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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花神庙

    晨光微熹,城门尚关,守关的将士却被匆匆叫起,恭敬地将那城门放开,站在一旁迎接那青色马车。车上不过一马夫,一随从,再毛皮顺滑的马儿,经过整天奔波,也会沾染粪便的腥臭味,马车嗒嗒走过,将士们却只闻见了静心的檀香味,那马儿稳步跑走后,还挥之不去。

马车稳顺地拐过几个弯儿,来到主城的南面,在那占地百亩,古朴文雅的府前停下。早已等候着的管家拿了小梯,放在门前,伸出手去,将那主人扶了下来。过长的道袍下摆遮住他穿着的布鞋,管家低头道:“侯爷,早膳已备好了。”

赫连霆“嗯”了一声,神色甚是疲倦。

这静安侯府,虽说是百年前就建的府邸,但没有丝毫显旧的模样,处处可见供奉真君的道坛,烟雾缭绕,真与道观没什么区别。赫连霆早些年开始食素,生活简朴,早膳往往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他放下兰花瓷玉小碗,问道:“那小子跑哪去了?”

“小侯爷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老奴拦不住。”管家有些愁眉苦脸。

“哼,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赫连霆饮完粥,用香胰净过手,一旁候着的黑衣侍卫才走上前来,对他耳语几句。霎时,赫连霆的眉头皱起了一座小峰。

而早早溜出去的赫连无忧,正伸长脖子,搓着手,在那小铺子前走来走去。铺子里,肌rou结实的大汉正甩着手中的面团,在案板上啪唧啪唧地弹跳着,每一次捶打,都能使面筋更加紧实。一旁的女人则将那面团摘下几块,放在火炉上翻面炙烤,待奶白变为金黄,撒上些许芝麻,涮上烤酱,呈在碗里,递给赫连无忧:“小侯爷等急了吧,快来尝尝。”

他不顾还冒着热气的烤饼可能会烫伤舌头,狼吞虎咽起来,哪有分毫望族气质,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整个饼,满足地舒了口气:“还是你两做的最正宗。”

“小侯爷吃我们家的饼从小吃到大。”女人乐呵呵道:“说句不敬的话,您现在还像个孩子呢。”

赫连无忧明明也笑着,却总感觉有些无奈:“谁能一辈子当小孩呢。”

他挥别了夫妇两,在这还未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慢慢走着,本来溜出府,就是突然想吃这烤饼了,眼下没地方去,倒让他有些苦恼。这时,一道蓝色的光影自屋顶上闪现,他不禁揉了揉眼睛,却什么也没发现。

“大白天的见鬼了?”他心想。

既然来到沧州,尉迟琳琅已想好应做之事。她虽遭追杀,但毕竟有圣旨在上,若是亮明身份,官府方面定不敢轻易动手。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如今无权无势,过早暴露恐生祸端。

如何能与赫连无忧见上一面,成了一件难事。

经过先前的事,她对信件传递已不能信任,尽管羽武功高强,但静安侯府也有不少高手蛰伏,她不愿他去冒险。

然而贺逐只出去转了一圈,便带回来个消息:二月十五花朝节,静安侯府要前往城外古寺祭奠花神娘娘。

尉迟琳琅道:“上回我见到静安侯,他还只是时常供奉真君,如今连花神都要祭祀了。”

“一方水土一方风俗,我们那也没少扔人下去喂龙王。”

尉迟琳琅白了他一眼:“城外祭祀,想必有不少机会能够与赫连无忧见面,但还是要想一个稳妥的法子。”

贺逐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交给我罢。”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各地风俗虽然不同,庆祝花朝节的热闹却大同小异。早在月前,自四国而来的鲜花便运向城中,鲜妍亮丽,然而比那花更娇嫩的,是环肥燕瘦的莺莺燕燕。各色女子,头戴花环,手中则挽着花篮,于花市中叫卖。而那文人墨客于百花间穿梭流连,吟诗作曲,当不负才子风范。

热闹之中,静安侯府的家丁高举家徽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花神庙去。赫连无忧骑着马,一副恹恹的模样,似乎对这场祭祀一点都不感兴趣。

突然,前头一阵sao动,他才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看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道士。那道士三白吊梢眼,鼻梁歪的似乎被打过一拳似的,看上去凶神恶煞,偏偏身上套着道服,手拿拂尘,一只手立在胸前,行礼道:“无量天尊。”

诡异的是,他的声音却让人闻之难忘,带着一丝常人中难寻的韵味。

或许就是这丝韵味,让赫连霆抬手,制止了上去赶人的侍从。

“道长名号为何,在哪处道观修行,为何要拦本侯的路?”

