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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我可以带你走

    无可避免,衰老渐渐爬上了他的身体。年迈的男人已经穿不住白银铠甲了,他穿着轻便的一层梭甲,脚步轻缓地走进了一家俱乐部。他白发苍苍却腰杆笔直,眼神迥然中透着独属于上个世纪的凌冽锐利,他站在那儿就是一部写满传奇的旧日故事,他昔年是一名备受尊敬的骑士,不用说别人也看得出来。

俱乐部并非狂欢的场所,一群年纪见长的男人环桌而坐。餐桌上摆放着浅度的药酒,还有丰富健康还算体面的食物。

老骑士一进门,男人们就站起来向他打招呼。他点点头,以作应答。

气氛并不乏味,相反还很热络。阳光洒进屋子,平添了几分温馨,但也仅此而已了。之后,老骑士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就这一下,暴露了他稳健步伐中暗藏的尴尬,他趔趄了一下,感觉到了后腰的一丝抽疼。

一直关注他的侍应生,也是这间招待所为了今天的聚会特意请来的护士,注意到了这一幕。年轻的女孩叁两步的走过来,扶住了他:“先生,当心啊。”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本不该对老骑士的内心有所触动。

然而,他抬头看到了护士胸口的徽章。

“白银铁塔。”他念了出来。

年轻的护士温和地回应:“是学校的名字。听起来不像吧?”

“……”老骑士瞥了她一眼,看到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有着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眼睛中倒映出一张苍老的脸庞。这张脸体面坚毅,然而不能改变他老去的事实,死亡的镰刀在他头顶随时准备着落下。

护士的眼神中透露着温和与怜悯。她自然是善良的,不然不会牺牲假期时间不远万里的来做护工,来看望照顾他们这些无亲的老迈者。

“白银铁塔也是中央学府的一部分。”女孩为他倒了一杯酒,体贴的解释道,“不过我们有着更严格的招生标准,学习内容更加小众,考核更加严格,且目前还未对所有种族和地区开放招生,所以知名度不高。”接着她骄傲的补充起来,声音脆生生又充满敬意,如同清新的凉风吹过,吹得老骑士轻叹一声,“我们学习的是……

“是骑士课程。”老骑士有些失礼地补充道。

“您知道啊?”护士有些惊喜,接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是哦,您当然知道,毕竟您似乎也是骑士。说不定,您还是学长呢?”她猜测起来。

老骑士不置可否,其他人却笑了起来,一个豁了牙的老人率先说道:“小姑娘,别看他这样,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见过他了。这位先生说不定比整个中央学府的年纪都要大呢?”

“怎么可能!”护士惊讶地开口,“中央学府起码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一百五十年。”老骑士听到这个数字后愣了一下,他突然惊觉一阵凉意。时光的飞速逝去让他鲜有的感到了不安,他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太过年轻而陌生了。无论是护士的妆容,她腰间别着的新式武器,还是骑士兼职护士的行为。好像所有人都习惯且默认了这一切。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英杰和长寿种,鲜有的几位也离普通人的生活远而又远,活成了一个标志或者吉祥物。超越种族年限的寿命显得格外不可思议。但天下事无奇不有,护士小姐冷静了下来,把不礼貌地惊讶咽下了肚子。

“小姑娘,再给我们说说你的学校。”老人们开口,他们想聊聊天。

护士点点头,继续微笑着开口:“白银铁塔是在第二次学府扩张中建立的,它虽然名字刚硬,然而却有着周遭有名的好环境……”女孩显然深爱母校,老骑士听到了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的种种。护士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他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不算大的美丽学校,月桂树和鲜花围绕着活水引进的心型池塘,年轻男女沿着水道散步,紫藤花从塔楼上慢慢垂下,演武场周遭养着些鸽子,隔壁学校的魔法师总来偷偷拿鸽子毛。

清晨的弥撒中,年轻的骑士们会诉说自己的理想。老师们对他们的“骑士之道”从不做评价,只告诉他们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

他们学习武术,却被教导不要轻易动用武力。他们常被羡慕四处游学,但也被同情四处被抓去做杂工。可他们乐此不疲,这些年轻孩子无一不是心灵纯洁坚定的人,是由特殊的魔法道具,一柄长剑选出来的学子。

“传说那柄长剑是白银骑士给冕下的赠礼。”护士说,“诸位可能不太了解白银骑士,但实际上,他是冕下的救命恩人,白银铁塔也是为了纪念他而建的。”

老骑士静静听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桌面上。

护士讲故事的过程中利落地为他们切了面包,他吃得不多,他的消化能力已经不是很好了:“然而白银骑士是付出了背弃忠义的代价,选择了正义和善良。他曾和冕下并肩作战过,然而后来不知所踪,可能落于敌手,也可能……”

