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蒙太奇谎言

    被退回了强塞过去的所有美人，友人又一次被挫败感给深深打击到。

    他举手投降，无力地跌回沙发里，禁不住哀嚎——

    “兄弟！你都三十了，不憋得慌吗？

    “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以往只会轻飘飘回个白眼的男人这会儿倒是停顿了一下。

    他握紧手里的酒杯，原本一片黑暗的画面里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微茫的亮色。

    飘渺的雾慢慢涌动、扭曲、融合，最后聚成一道纤细又虚无的影。

    他倏然想起那个黑沉沉的、湿气浓重的寒夜，微风与云悄然翻动，卷起一缕缕的薄雾，静静地凑紧连绵成一圈，像朦胧的纱帐一样笼罩了天地，围住整个园子。一大片广袤的草地上闯入了一团浓重而柔软的白，似隐若现地被漂浮的、细朦朦的雾盈盈藏进身体里。

    月亮不合时宜的圆，不合常理的近，就连月光都如有实质，像一条混着细碎星子的璀璨纱幔，自半空中倾斜，悠悠垂落，铺洒满地。宛若温柔慈爱的怀抱，轻轻裹住她发梢肩头。

    他故意打开房顶高强度的探照灯去照射这没有领地意识的闯入者，强烈到刺眼的聚光下，一个单薄的、弱小的白色身影被钉在最中心。

    她长着一张堪称完美的脸，轮廓流畅，五官比例极具舒适。衣裙飘飘，天姿雅素。身上没有过多装饰，脖子上缠绕着一圈半透的白纱颈带，遮住了半个颈项，多余的垂落在她腰际，纱织的轻盈和扼颈的厚重为她增添了一份脆弱伶仃之感。

    雾环绕其周，月光洒在她身上，灯光打在她脸上，所有锐都被软化，高光扩散开来，与她有关的每一片方寸之地仿佛都捎着柔和的光晕。

    青丝如绢，长发倾泻如瀑，四肢纤细，肤白胜雪。

    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被突袭后迷茫地转过脸来，若迷途的鹿，浓密长睫似蝶翼，下垂时会覆住眼中浅淡的琥珀，微眯着眼睛看向他时，好似捎着懵懂的纯。

    难以驯服的野性狼犬乖顺趴在她脚边讨巧卖乖，任由抚弄。胆小怕人的兔子也不会避之不及地逃开，安心依赖在她怀中，汲取温暖。

    那一刻，他似乎懂得了牛郎为何要偷走织女的衣服。

    都是凡夫俗子，遇见了仙子，难免不会生出歹心来。

    但他又觉得这个形容不太好，眼前的女孩似乎并没有天上仙女一般拒人千里的清高孤冷之感。

    看起来和她怀里的兔子一样，好欺负，勾起人的破坏欲，想欺负。

    “可能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吧。”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自嘲地摇摇头，放下手中空杯，插着兜走出了包间。

    徒留友人独自在原地震惊到失语。

    ／

    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和一个未成年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传出去实在不像话。裴晋煊自觉身上背负的东西比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要重得多，好在女孩乖巧识趣，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他摆布，从不张口要个名分。

    其实只要坐实了他俩间的关系，她在家里的处境或许会好过一点。

    记得那天下了好大雨，她手上没有伞，却毅然决然走入雨幕里。

    雨点太大太密集，砸在房顶、屋檐、车身、地面……四周都是水珠急促炸裂的响。

    电闪雷鸣，雨水不知疲倦，来势愈发汹涌。天地都连成一片，迷迷蒙蒙。她从车里出来，前一秒还在和他微笑道别，踏上土地后却好似变幻了种人格，骤雨悲戚，打在单薄的她的身上，连绵成珠帘，像披了一层纱。

    她的父亲原来不止她这么一个女儿，私生子比她还年长一岁，不必等太久，很快就会满十八。

    他现在把他从外面接回来了，继承人的位子有着落了，她和她母亲，两个弱势的女人，不被需要了。

    反倒碍了他的事，还得分走他的钱。

    怎么想都不合算。

    女孩没在外面淋多久，她只是停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毫无色彩的天，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裴晋煊坐在车里，远远地目送她穿过一条绿化带的小路，再走过一条街道，终于到达家的正门口。

    任她被大雨倾盆浇灌得浑身湿透，他依旧稳稳当当坐在车上，无动于衷。

    他不想暴露，不想冒险，不想做多余的事付诸额外的关心。

    不会有什么事的，她总能扛过去，和之前她怀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兔子一样。

    他垂眸看向自己才和她松开不久的右手掌心，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并不属于他的柔软。

    ／

    在祁青檀正式入住她家之前，裴晋煊帮了她一个忙。

    她借口害怕自己随时会被父亲逐出家门，断绝经济来源，作为一个废子，被抛弃被放逐。

    她已听到动向，或许父亲不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

    他在外面还有一个，比她大上一些、成绩优异、头脑出色的儿子。

    她和母亲都颇为惶恐。

    她想提前做些准备。

    于是她找上了他，希望他对其施以援手，进行一场私下的交易。

    她看上了Y省那块地，希望拥有一个可以用来危难时救急的保障，可以变现不会贬值的退路。

    她拜托裴晋煊以他的名义替她盘下那处，明面上那块地登记的使用权人是他，实际上他俩背后另外签了合同，真正的“主人”是殷韵。

    当然，钱也都是她出的，裴晋煊就是个障眼法，前提是他是个守规矩的人，会遵守他俩私下定的协议。

    殷韵不担心他会占自己这点便宜。商场上混的没几个敢拍胸脯保证自己是正人君子，但个中利益还是懂的，没必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失了cao守，传出去以后也没脸混。

    殷韵还是个在读书的小meimei。未成年、女孩、尚未经济独立、家庭地位堪忧、他喜欢的人。

    可谓五毒俱全，裴晋煊是疯了才会私吞她唯一那点的保障。

    殷韵当时就是靠着一副即将给被接回来的私生子继承人让位、无依无靠、自生自灭的楚楚可怜嫡女人设入他眼的。

    这人设，一半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一半纯靠他自己脑补。

    颠倒真话的顺序，改变语言的表达。蒙太奇式谎言的好处就是撒谎者更能成功说服自己，他们对自己布下的谎言更具坚定信念，以达到假戏真做、以假乱真的目的。而被欺瞒的罗网所困住的受骗者们也因此动摇了疑虑，逐渐建立起对对方的信任。

    大门关闭的瞬间，表情麻木眼神涣散的女孩就变了表情。

    她撩开打湿在脸侧的蜷曲秀发，手上是她讨厌的湿答答的水腥味，随手一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