦腆地低着頭。 朗青看她的狀態防備謹慎,差細佬買了杯咖啡給她,阿羽向來喝不慣這種飲料,一直捧在手裏摩挲。 他告訴阿羽,前天有人將被鼻青臉腫奄奄一息的肥佬田裝在麻袋裏,扔到了福生在市郊的堂口大門外,一頭霧水的坐館找到他來弄清此事,他帶人前往肥佬田的舞廳卻發現生意都沒營業,場子裏只有僥幸被烏鴉放過的細佬支支吾吾說了個大概,提到了有關黑虎地極賽和阿羽的字眼,他才找了過來。 朗青說得很誠懇,語氣很溫和,阿羽逐漸放松很多,慢慢卸下了戒備。 她考慮了會兒,索性將當天拳賽的人rou沙包交易全盤托出,讓朗青明白了肥佬田和東星暗通曲款的事實。 「原來是這樣~我都奇怪那頭豬最近怎麼扯起拳擊興趣了,上次在葵青還擺酒問我要人。」 朗青萬幸自己當初拒絕了肥佬田,不然卷入這場是非,那很可能就是兩個社團的矛盾了。 「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阿羽主動問他。 說得他好奇起來,想起了水蕉那次鬼門關的惡戰經歷:「我的傷?你知道這件事?」 「去年在水蕉圍村…」阿羽瞄了瞄他的手臂:「你有沒有想過雷龍的人為什麼那麼多,還來得那麼快?」 「你的意思是...?」 朗青還不知道,那是肥佬田和雷龍提前串通好,在圍村悄悄布置了相當多的援手,致使他險些成為刀下鬼,這場沖突鬧得很大,把O記都引了過來,而天意弄人,雷龍作為一屆黑道大佬和港視影星,不久之後卻在旺角街頭被幾個小劫匪當場劈死,娛記周刊講此事大肆報導,後續便不了了之。 阿羽把來龍去脈一清二楚地告知了他。 朗青沉默很久,說道:「我早應該料到他有這一招,福生內部只有他不服我。不過做了古惑仔早就算好有這麼一天。」 下車前,他問阿羽:「龍小姐,你怎麼偏偏跟了肥佬田?」 阿羽自嘲地笑笑:「運氣夠好囉。」 「其實…你可以考慮跟我做事。」 「哦?這算不算過面?」 「嗯,算是吧。」 阿羽婉拒道:「我在福生不過是個四九,不想活得再像古惑仔,你肯相信我的話就很感激了。」 「沒事,我朗青從不強人所難,你說的我都信。」 朗青掏出煙點燃,抽了兩口:「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要想清楚,做古惑仔容易,想重新做人很難。」 阿羽沒有接話,只是問:「田壽輝什麼情況?」 「這隻死豬嚴重昏迷,躺在ICU跟廢人沒分別,你放心吧,我會搞定他,保證福生沒人來找你麻煩。」 離開時,朗青叫住她:「如果需要幫忙,你可以來九龍灣找我。」 阿羽這才紅着臉說出:「多謝。」 ○○○○○○ 快到店鋪的時候,阿羽聽見前方聲音嘈雜,有人群聚集在店門口,她心生不詳,疾速奔跑過去,眼前的場面讓她氣血直沖頭頂。 碎杯碟和玻璃渣子到處都是,桌椅東倒西歪,粘着還未吃完的食物,門口大煮鍋被倒翻在旁,魚蛋全灑了,向坤跌坐在地上驚魂未定,鼻子汨汨冒血,在餐廳幫忙的沛姨和幾個好心的客人正試圖扶他站起來。 阿羽箭步沖上前,托扶向坤,心疼又心急地問:「坤叔,怎麼了!?你有沒有事?!」 向坤上了年紀,被人打了還無端推倒,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客人們幫忙撥通了999,阿羽無暇問清緣由,只好先把向坤攙到椅子上坐下,焦急地等待警察。 沒多久,2名阿Sir出現,因為鬧事者已開溜,他們例行公事地做了筆錄,提議先將傷者送往醫院。 好在向坤並無大礙,只是手臂被碎片劃開了口子,臉上挨了一拳,醫生做了些措施後,開了些藥給他,阿羽執意要讓向坤在醫院裏休息觀察,店鋪那邊只能暫時先歇業了。 病房外,沛姨還未從砸店事件中緩過來,她小聲啜泣不止,說剛開市沒多久,店裏就來了6、7個古惑仔青年,進門只點了些魚蛋,拿到手先是不付賬,二話不說就趕客人摔東西,向坤攔不住他們,上前討要說法,對方不由分說對他動起手,嘴裏還不三不四說些沒教養的話。 沛姨和向坤是多年的相識,還對向坤有意思,阿羽也知道她心系向坤,拉着她不停寬慰。 「沛姨別哭啦,坤叔沒事的。對了,那幫人做什麼?收陀地嗎?」 「...開始我也以為是群爛仔,後來聽那幾人說“你們家的八婆要躲到幾時”、“來一次砸一次”…阿坤當你惹了大禍,一心急就拉着他們問才被…哎。」沛姨抹了抹淚,眼裏都是憂慮。 這下全清楚了,他們明擺了就是烏鴉的人,阿羽怒火中燒,眼眶發紅。 「阿羽啊,你是不是外面招惹了是非?有事要說,我們報警…」 「別擔心。」阿羽捏了捏她的手:「我會搞定的,Sorry沛姨,連累你了。」 「真的不嚴重嗎?」 「嗯...沒事。」阿羽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恨透烏鴉。 剛送走朗青,又來一個烏鴉找茬,同一天連續遭遇了兩撥人。前者還算好說話,這個烏鴉做事兇惡無理,極難對付。 想重新做人卻很難,真是應了朗青說的話,才想過安生日子又不得太平。 