道士道:“小道悟尘,乃一游方志士,今次是为侯爷安危前来。”他正色道,“花神庙深藏祸患,有妖孽作祟,万万去不得啊。”

管家出言呵斥道:“你这小道,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是否胡言,还请听在下一句。花神之称,百花争夺,有一小花嫉妒花神,在开花前夕,折去其枝叶,然第二日,那枝上各色花朵盛开,风姿无匹。”

众人皆以为这是个传说故事,只有赫连无忧渐渐直起了背,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他。

“她走近一听,那红花骂道,你这小贱人,心肠忒歹毒。”接下来黄花,粉花,紫花,骂法各有不同,有直白的,有讽刺的,直听的人瞠目结舌,不知他从哪听来的这么多骂人话。管家实在听不下去,几个随从连忙冲上前,小道士亦步亦趋地躲开他们的追赶:“侯爷,若您一意孤行,在下也没有办法。唯有去庙外山头第二棵歪脖子树下烧上三卷纸钱,才能暂保平安啊。”

那些随从追的气喘吁吁,却连他的衣角也摸不到,只能满头大汗,面带愧色地回来。赫连霆将眼下一切看在心里,笑道:“闹剧一场,继续走吧。”

花神庙原本是间小庙,靠一些诚心的花农打理维持,静安侯听说了,便出资修缮,今年也是初次祭拜,就连管理的人,也换成了侯府所出的道士。祭祀物品早就备好,浓郁的檀香味和鲜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着实不怎么好闻。

赫连无忧耐着性子烧了几炷香,借口肚子疼,偷偷摸摸地从庙里退出来,那小山虽不算高,可对于他这个不喜动弹的人来说,也十分费力。好不容易爬上去,看见那歪脖子树下,站着一个女子。

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

纸落成灰,升起股股青烟。

男人手中烧的是纸钱,女人手中烧的是花。

她鬓边别着几朵粉花,指上的颜色,甚至比花更妍丽,偏偏衣着简陋,从背后望去,不过是个花枝招展的农妇。

“你这身打扮,倒是从没见过。”

“在外奔波,总要学会掩饰自己。”尉迟琳琅笑道,“倒是你,穿上这种灰朴的衣服,都快认不出来了。”

赫连无忧道:“你这几个月过得不好。”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尉迟琳琅道:“是,过的不好。但不是因为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和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比那更重要的东西。”

他沉默了一会,抬头望向天空:“与你相比,我倒真成了我爹口中的废人了。”

尉迟琳琅道:“静安侯府身份特殊,虽然有守护皇权之责,但大姐到底已然登基,我不能要求你站在我这一边。可作为朋友,我想请你帮个忙。”

“记得你我在月屏山上,唯一真心求神仙保佑的,是能在朝堂之中全身而退。”他身上还沾染了淡淡檀香,垂目烧纸,一张安静的脸庞温文,倒真有些道家悲天悯人的痛楚,“如今,不得不争?”

“不得不争。”

语音落下,赫连无忧笑了起来。那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向来不会正经看人,此时却格外认真:“人人都知道,赫连无忧是个不喜欢掺和朝政的人,谁会想到,先帝找他去聊天,不谈风月,却谈国事。”

“啪”的一声,尉迟琳琅手中的花篮应声落下。

山间不知岁月,归家却有时辰,赫连无忧不知何时溜回了队伍之中,爬上马车,坐在静安侯对面。

赫连霆眼皮微抬,挪了挪桌上的茶杯,手上的书页翻过一页。

“去哪做贼了?”

赫连无忧灌下三杯茶,才道:“去帮咱家消灾了。那道士确实有点能耐,我还看见花神了。她说,我们静安侯府,定能延绵百年,永远是圣朝的护国柱石。”

“你小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屎。有屁快放。”若有旁人听了,定要震惊不已,谁想到这仙风道骨,只差没真去做道士的静安侯,竟吐露出这等粗鄙之语。赫连无忧却知这才是他老爹的真面目,也知他每日焚香抄写,实则整个沧州都在掌握之中。圣朝三侯,乃是世袭的荣光门楣,但赫连霆二十年前,单枪匹马将北野乌良哈首领斩于刀下,军功赫赫,即便不要这侯爷名号,也该是一品世家。

他正经道:“如今的皇上,性情暴虐,她一无传位诏书,二无碧玉戒指,若不是有底子撑着,其他国又正乱着,哪能将位子坐稳。虽然咱们家,近年来已快被挤出朝堂了,但为了圣朝,也该另择明君,做我们该做之事。”

赫连霆哼了一声:“不是大公主,那便还有两个公主可选,你想选哪个?”

