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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暗箭

    林无隅怎会在西南有两处私产?

    仇红顺着傅晚晴所言,下意识替他作解释道:“他祖籍淮安,从前也只在云疆各州县为官,西南之地,他分明并未踏足过。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傅晚晴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不反驳也不肯定,只是悠悠道:“你便这么笃定?”

    “私贩毒物,一旦查出就是大罪。”仇红并不急着与她争辩,只说,“他堂堂礼部尚书,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远去西南做此行当?若真如你所想,他是为了牟取暴利,以他礼部尚书的身份,还怕不能在京中贪赃吗?”

    对于仇红指出的这一点,傅晚晴不置可否,但她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只道:“我可没说...他是为了钱。”

    仇红一怔。

    傅晚晴仰头凝了凝雪,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西南与京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两面景象。

    “后梁所接壤的十一国,堪堪西南两州边境,便占其中五国。因其地势,自乱世起便战火不断,西南三关几经巨创,贫民流离,残兵颠沛。朝廷自顾不暇,无力维稳,张乾曾寂两位丞相观此大局,曾上书直言,要将西南两州拱手让人,以期求和了。”

    傅晚晴一面说,一面往累雪的宫道外走去,偏了偏头,示意仇红跟上。

    “这些事情,你比我熟悉。”她对仇红说到,“你同裴将军一向视国责为己任,偃月营虽需稳固云疆,镇守西北,不到万难之时,本不应援救西南之乱。但国难当前,偃月营义不容辞。”

    “贞徽二十年,裴映山领着偃月营迎战燕军,淮川一战,你手刃燕人首领,取其首级,使得燕人受降,归顺后梁,再不敢侵扰西南边境。贞徽二十三年,又再度披甲迎战吐谷浑,那一仗——”傅晚晴长出一口气,唇边登时凝了一团白雾。

    后头的话,她哽了哽,咽下去了,眼尾有些发红,“好在结果是好的,偃月营神兵天降,仇将军你...威风依旧,直接灭了吐谷浑整个国。”

    “但眼前的风波平了。之后的呢?”

    傅晚晴的声音很淡:“我们麻木得太久了。只把战乱当作灾祸,政乱就不是了吗?各方势力盘踞,他们要争,就必不会放过这举足轻重的西南两州。”

    傅晚晴话尽于此,不再多说,“有些事啊,倒是真不能细想。一想,便要牵一发动全身,最后不知道要动了谁的骨头。”

    风吹起仇红额前的碎发,苍白的脸被寒风吹得血色全无。

    傅晚晴这话,她听入耳了,却难入心。

    “...是谁要起乱都有可能,却绝不可能是林无隅。”

    一个甘愿在地方上鞠躬尽瘁,为百姓,怎会以这种方式,祸害?

    “诚然,也不一定是他。”傅晚晴叹了口气,“我们此番探查,足足在西南耗了整三个月,最初探查的时候,遭到了地方的强烈阻拦。西南积病已久,有足三成的人依赖于药石苟活,当地官兵插手药物私贩的不在少数。此一查,困难重重,但既然得到了线索,我们便不会轻易放弃。”

    “中途一段时间,我们毫无进展,直到圣驾回銮,皇帝重新主持朝政,并增派人手,我们才得以继续查下去。”

    傅晚晴凝眉,“可谁都没想到,最终竟查出来个林无隅。”

    仇红心一沉。

    两人已并肩行出了宫门之外,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

    天色被压得很低。

    傅晚晴侧过脸去,“最初的时候,我同你一样,对这个结果有几分怀疑,但当我听到皇帝圣旨已下,命你回朝入职的时候,我细细去想,或许一切就都对得上了......仇红,你还没明白吗?”

    仇红肩头一动。

    她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发痒,像经历一个漫长而望不到头的阴雨季节,地砖的青苔都霉烂了,和湿泞的泥rou纠缠在一起,散发出腐朽的感觉。

    一个答案在心头呼之欲出,却因喉中生出的腐烂之气而被生生阻塞。

    “若真是有心之人设计,要栽赃嫁祸给林无隅。”傅晚晴顿了顿,有些不忍说破,她尽量把声音放得很轻,“那他们,不是冲着林无隅来的。”

    “而是你。”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仇红的手在袖中捏紧了。

    傅晚晴说得没错。

    “仇红”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桎梏太多了。

    尽管她已尽量地避去锋芒,对于从前的军权在握,大兵独揽,她都小心谨慎地规避开来。

    但他们仍是不肯放过她。

    她才方一回朝,有些人便这么等不及了。

    放眼朝中,与仇红关系最为密切,且身居高位的,唯有林无隅一人。

    林无隅出事,仇红能独善其身吗?