安頓好向坤,沛姨再三堅持要留在醫院照看,阿羽拗不過她,便先去店鋪收拾一地狼藉。 清掃整理完畢,她呆呆地坐着,懷疑起自己八字是不是和黑惡勢力犯沖,可是現在波及到了唯一的親人,她必須要出面解決。 阿羽拉好店鋪門,只身前往黑虎拳館。 到達拳館已是夜幕降臨,這裏緊鄰元朗公園,街道上的車輛行人稀少,黑虎的招牌不顯眼,入口不大,周圍一圈高高的柵欄,外面看起來就像是個灰白大廠房。 今晚沒有拳賽,和那天現場人頭攢動的情形截然不同。 阿羽快步向裏走去,進門就是那個碩大無比的場地,燈光照映下的八角籠空無一人,左右兩側掛了很多只沙袋,二樓傳來不小的喧嘩。 她奮力橫掃了一記八角籠的鐵網,發出嘩啦啦刺耳的噪音,回蕩在拳館內。 「咻~~」不多時,頭頂響起清脆的口哨,烏鴉與他的細佬們出現在斜上方,不懷好意地俯視她。 他嘴裏正嚼着食物,吃得不亦樂乎。 「meimei仔,又見面了~你家舖頭的魚蛋味道不錯啊。」 「烏鴉,你給我滾下來。」 阿羽殺氣騰騰,烏鴉戲謔地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哇~你好兇…別急,我現在就下來。」 下樓走到阿羽面前,烏鴉那股壓迫的氣場開始散發:「你真是夠有種,又敢一個人來黑虎。」 「有事沖我來,動我老竇算什麼男人!」 「不露頭,以為我找不到你?」 「你烏鴉只手遮天,那麼多人替你賣命,做什麼死盯我不放?」 「這麼好的身手,放你走太可惜了。」 阿羽明白了,烏鴉就是特地等自己送上門,逼迫她就範:「我不答應呢?」 「不答應?嗯…我小弟就好有愛心,他們說要每天到你店裏幫襯,幫襯到你肯答應為止。」 「你那天就應該把我一起殺了…」她攥緊拳頭,咬住嘴唇。 烏鴉被她的小動作吸引到了,他忽然心生異樣的情緒,今天可算在燈光下近距離看了個仔細,這小小的瘦骨仙原來長那麽靚,丹鳳大明眸清澈澄瑩,咬起嘴唇的樣子倔犟又可愛。 他饒有興致地舔了舔下嘴唇:「想和我動手?你大佬都廢了,黑虎有損失不找你找誰?」頓了一下,他走到阿羽身旁,貼着她耳旁輕語:「嗱,我可以給你很多次機會,直到我沒耐心,你最好想想清楚。」 說完他回到細佬當中,上揚嘴角,等待阿羽的答案。 沒等回復,烏鴉的近身四眼仔上前推了她一下:「八婆,你敬酒不飲,飲罰酒?!」 阿羽出拳就是猛擊,把他眼鏡打得碎裂,擡起腿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然後拽住他那半長的頭髮往地上砸了兩下,疼得四眼仔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今天在店裏打人的混蛋是你嗎?!」她怒不可遏道。 烏鴉攔住其他要幫忙的細佬,不緊不慢地說:「沒錯,是他動的手,你既然打他出氣了,我們就算扯平了?」 阿羽站起來,看向烏鴉:「你到底想怎麼樣?」 烏鴉看得出,她的這番舉動分明就是妥協前的狂怒。 「只要你肯聽話打拳賽,我保證不再去騷擾你老竇和店舖。」 「好!我答應你。」阿羽幾乎不經思索地脫口而出。 「哈哈,很好,我最鍾意識時務的人。」烏鴉得逞了,以往任何一個拳手所帶來的利益竟然都不如掌控住這女孩來得快樂。 「如果你出爾反爾搞我家人,我一定讓你後悔。」阿羽不甘心地放出狠話。 烏鴉不以為然:「放心,出來混,我說話算話。」 阿羽冷哼一聲,一刻都不願留在拳館,被烏鴉叫住:「站住,沒講完就走?」 「你又耍什麼花招?」 烏鴉拍了拍細佬,指向左邊沙袋那處,阿羽才看清楚,幾個懸吊的沙袋中掛着一個巨大的物體,用塑料布裹纏。 細佬費力地層層扯開,當塑料布散落在地,赫然露出一具浮腫發青的軀體,陣陣腐味沖激過來,眾人立即捂口掩鼻,阿羽一眼就認出這是鬼頭的屍首,已經死得很透,早沒了生命體征,屍體的喉嚨處多了一道狹長的口子。 當下大熱天寒意卻湧來,她控製不住微微發抖:「烏鴉…你什麼意思…?」 「那天他被打得只剩一口氣,反正沒用處了,苟延殘喘不如爽快送他走。你不是說他是你仇人嗎,就當送你做見面禮了。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有誠意?」 聽着烏鴉無所謂的口氣,阿羽顫栗不已:「你好變態…」 「記得我們說好的,給你三天時間。」 阿羽失魂落魄地回到醫院,告訴沛姨自己已經把事情解決好了,勸她先回去休息。 向坤吃過晚飯剛入睡,她坐在病床邊上,滿臉垂頭喪氣。 怎麽頭腦發熱就答應了烏鴉呢,她為一時沖動懊悔不已,但想到了向坤,阿羽無可奈何。 香港那麽小,遷居逃避是不可能的,報案尋求警察的庇護也不可行,她反復思考都想不出萬全之策。 鬼頭的死狀一晚上揮之不去,烏鴉狂到超乎她想象,攪正對他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 誰知道後面還有什麽兇險在等着自己。 阿羽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