赫连无忧道:“这倒有些不好办了。不如用这枚铜钱决定吧。”他掏出枚天圆地方,“正二反三,急急如律令!”

铜钱应声而落,沉进对面茶杯里,两人都瞧见结局。赫连霆这才合上书,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漾出些许笑意。

“幸好。”赫连无忧抚着自己胸口,“爹,其实我方才记起,我曾对她说了一句话,不,或许说,是你让我对她说的话。她若有心……静安侯府必然是她的后盾。”

“当时局势扑朔迷离,为何爹已有笃定心思?”

赫连霆将那铜钱捏出来:“无忧,你实在是很像我。”

赫连无忧一愣。

“你有家国之心,但更多的,是为情谊。我亦。”

这样怀念沉静的目光,看向的不是一枚死物,而是远隔千山万水,跨越千年万年,已消失于苍茫大地的那人。少年意气风发,自世间打马而过,不知惊艳了多少姑娘的眼。而后尘归尘,土归土,再难相见。

“若你的选择是对的,都不必守着这世袭的封号,足以封爵了。为父我,便将这侯府改为道观,请新帝赐名,颐养天年。”

于是他在第四杯茶的时候,呛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一个道士,一个农妇,外加一个俊俏的小公子,这三人走在一起,实在是很显眼的。但他们三人拐进三条不同的小巷,再出来时,都变了模样。那女子戴着月白面纱,堕马髻插着几根流苏珠花,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娇俏可人。她挽着的男子更是俊美非凡,一下便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但凡有想靠近的,都被那蒙着黑布,浑身散发冰冷气息的少年逼退三分。

这显眼的三人,完全不懂财不外露的道理,先是买了一堆胭脂水粉,再选了几件上好材质的衣服,最后竟出手阔绰地买下一辆车马行最好的马车。不知为何,今日城门大开,守卫只扫了一眼,便放关通行了。这马儿跑的极快,身后跟随的人,渐渐没了力气,好在他们山寨处处有哨位,传信过去,自有人在半路等着。

直到日暮,也没听得弟兄消息,待他带人赶到,半截车轮插在土里,车辙痕一直延申至山崖消失,地上草木泥泞,想必几人同归于尽,一同掉下山崖去了。

一匹好马,若承了两人,也是会慢下来的。山路之上,一人一马,逐渐隐入了风雨之间。不知是哪家的采茶姑娘,唱着若有若无的歌谣,若仔细听,便会发现,这正是中原大词人所作之曲,新帝登基后,对书籍严加管制,儒生们奋起反抗,却已然在官家的铁血手腕下平息,但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阻止不了它的传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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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破阵子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破阵子·紫藤花下

平南县有个好知府。

这环水绕山,四季常青的气候,也伴随着瘴气丛生的苦恼,多年来,若不是与南黎边关离得近,尚有几分往来的旅人,普通百姓的生计再难维持。然而一切,随着新任知府的到来改变了。

还不到一年,平南县的民风一改往昔,不仅人人有干劲做事,还愿意送自家子女去学堂读书了。

本县的知府宅邸,说是宅子,其实就两间平房,一个破落院子,新任知府一脚踏进门里,鞋底就沾了泥,那领人的老伙计一张老脸通红,却反过来被安慰道,他曾住过比这更破旧的地方,只要有心,不难改变。

老张躺在竹椅上,悠闲地打扇扇风,顺便拍走几只嗡嗡叫唤的蚊虫。院中坑坑洼洼的泥地已焕然一新,种着新鲜的花朵,夏日炎热,架起的凉棚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紫藤花,放眼望去,千丝垂落,在风中摇曳生姿。水井旁立了半幅秋千架子,只差几日便能完工。而那两处平房,也刷上了白腻的漆,房里虽没有什么贵重的摆设,已比一年前好了许多。若说这院中大部分改变,都是主子亲手完成的,恐怕没几个人相信,他亲眼见过后,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平日里,百姓们虽仰仗其恩,却没人敢来住处寻他,唯一例外……当老张坐起身来,看见是个女子,并不奇怪。

谁叫他家主子生的,啧啧啧,连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好看。

但这女子显然是不一样的。她先戴着面纱,见他望来,便取下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并无本县女子为美的黔面印记。若说她有多美,倒也说不上来,只觉从未见过如此高华的气质,倒与,倒与自家主子有些相似。

“老伯,请问,这里是越府吗?”

