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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我有落魄到讓人同情想哭。」羅北笑著爬起身。 先生,誤會大了。 「但是你同情與否,和我沒關係,我不在乎。」羅北無所謂地聳肩:「如果你是打算幫我編個故事,最好編的悲慘一點,能讓我拿到政府補助金。」 說謊。 羅北擦過他的肩往回走,朝著同僚們喊:「喂!你們沒偷吃我便當吧?」 他在說謊,明明在意他人眼光,厭惡自己被當成弱勢同情。 如果此刻他們的關係是攝影師與模特兒,那壞心腸的南里就會想盡辦法引出他真實的一面,勾出那瀟灑底下的自卑、嬉皮笑臉下的不安、逼他與矛盾共存,畫面一定衝突卻又美??夠了,停止! 南里逼自己回神,回頭看著他背影。長及肩的毛躁頭髮,綁成一束小馬尾,黝黑的皮膚,五官深邃,高他半顆頭,年齡看著和自己差不多。 右上臂有一個大寫字母「S」的刺青,遠看像一條蛇。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並不是這個發展。南里心裡有氣,因為剛剛那句「最好編的悲慘一點」。 那是一名攝影師的自尊與自傲,他的鏡頭下只允許真實。 對那句話的反感,源自於一些僅存的傲氣,不容他人質疑。總之這場誤會都要歸因於他這雙爛眼睛,該死的眼淚。 也許陳路真的活成他的心魔,他討厭,甚至害怕這種被誤會、被曲解,卻怎樣也洗不清的感受。他發過毒誓,再也不要重蹈覆徹。 他追上去,拉住羅北:「你誤會了。」 男人「嗯」了一聲,席地而坐,拿起便當大口大口吃。 「我沒有同情你,沒有看不起你。我畏光,眼睛不能承受太強烈的光線,否則就會刺痛流淚。」 「同情」這個詞聽來敏感、叫人不適。南里感到周遭安靜幾分,好幾雙眼睛落在他身上,明明是七月初,卻感覺風有寒意,冷得他打顫。 男人沒說話,又塞了一大口飯。 南里急了,繼續說:「不論今天你是什麼身份,管你是乞丐還是老闆躺在那,我就是會流淚。」 晚風拂過稻浪、夾雜著汗水和便當味兒。 男人把盒飯扒光,咀嚼完最後一口飯,抬頭看南里:「那就好。」 是一視同仁,平等友善的目光,那就好。 聽到這三個字,南里幾乎要很沒骨氣地跪下,謝大人明察秋毫。 原先僵滯的氣氛似乎又活絡起來,工人們又開始閒談嗑聊,野狗在荒草上追逐。 男人在自己的吊嘎上抹抹手,再伸出:「羅北。」 沒有猶豫,南里握住了那隻手,掌心好多粗繭,手指似乎還沾了些便當的油。 「南里。」 「我們是一南、一北啊,在地球兩極。」羅北發現了。 「嗯,真巧。」 「世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看來這一南一北,命中注定要相遇了。」羅北笑著說。 南里想,這種話他只敢在腦中想想,不會真的說出來。 難怪圈內都說直男有毒。 「爸爸!」小女孩從遠方跑來。 南里看著那個清秀的小女孩,梳著兩根辮子,約莫是小學生年紀,背個寶可夢圖案的書包,撲進男人懷裡。 羅北樂呵呵地問:「西西,妳怎麼來了!」 「楊老師送我過來的!」 「這孩子說要和你一起回家,非得我載她來不可。」楊老師悠悠走近,寵溺地笑。 氣質端莊的楊老師喜歡羅北,南里幾乎是一瞬間就看出來。 西西很受工人們歡迎,紛紛湊上來說叔叔好想妳啊,伸出手想擁抱,通通被羅北阻攔,他氣笑:「抱什麼抱!都是汗臭味!別弄髒她學校運動服啊,回去也是我洗,你們知不知道污漬多難刷!」 這種歡樂場合沒他的事,南里安靜地躲回車裡。 羅北開了瓶礦泉水,細心洗淨雙手,蹲著幫西西重新梳辮子,粉色的橡皮圈套在大男人手指上,突兀又可愛。 西西開心地說:「把拔,今天我和佳君他們一起玩躲貓貓,我躲在廁所??」 那對父女逆著光,看不清神情,徒留剪影。 南里搖下車窗,拿起相機對準他們,直視觀景窗內太過刺眼的夕陽。心想,可不能太背光,一定要拍清楚才行。要拍下這個粗曠的男人,面對女兒時,柔情無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