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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根羽毛 啟程

    她目送着少女离开。

    不、不对,是他们。

    「你觉得她怎么样?」一个身影在千霜身后轻盈落地。无声,无息,如一隻优雅的猫咪。

    「天真、无知,还有一点点……无害?」和刚才傻里傻气的笑容不同,千霜已经进入了精明算计的军师模式。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如此断言。」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不晓得自己是老虎的老虎,终究还是老虎。」

    「瑶寅。」千霜倏地转过身,怒目而视。「你应该是特别来找我的吧?有什么事就快说。」

    那是个长相中性的男人,紫灰色的双眸淡到几近透明。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左眼下方有一枚紫黑色的六芒星图腾。瑶寅拨了拨及腰的银白色长发,丝毫不把千霜的怒气放一回事。「和你一样,我也是来观察那女孩的。」

    「我以为侦查是族长派给我的任务。」千霜沉下脸,周遭的空气彷彿也随之降温。

    「你就当作我是路过的吧,毕竟我也不想抢了你的饭碗。」瑶寅双手插着口袋,缓步离去。「还有,可不要成为秦夜璃的朋友囉,你知道我的意思。」

    这番话立刻戳到千霜的痛处,但除了怒视对方的背影外她束手无策。「我是商人,我只看钱办事。」

    瑶寅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我当然相信你的忠诚,为了犒赏你的忠诚,我就顺便告诉你一项资讯吧。」

    千霜挑眉,并未出声打断,毕竟情报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不得不先将个人恩怨放到最后位。

    「狂族……开始行动了。」

    §

    你最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我烦躁地收拾着书包,努力挥开这阴魂不散的不祥话语。

    保持忙碌。我告诉自己。保持忙碌可以避免思考有的没的,以及暂时遗忘对母亲的思念。

    「开学第一天还好吗?」一抬头,我望见舅妈端着水果盘站在门口。

    烂透了。「还好。」

    「那就好。」舅妈露出温暖的微笑,但似乎也看出了我真正的想法。「明天我就要和你舅舅回高雄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我猛然抬起头,讶异的张大嘴。「明天?这么快?」

    如果舅舅要离开,他势必会将资料带走!

    「对呀。」舅妈给我一抹柔和的笑。「我和他都有自己的工作要顾,不能待太久。」

    我只差一步就要对她说「我想跟你们走」了。

    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悲伤的家,这是如此地吸引人。但他们毕竟只是亲戚,我无权这样干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我先去整理行李了,记得吃水果喔。」舅妈起身离开,还不忘细心的帮我关上门。有时候我不禁猜想如果他们有小孩,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抬头望了时鐘一眼,抽了一张纸过来,开始拟定我的偷书计画。

    凌晨一点,舅舅房间的灯终于熄了。

    因为事先趁他洗澡时做过探查,我知道他将日记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层。我也有考虑过直接向当时在房内的舅妈提这件事,但我担心不但会要不成,舅舅还会因此而提高警戒。

    在门外枯等了半小时之后,我终于听到了令人安心的鼾声。第一号偷书计画,现在开始。

    根据我的经验,舅舅总是睡得很沉,母亲甚至还形容过他「就算一整群大象从窗外奔驰而过也不会惊醒」。

    躡手躡脚的推开房门,我发现整理好的行李箱整齐摆放在门旁。我看准目标,小心翼翼的将银色大行李箱抬出房间。一切顺利。

    确认自己离他们的卧室够远后,我立刻拉开拉鍊,抽出日记。为了偷这本日记,我拟定了好几套计画。但任务都快成功一半了,所谓的意外竟然都没有发生。而我也同时发现到哪里不对劲了。

    日记只有一本。

    我不信邪,伸手开始翻舅舅的行李箱。但无论我怎么翻找,里面就只剩衣服罢了。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迅速将行李箱归位,准备再往下一个行李箱进攻。

    而情况就在这时急转直下。

    我的手才刚碰上第二个行李箱,那令人安心的鼾声便停了。心脏跳得飞快,彷彿快蹦出胸口,我必须闭气以防自己喘气出声。耳朵听到有人在床上翻动的声响,我明白自己正处于最危险的情况下。

    顾不得那么多,我匆匆将房门带上,衝回自己的房间装睡。隐约听到有人走动和谈话的声音,但我丝毫不敢张开眼。我并不确定这场惊魂是何时结束的,但我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天色早已微亮。让人松一口气的是,日记依然稳妥的压在枕头下,丝毫未损。

    因为必须上学的缘故,我开始思考该拿这本笔记怎么办。拿到学校不安全,藏在家中也有风险,真是个大问题。几经思考之后,我将它放在抽屉的底层,上面不忘堆满杂物。

    虽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客厅里,舅舅和舅妈正准备离开。我强装镇定,上前和他们道早安。

    「夜璃,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定要独立。」临行前,舅舅苦口婆心的叮嘱我,却完全没提到昨夜的事。「虽然外婆尔偶会来看你,但有很多事情还是要由你自行来决定。」