听到这儿,老骑士突兀地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女孩的诉说。

护士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地僵住了。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他自己离开的呢?”老骑士用一种不符合他老派体贴的态度开口,甚至略不稳重了,“也许你们那德高望重的冕下也有残酷的一面,也许所谓的白银骑士也不过是个自私懦弱的男人,她用她骇人傲慢的一面逼得他羞耻愤然地落荒而逃了呢?说什么正义善良……”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看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疯言疯语,没有人会诋毁那位冕下,但硬要议论也没关系,所以大家都看着他,或愤怒或好奇或诧异地想看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这位老人垮下来肩膀,许久后开口:“……算了。”

算了。

反正早有誓言立下:“此后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与你相见。”

等老骑士站起来走了,剩下的老人才嘟囔一声,劝说女孩:“别理他,你继续说。”

护士撇了撇唇,开始讲些年轻人的话:“……我还想八卦下呢,其实我觉得白银骑士和冕下很般配来着。虽说,这一对很冷……”

……

当然,无论后来的岁月发生了什么,无论白银骑士是否感到悔恨,如今的兰克都将心捧到了薇拉面前。

活着的女巫之心只有爱人能够感知发现移动乃至触碰。后来的兰克听到了浪漫传言,但显然,爱的定义对女巫来说颇为宽泛。

尤其是薇拉,兰克觉得只有自己看明白了,她其实往后一生都挺糊涂的,尤其是她那乱成麻线的感情生活。

其实她也将试图像她的姐妹们一样,将爱欲分开,可她做得很差。

薇拉在他面前拿回了自己的心。

兰克见到了一个完整的女巫。

薇拉看起来焕然一新,神采奕奕。她身体中涌动着力量,她从地上爬起来,胸口的伤迅速地愈合。血rou像蠕动的红虫,翻滚着长出了新皮。

简直像被神殿最强大的牧师魔法治愈了一样。

薇拉似乎看出了兰克的困惑,她解释了一句:“很厉害是吗?深渊魔法,可以恢复我的力量,甚至能让我在瞬间达到巅峰状态。”

兰克闻言,却皱了皱眉,他看了薇拉一眼,发现她的面色由苍白变为了不正常的潮红。

“代价是……?”兰克问。

薇拉笑了下,居然有些俏皮:“我透支了未来的力量,还有一部分生命力。”

兰克的脸色暗了暗,他踩过地上的红血,走到薇拉面前。

薇拉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然而男人却只是伸手,递给了她一袋衣服,

“……?”

“我从你衣柜里随便拿的。”兰克哑声解释。

“谢谢。”薇拉拿过衣服,拆开,大概是库修斯送得一件新裙子。薇拉胡乱把它套上,下摆不好行动,她就把下摆撕开,然后她对裙子的挂饰产生了不满。

“王都的时尚也太离谱了。”薇拉此时有些过度兴奋,她拿到了自己的心。如果将她身体中的魔法比喻为一个水缸,那么她的心,就让水缸里枯竭透支的水重新溢满,且更加黏稠。但她刚刚通晓了一种魔法,这种魔法本身就介于生死之间,深渊魔法给她力量,修补着她的身体,却也加入了她体内早就产生的元素乱流,同时摧毁着她。就像是一个一边加水一边放水的水缸,如果能过了这一关,她会更强大,前提是,能过了这一关。

“这是什么?”薇拉在意的时尚是这裙子腰间挂的一个蛋形笼子,牢牢焊在裙子的皮带上,里面居然放着一颗真的蛋,蛋有叁个拳头大小。她拽了几下没拽掉,放弃了。

也就在此刻,兰克对她伸出了手:“我们要快些走。”

我们?这倒是薇拉没想到的。她讶异地抬头,看到男人眉头紧皱却目露坚定。

“我们可以走。”看到薇拉犹豫,兰克却开口劝她,“我带你走,我可以让……让陛下找不到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疑心

薇拉愣住了,她看着兰克伸出的手有些恍然,她一时有些震惊踌躇,居然口不择言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这话一开口,让空气几乎凝固。兰克看着薇拉闪烁狐疑的双眼,清晰认知到她内心疮痍,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而他也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对她伸出援手。他心头突然有一丝悲凉,悲凉昔年的少女终究还是被杀死了。

在此之前,在薇拉更无助脆弱的时候,她早就试探着向他求援,而他一次次的推开她。

如今他伸出的手空悬着,女人不肯去抓,反而越加警惕。他心中酸涩又极后悔,收回了手,最终他没有办法,犹豫一瞬后居然在她面前半跪在地,有些苦涩的重新开口:?“我会用我的生命护卫您的安危,您的健康,您的欢愉,以及您的自由。”

薇拉看着他认真的做派,把他的誓言重新听完。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儿,那一瞬间,她确实也有一丝动摇,然而天边暴雨中突然落下的惊雷敲回了她的意识。她收回脚,后退一步移开目光:“……不,兰克。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再逃了。”

