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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体内的副人格都爱我这件事②

    

关于我体内的副人格都爱我这件事②



    02

    你并不完美。

    但是Jenny和Leon总是对你说:

    “Amy,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我们会一辈子爱你。”

    和周围的白人女孩相比,你是一个混血的杂种。

    你身上有1/4的中国血统,一部分生命的根系来源于那个神秘又遥远的东方国度。

    最典型的特征莫过于你继承了祖母一头乌亮的黑发,细碎的发尾微微鬈起,海藻一样披散在背部,风起时刻,发丝乱舞,就像在水中漂浮的落花,无拘无束,自由肆意,在阳光折射下,烁着滟潋的光。

    你的祖母生于清末一个靠海的小渔村,祖辈世代以打鱼为生。19世纪中期,因战火波及,土地遭外敌侵占,于是父母变卖所有家产,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婴举家出逃。一路飘洋过海、风餐露宿,经过几个月的航行,竟来到了大洋彼岸的美洲大陆。

    最开始祖母的父亲以卖苦力修铁路谋生,一家人东躲西藏、朝不保夕,是备受歧视的黑户移民。到后来慢慢适应背井离乡的生活,努力在异国扎根,攒钱的同时寻找其他更赚钱的生计,最后在唐人街找到了相同口音的老乡同胞,父亲在中国饭馆当后厨帮工,母亲替美国驻兵浆洗缝补衣服,靠着极强的毅力和勤奋,供养着祖母慢慢长大,并接受西式教育,最后考上社区大学。

    你的祖母在大学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白人教授,开放式关系导致未婚先孕,结果惨遭对方抛弃,不得已只能辍学在家,19岁生下你的父亲,一个金发蓝眸的男婴。后来便是租房、养子、工作、失业、闪婚、生女、绿卡、离婚、买房、参加父母的葬礼,忙碌辛苦一生,到最后也没完成自己的学业。

    你的父亲从小就很聪明,祖母也很注重对他的教育。即使后来结婚,又有了自己的女儿,也从没有少过对儿子的一分爱意。父亲从童年到青年的家庭关系都很好,虽然生活清贫,但家中的每个人都怀有希望和期待,向往更美好、更幸福的生活。

    靠着优良的家风和祖母的教育,你的父亲从小上私立学校,到最后如愿考上顶尖名校。毕业之后,成了一名受人敬仰的牙医。后来,你的祖母去世,你的父亲把她和父母安葬在一起。他靠着医生的高收入和祖辈的遗产,在纽约市区购置一套房产,还开办了一所牙科诊所。

    某次,一位市议员上门看病,你的父亲顺理成章认识了他的富二代女儿。后来,他们结婚,那位年轻的名媛就成了你的母亲。你的父亲靠着自身的努力和婚姻的利益关系,彻底翻跃阶层,成为美国中上游社会的有生力量。

    你的母亲从小就不爱你,因为你的黑发黑眸,这让她在名媛圈子里备受轻视。后来她又生了你的弟弟,一位有着纯正白人血统的金发蓝眸的男孩,她这才高兴起来,加倍宠爱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小儿子。而你,只能躲在一旁,充满羡慕地看着母亲和弟弟的亲密互动。

    包括你的父亲,他们都偏爱小你五岁的弟弟。

    你不明白,为什么父母都是金发蓝眸,连弟弟都有一头茂密蜷曲的金发,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喜欢。偏偏你长了一头不伦不类、奇形怪状的黑发,连浅色的瞳孔也偏向墨色的银灰,你每次哭着问爸爸,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都会安慰你说,因为你继承了祖母的力量和意志,所以长出了一头与众不同的黑发。

    你的父亲会抱你起来,悄悄抹去你挂在腮上的泪珠,然后轻声哼唱一首特殊的摇篮曲,在熟悉亲切的旋律陪伴下,你会安然入睡,忘记白天的一切烦恼。

    可是,越长大,这个问题在你心里占的分量就越重。

    你和弟弟长得太不一样了,连父母都不像,除了和父亲相似的眉眼,你再也找不到一丝血缘的羁绊。

    弟弟长得高大英俊,从小就喜欢橄榄球,喜欢沙滩,喜欢摇滚乐队。而你个子矮小,脸色苍白,黑色的长鬈发,银灰色的眼珠,只喜欢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书,和周围自信耀眼的金发女孩们,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从小接受私立教育的你,每每因为肤色和性格,而遭受女生的霸凌和歧视。你甚至想过把黑发染成金色,或者直接剪掉变成光头,可是你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直到同班的霸凌三人组,下课后把你堵在厕所,用剪刀和胶水把你的黑发剪得坑坑洼洼,像一个男生,你才恨死了自己的头发。

    你想改变现状,笨拙地讨好别人,替她们做值日、做作业,心甘情愿借给她们自己每天的零花钱。可是,你还是和以前那样,沉默、孤僻、没有朋友。后来,霸凌现象越来越严重,你被班级集体有意地孤立和忽视,连老师都不站在你的立场上。

    有一次你甚至被她们推下楼,右腿粉碎性骨折,父母向校方追责,而全班居然没有一个肯站出来说出真相的同学,明明当天的目击者那么多。因为没有完整的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霸凌你的女生依然任性肆意,没有受到一点惩罚。