    外婆……么?自从外公去世后她就一直不太正常,我其实并不太想见她。

    我不得不说,一个人的逝去,真的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以前的我太过天真,以为就算不要那些家人,我也可以跟母亲平稳度过一生。我从没设想过有一天她离开我后该怎么办,我总是以为这件事离我太远,不必太早担心。

    而如今,我就像被宠到云端再丢到谷底的公主一样,留下的只有愤怒、妒忌,怨叹自己的幸福为何比他人短暂。

    我在前往学校的路上停下脚步。路边,一位母亲正在买冰给她的儿子。

    不知打哪来的愤怒侵占我的理智,我竟开始幻想自己的双手掐住那女子的脖颈,想使她自世界上消失。

    我失去了母亲,那你们也通通别想有母亲。

    憎恨就像一把火,一旦燃起就很难熄灭。

    「夜璃!」我的思绪被突然冒出的千霜打断。「你在路边发什么呆呀?」

    「没事,早安。」所有的负面想法又在这一瞬间被猛然收回去,消失无踪。

    千霜俏皮的呵呵一笑。「我知道了,你在等我对不对?」

    「没有。」我毫不留情的泼她一盆冷水。

    「真让我伤心。」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蹦蹦跳跳地跟在我旁边。「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不了,我今天有点事情。」我胡乱敷衍,实则是想在放学尽快用完餐回家读日记。

    「哎哟?有小祕密哦?」千霜笑容满面地凑近我,想挖出任何线索的蛛丝马跡。

    我不给她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抿紧嘴不答话,这才结束了话题。

    §

    放学之后,千霜很意外的居然没来找我。

    我望向她的位子,而她只是眨了眨眼,并比了个讚。这使我放下心来,明天应该是不会受到千霜式的復仇。

    用完餐之后,天色已微暗,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回家的雀跃心情。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可以一窥日记的祕密了。我就像一位向大人讨到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快朵颐。

    就在此时,手紂被用力地撞了一下。「什……」

    一个畸形的生物漂浮在前方几公尺,毫不畏惧地和我对视。

    它长得像一颗球体,朝我的那面有白底黑点。准确来说,那是一颗眼球。我乾笑了几声。「小朋友,晚上这样角色扮演到处吓人可不好啊。」

    我怕吗?怕死了。但我相信任何诡异的事物都能用科学解释。一点原理再加入特效,普通人也能飞上天,眼前的角色扮演者又算什么?

    眼球的中间出现一条细细长长的裂缝,把它的前半面分成上下两半。而新分出来的空间中,是一排排的阴森利齿。虽然我不晓得那是用什么做的,但我明白自己大难临头了。

    「你最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谢谢提醒喔,千霜。

    眼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张开血盆大口袭来,而我连跑人生跑马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逃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祈祷这位疯子可以饶自己一命。

    唰!

    疼痛并没有如预期般袭向我,响起的反而是上帝救赎般的声音。「有受伤吗?」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曾是怪物的尘埃中。

    一抬头,原本的话语梗在喉头,我瞬间丧失了所有语言能力。

    在飞机上遇到的那名金发男子站在前方一尺处,身上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在月光的照射下,他完完全全的,就像是一位……神祇。唯一不同于我记忆的是他身穿一件飘逸的白袍,以及手上出现的银色细剑。银色细剑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息,剑身闪耀着阴冷的光泽,却让我感到异常安心。就在我注视的同时,他将细剑收回剑鞘。「晚上一个人行动很危险的,快回去吧。」

    他的举止优雅,就像是书里看到的那些古欧洲贵族。

    「……谢谢。」我低声答谢,脑袋还处于当机状态。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就是我所有异常生活的开端,也是让一切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元兇。

    男子微微頷首,收下我的感谢。「我先走了,相信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

    「等、等一下!」赶在他转身离去前,我终于及时开口。心中有千百万个疑惑,但我知道我只有一题的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转过头,抿嘴一笑,光是这个笑容可能就要迷倒眾生了。「记好了,女孩。我是沙利叶,月之天使沙利叶……」

    下一瞬,他原先所站之处已空无一物,彷彿他未曾存在过。

    §

    回到家的路上,我并没有再遭遇到任何袭击。

    注视着窗外,月亮早已悄悄升起,成为夜空中的唯一主角。「……是满月呢。」

    记忆有些错乱,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名男子的存在。

    从坠机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星期,就已遇到两起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又或者只是某种心理学的把戏使人记忆错乱吧,就当作是这样好了。

    「有时候对不正常的事情视而不见也是一种盲目。」

    唉,千霜,今天就先饶了我吧。

    我从抽屉中抽出日记,开始阅读。

    「日期不明

    爱的极限是什么?是为爱转移时空,还是斩尽一切敌人?此时此刻的逃亡生活,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

    「日期不明

    看着在庭院玩耍的女儿,他突然提出离去的想法。他想给我们一段安稳的日子,不想要让我们因他而再搬家。可是逃得掉吗?夜璃的命运有可能就因此而改变吗?」

    这页结束后,有好几面都是空白的。直到最后,我终于又找到了一行新写下的文字。

    「比亲情更伟大的是爱情,比爱情更强大的是命运。

    若被捲入是注定,一切就只能顺其自然。」

    下一秒,衣橱旁的落地窗瞬间整面破碎。

    我很幸运的及时躲入棉被后才没有被四散的玻璃割伤。放下棉被后,我发现一名少女赤脚站在碎玻璃渣中。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十四楼吧?