    或者说,第一个令林无隅出事,之后又会是谁来替仇红挡灾呢?

    想通这些关节,仇红心头起了一层悲意。

    而很快的,悲意之下,便复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仇红轻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此事,你已秉承了圣上?”

    傅晚晴听出她情绪不对,只见仇红浑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她虽有意收敛,却还是叫傅晚晴吓了个猝不及防。

    “仇将军,咱们好好说话,收收你的煞气行不行?这事情不还没个定论呢嘛,我这都提前告诉你了,就是要让你早做准备。”

    说完这话,仇红的脸色果然松动了些。

    傅晚晴心有余悸,她敛了敛嗓子,歪着颈项轻松道:“至于皇帝那边,我当然没去了。元日佳节,一年一度,难得彼此轻松轻松,别给自己找罪受。更何况,今日还是你风光回朝的大日子。我秉承了此事,不是扫了你的兴。”

    仇红对傅晚晴这种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已经免疫,她肩头一松,只道:“这二者又并无关联。”

    傅晚晴耸耸肩:“有人觉得有便是有咯。”

    说着,她又忽地又展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痞笑来,一手把住了仇红的右肩,态度变化之快,叫仇红摸不着头脑。

    “想来,你同我一样,也是个孤家寡人,好好元日佳节,没有亲友共度,不如就同我一起去迎月楼快活快活?”

    仇红往旁边退了一步,躲开傅晚晴的手,“你方才说林无隅私开酒肆不是为了钱财。那你堂堂大理寺卿,开此风月楼,又是为了什么?”

    傅晚晴笑得更为开怀:“为了给每一个像你这般不开窍的笨女子一个家。”

    仇红懒得与她争辩,只道:“今晚麟德殿有宴,你要逃?”

    “嘘。”傅晚晴食指在唇上抵了抵,“在含元殿那位那里,我傅晚晴还在西南勤勤恳恳地查案呢。”

    仇红不解,“今日大朝会,你没参加?”

    傅晚晴一脸理所应当:“谁说我今日是来面圣的?”

    仇红一怔,傅晚晴人到宫中却不参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的主子?”

    提到“主子”二字,傅晚晴不笑了,脸上忽地愁云惨淡,怎也抹不开。

    仇红觉得稀奇,道:“怎么,你做了什么,惹了你主子不高兴?”

    傅晚晴眨了眨眼,小声地腹诽道:“你怎么不反思反思你做了什么。”

    话音太小,仇红没听清。

    傅晚晴当然不会再说一次,只是又叹一口大气道:“算了,不开窍,不强求。”

    末了,又问:“你真不同我一起去?”

    得到意料之中的否定回答,傅晚晴也不再劝,走向等候已久的傅府马车,扔了句“再回”给仇红,便弯身上了车辇。

    傅晚晴走后,仇红一路回了将军府。

    未来得及用膳,而是先去了一趟书房,傅晚晴的提醒来得十分及时,想来三日休沐之后,皇帝再上常朝,此事就要被拉去堂上众议了。

    她得早些与林无隅通气,让他早做准备才是。

    林无隅此刻,如他所说应当正在府中照顾妻子,她不好亲自前去,想来只有提笔写下密信送去。

    方一提笔,仇红的眸色便暗淡下来,屋外凛冽的北风吹响檐角铜铃,一声一声从堂内深灌过来。

    对于林无隅,她从前并不觉得有所亏欠。

    爱与不爱之事从来不能强求,她既选择当他的朋友,便从一而终,不会越矩,也不会退后。

    却不想,这份她自以为纯粹而真实的情谊,最后却仍成了叵测之人毁害他的把柄。

    仇红咬了咬牙。

    最后一道笔划收尾,墨色在绢纸上落下一点痕迹。

    她在这世上能保全的人已不多了。

    她不会再令林无隅,成为下一个宋池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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