    父母将你转学,想给你换一个更好的环境,可是和上一所学校一样,你依然被霸凌欺负。身体上的伤痕还是其次,最恶意的社交网络的造谣中伤。她们扒出你的家庭合照,纷纷嘲笑你是个捡来的孤儿杂种,和你的父母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怒极,又痛极,可是你没有办法,你越反驳,谣言只会更多更广。

    你想过告诉父母,但是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忙于交际,只有弟弟会帮你维护。但是你和他在不同的学校,他对你的帮助实在有限,你只能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在班级里越发阴暗孤僻。进入青春期,女生之间越发爱美,对学习不上心,只在乎自己能得到多少男生的爱慕。

    从进入高中开始,你就剪短了自己的头发,每天穿着宽松的卫衣,头上戴着兜帽,坐在最后一团,继续当自己的隐形人。不知道谁知道了你过去的经历,在班上肆意抹黑传播,有人笑嘻嘻地把你的帽子当众掀开,你用作伪装的金色假发掉在地上,露出底下的黑发。

    她们发出嘲讽的爆笑,各种F开头的辱骂性词汇。你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趴在桌上默默垂泪。她们依然不依不饶,上历史课的时候,故意提问老师,中国人是不是都像傅满洲一样,斜眼歪嘴,狡诈恶毒,脑袋后边挂着一根长长的黑辫子,身上的黄皮肤就像一只还没开化、在树上乱爬的猿猴。

    你默默忍受到下课,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可是同学们不想放过你,她们把住教室的前后门。拉扯你的黑发,还用不褪色的签字笔在你的脸上写上“chinaman(中国佬)”“chink(斜眼怪)”“Yellow   Monkey(黄猴子)”等充满恶意和侮辱的词汇。

    甚至,她们开始辱骂你的父辈,骂所有的中国人,即使你还没有完成寻根问祖的身份认同,但相同的血缘和发色让你内心产生极深烈的悲恸和愤怒,你掏出书包里的美工刀,朝着那个笑得最厉害的女生狠狠挥去。

    后来的事情你已经忘记了,你只记得周围一张张惊慌无措的脸,空气中流淌着强烈的血腥味,被你刺伤的女生举着流血的胳膊刺耳尖叫。

    你的眼前模糊一片,昏迷之前,你看到一片刺目的红色,像是一滩会动的血红怪物,探出无数红色的触角,牢牢抓住你的脚踝,从小腿开始,血液一样的红色在你的身上迅速蔓延,粘腻、湿濡的触感让你浑身痉挛,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即使意识休克,身体还在不停颤抖……

    那或许是Jenny和Leon出现的契机。

    你不知道。

    因为他们从没跟你说过他们如何在你的体内产生,两个副人格又是如何达成合作的协议,与你的主人格和平相处。

    回到正题。

    后来,你的父亲借助妻子和岳丈家的势力,把你从警局保释,买通检察官和学校,又和女生的家长和解,赔了一大笔赔偿金,你才免遭起诉,关进臭名昭著的未成年犯罪戒管所,被毒品和性侵毁了一辈子。

    你开始产生失眠和幻听。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重现那天的场景,无数张陌生的、模糊的人脸,把你紧紧围住,你能听到他们对你的嘲笑、讽刺、诅咒,那些恶毒的词语和句子,就像一根根毒刺,狠狠扎进你濒临崩溃的大脑。

    你不敢出家门,更不用说上学。你每天待在卧室,戴着耳机,疯狂播放90年代各种主唱乐队的重金属摇滚。父母对你的颓废丧气大伤脑筋,你们数次爆发争吵,最后他们再也不管你了,任由你腐烂在纽约的高层住宅。

    那个时候,父母为了弟弟得到更好的教育,在英国买了一栋庄园,后来更是搬去伦敦,陪伴弟弟在伊顿中学读书。只剩下你一个人待在美国,你的母亲拒绝和你见面,你的父亲每年坐飞机来见你两次,除此之外,你的生活费、教育基金、大学保证金,用跨国汇款的方式,定期通过银行邮寄给你,其他的事宜则一律交给私人律师处理。

    为了在晚上睡着,你试过安眠药,试过镇定剂,甚至通过非正常渠道,用了违禁药品,可是效果都不好。你觉得当下的世界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生活每天除了无趣就是枯燥,你感受不到任何快乐。所以你开始寻求刺激,试过潜水跳伞等极限运动,也试过枪支违禁品等违法器械药品,最开始可能有点新奇,时间长了也不过尔尔。

    最后,你开始尝试自残。用细细的刀片割破手腕上的静脉血管,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在纤弱的手臂上蜿蜒流淌,再慢慢凝固。就像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血迹,真是一幅美丽又诡异的画作。

    一天晚上,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两只手腕布满层层叠叠、新旧交织的疤痕,你又一次割破脉青色的血管,苍白的嘴唇凑近自己的手腕,伸出一点舌尖,缓慢舔去伤口渗出的血珠。

    你尝到血的味道,又咸又涩,就像眼泪。

    “不如死掉算了。”

    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雪白的唇色染上一丝血的殷红,眼尾下耷,满是对自我的厌弃和对生活的无聊。

    “不行哦,你死掉,我也会死的。”

    你看见自己勾出一个艳丽的笑容,窄细的眼距睁开,像一把满弓,嘴角上扬,糯米似的牙齿整齐露出来。

    “忘记介绍自己了,我是你大脑中产生的独立意识,我叫Jenny。”

    那晚,是你第一次见到她。

    Jenny,22岁,爱好重金属摇滚乐的朋克御姐。

    然后,你听见她对你说:

    “I   love   you,A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