    接着我看见了,那双在月光照射下摺摺生辉的银白双翼。

    对方有一头浅粉色的短发,灿金色的裙子只盖住大腿的一半。在她的腰间有一条亮金色的皮带,我马上认出那是能自由拆卸的鞭子。

    「嗶嗶,确认目标。开啟攻击模式。目标:秦夜璃。」语毕,少女原本浅粉偏紫的双眸瞬间转为桃红。「御前战士神镜,出动。」

    身体的本能让我立刻滚下床,及时躲过一束看起来很致命的雷射光。我翻滚到门边,脑袋飞速的运转着。

    武器,我需要武器。但有什么东西是能让我抵挡这位恐怖怪物的?

    我抓起收音机,全力砸向名叫神镜的少女。但她不但轻易的接住,还以更大的力道回敬我。轰!房门被收音机砸出了一个可观的大洞。各位邻居,我为在楼上製造噪音向你们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这次可不会有沙利叶来救我了,我必须靠自己。

    脑袋的角落突然冒出一句喝斥,就像是有人尝试侵入我的脑海中说话:「笨蛋,那把匕首!」

    「可是匕首离我很远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就想像现在它就在你手上。」这不科学!

    虽然我一点都不相信魔法这件事情,我还是尝试想像匕首化为能量,由母亲的房间传送到这里。只要把质能互换这个理论发挥到极致,能量传送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有问题的地方在于,我不认为此项实验可以单靠想像完成。

    「确认目标失去反击能力,进行抹除。」神镜手中开始生出电光球,一看就是想炸了这个房间。「抹除倒数:五、四、三……」

    不知名的怒气自心底升起,也许是因为最近遇到太多挑战我底线的烂事情,将我的冷静磨光了。老娘是你说能杀就能杀的吗!

    手指摸到匕首的握柄,非常自然的刚好嵌合。无形的能量引导我举高匕首,朝虚空直劈而下。「消失吧!」

    匕首挥出的白色轨跡硬生生的将神镜撕裂。不仅如此,白光甚至在她血沫飞溅前便直接将她的躯体吞噬掉。当白光消失,静寂的室内只剩下我和一地的碎玻璃。

    我的四肢在颤抖,大脑还无法完全消化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报警吗?警察会相信从天而降的歹徒吗?

    在我做出任何动作前,沙利叶的身影出现在破碎的落地窗外。「秦夜璃小姐,很高兴您没事,抱歉我来迟了。」

    「你……她……」身体彷彿不再是自己的,我愣愣的看着在他背后轻柔拍动的白色羽翼。「你们到底是什么?为何一再找上我?」

    「我们是堕天使。」沙利叶毫不犹豫的告诉我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追杀你的人还会持续再派人来,如果你不想死就只能离开。」

    「跟谁离开?你?」我瞪视着眼前的非人类,压抑住即将崩溃前的笑声。「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走?也许你也是追杀者之一。」

    沙利叶对于我的衝撞一点也不生气。「凭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会不顾一切的报答你。」

    「我在这礼拜之前根本不认识你,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据实以答。

    沙利叶顿了几秒。「你还记得自己十年前救了一隻鸽子吗?」

    「我当然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而牠受了重伤。」当我明白他的意思时,立刻倒抽了一口气。「你就是那隻鸽子?」

    沙利叶柔和地笑着,彷彿很高兴我想起这件事。「我等了你十年,当你出国后,我便完全失去了你的音讯,直到这个暑假。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就一直默默守在你身边了。」

    老实说,我对于自己有个守护天使感到十分不可置信。这就像是市面上的外国小说内的情节,非常不真实。

    月光下的沙利叶刚好身在月亮的中央,有如自月亮下凡的神祇。「我以月之天使之名发誓,我是来保护你的。」

    我环视着半毁的卧室。

    若跟沙利叶离开,我有预感自己就很难再回来了。

    我知道自己所割捨的不只是家,还有未来的安稳日子。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舅舅或是外婆,还要过着逃亡的日子。我想起日记上的话:「若被捲入是注定,一切就只能顺其自然。」

    ……母亲在很久以前就预视到我的命运了吗?

    深吸一口气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我收拾一下东西。附带一提,我还是不相信天使的存在。」

    迅速塞了几样生活用品和日记进包包,我带着少得可怜的家当来到落地窗前。沙利叶微笑,细瘦但健壮的手臂揽住我的腰。「就算等一下要在十四楼高的地方飞行,你还是不相信天使吗?」

    「我不相信天使,我只相信科学。」我低声说出这句自己信奉了十七年的真理。

    我们一起跃入寒冷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