她不能再给他信任和荣光,就像没人能给她一样。

她不再能够恋慕和依靠谁,也不信真的会有人抛却利益和目的去为爱付出,这些男人到底教会了她一些东西。诸如时刻怀疑,权衡利弊。

薇拉垂下眼帘,她在想,这不过是海妖的把戏。抛却魔法,其实他们都不会爱她。他们也许爱的是得不到,爱的是旧时的自己,爱的是美貌体贴。

“我不想再逃了。”她喃喃。

“你不管以什么姿态,和谁离开,都得躲藏。”兰克说。

“可我不想一辈子躲躲藏藏。”薇拉注视着他,“我在这里的事还未了解。要有始有终。”

“……”兰克抬头看着薇拉,眼神称得上执拗。

薇拉却抿唇,看着他的脸,内心动摇的同时起了一个恶意的念头。

她知道这一切都和兰克无关,兰克本不该牵扯到这其中,是她把他拉下水。可他又如此真诚,真诚的让薇拉不禁想要得到答案,她确实期待,即使只是魔法的幻觉,她也期待,她在某个人心中是最重要的。

他毕竟是个骑士,也似乎放弃了他的“神”。

“如果我和库修斯生死相对,我要杀他。你站在我这边吗?”薇拉直锥人心的问道,她唇角居然有一丝残酷的笑意。她明知

……

坚定的男人一下子就不坚定了,他不可思议的抬头,仿佛不相信一直作为受害者的可怜女人居然会有如此想法。他笃定库修斯有朝一日会后悔,她的委屈终会在平静和幸福中消散。然而薇拉此时坚定的告诉他,告诉他她不在意平静也不需要幸福,她要复仇。

兰克没法回答,他从来没想过。

他只想到恩情的力量,哪里想过仇怨。

他不可思议的表情让薇拉觉得好笑。

这算什么?他们明明也会讨论,也会真切地相信她是yin荡的,是嫉妒心强的,是手腕恶毒的坏女人,却也相信她是甜美的,温顺的,不会复仇,尤其是不会向爱人复仇的好女人。

兰克此时没有回答,他说他要想想,可薇拉却再也不想听了。

她移开目光也移开话题:“这场雨不正常,我闻到了不祥的气息。”她一字一顿地说,“虽然恶魔离开了,但献祭的仪式还在进行。”

兰克叹口气,站起身,勉强跟上他的节奏:“我们该怎么办?”

“找到源头解决掉。”

“源头?”

薇拉侧目看向那道还未闭合的空间裂缝。

兰克脸色一变:“你该不会想……”

“……对面总不会是什么慈善俱乐部吧?”薇拉冷哼了一声。

“你的rou体会被异空间中的元素撕裂的。”兰克试图劝阻这时候看起来有些疯的薇拉,“你……”

“如果我能支配元素的话,就不会被撕裂。”薇拉打了个响指,一个长着狼头的风元素精灵出现在她身边。兰克觉得它有点眼熟,然而它鼓着脸使劲召唤风刃试图包裹薇拉的样子打破了既视感,还显得有些不靠谱。

……

“你可以支配元素了吗?”兰克震惊的看着薇拉,通晓两种魔法的魔法师的力量将会产生质的飞跃。他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因为此时薇拉身体里混乱的力量连他都感觉得到,这样的身体能支撑两种魔法的通晓者?

“还不能。”薇拉平静地说出了更让他震惊的话,“但愿我进去后就能了。”

“你这是在赌命!”兰克破口而出,脸都黑了,他上前抓住薇拉的手腕:“我在这就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

“亲爱的。”薇拉却很平静的笑了一声,她说,“有人告诉我,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我现在的力量可以试一试,成功了,我可以用元素的力量对抗我体内的深渊力量,失败了,我在被外部的元素乱流撕裂前就可能被身体内部的元素乱流撕裂了。”

她平静的与兰克对视,用眼神与他无言的博弈。

最终兰克败下阵来,宣布投降。他救她是为了让她自由,不是为了再把她关起来。

她似乎不想在被控制,她要自己做选择。

他终于还是不甘不愿地松了手:“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不成。”薇拉摇头,“你会死的。元素不是你的长项,但水是。”薇拉看向窗外,“王都正在变成一片大湖,兰克,帮帮这座城市吧。我们都去做我们应该做的。”

兰克犹豫许久,说好。

薇拉离开前看了一眼兰克簇起的眉头,还有地上的血渍,尸体死不瞑目地睁大双眼。她如今亲眼见证库修斯下令要她死,她被那个男人伤透了心,无论是直接送往龙巢还是派牧师来除魔,都表明了他冷酷的态度,他甚至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唯一让她意外,甚至有些难过的是,兰克终究是没能遵循自己的本心,他被她用魔法迷惑,她改变了他期待的无变的人生。

愧疚是一种残酷的梦魇,无法双全的痛苦已经缠绕着阴影伴随了兰克的前半生。然而后半生中,薇拉让他不管站哪边,都会产生更剧烈的愧疚,折磨着他的每一步每一动。

她跨入了那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