“是,是。”老张道,“小姐是来寻我家大人的,不凑巧,虽是休沐日,但大人去书堂授课,傍晚才会回来。”

尉迟琳琅笑道:“我与越大人乃是旧识,烦请老伯让我在此等他回来。”

老张顿时犯了难,他侍奉过三任知府,又活了半辈子,把每任主子的性子都摸透了。越大人性情温和,对女子示好却从来不留情面,不知惹了多少姑娘伤心。眼下留一女子在府内,若大人回来后不认识她,他岂不就犯了错。但若让她离去,又恐真是旧识,大人责怪。思来想去,观她气质文雅,当与其他女子不同,搬了凳,请她到紫藤花架下坐下,自己拿起工具,开始摆弄那半成的秋千。

尉迟琳琅拿起石桌上的书卷,想是他出门前落下的,已是翻过数次,页角都卷了起来,就着疏密花叶间投下的日光,翻看起来。老张在那忙的热火朝天,抬头想歇息一会儿,便见一对绿油油的,跟狼眼似的招子,正幽幽地盯着他。他大叫一声,差点坐在地上,有人飞快闪到他身后扶住,正是那对碧眼的主人。

“阿羽,别吓着他。”尉迟琳琅轻声道,“老伯莫怕,阿羽是我弟弟,小孩心性,是想跟你学木工活玩呢。”

老张犹处于心惊之中,那少年盯了他一会,闪身进屋,递了杯水给他。

“喝。”

老张咕噜咕噜地喝了。见他小小年纪,便生的唇红齿白,也不吭声,就在一旁看着,渐渐散了恐惧之心,他目光停留甚久,就出言解释,羽依葫芦画样,和他一起摆弄木材。

待到日暮,尉迟琳琅的书也看完了,羽将两边麻绳固定,双手一推,稳稳地嵌入木板。老张看的连连叫好:“小少爷好功夫!”

“张伯,你从哪里寻来个孩子做活?”一声略带疲惫,又清越的叹息。

老张一回头,见自家大人微微笑着,发尾濡湿。他未着官服,背着个布包,真像个迂腐的书生,但到底姿容秀美,陋衣简室,也如朗朗修竹。

他乍对上羽的眼眸,稍稍愣住,道:“好美的一双眼睛。”

羽对他的夸奖毫不在意,坐在那秋千上,前后摇摆起来,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几人看了都觉开心。他这才取下布包,问道:“这少年是从何处来的?”

老张亦同时问:“大人发尾怎么湿了?”

“方在林间走过,早上落的雨积在叶子上,这才淋下来。”他朝屋里走去,“早间走的太急,竟连书都……”

他乍然停步。

紫藤花下,她静静站着,手里还拿着那卷书,日光化了月光,落在发梢,眉间,酿出一道清婉的微笑。

吃过饭后,尉迟琳琅站在秋千后,推着羽的背,吩咐他缩着腿,更好荡起来。越竹溪在一旁默默看了会:“殿下何时多了个弟弟。”

“捡来的。”她道,“一路上亏了他,我才能活着。”

她话中没有酸楚,越竹溪却感觉心头一抽,冷冷道:“陛下先前圣旨,是令殿下掌管潮州,即便落海,也派水军搜查。却不知一有殿下消息,竟在背后追杀,如此行径,不配为君。”

他这样吐露放肆的欺君之语,着实让尉迟琳琅吃了一惊,好一会才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自那繁华京中的权贵落下,来到这山穷水尽的极南之地,再高傲的心气也会被折去三分,越竹溪只摇摇头,尉迟琳琅便明白他心境旷达,一如往昔,不然也不会守着这旧宅度日。

“上半年,倒是还有暗卫监视着。”越竹溪道,“日子久了,上头那位也觉得臣没什么用处,把人都撤了。殿下在此不必担心。”

尉迟琳琅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来寻你?”

“臣是殿下的人。”他面不改色,“陛下这么觉得,因此派人来监视臣;天下人这么觉得,对臣被贬南域,皆觉惋惜。如今殿下有反击之心,自然需要臣一个忠心之人。”

她已将落海孤岛诸事悉数告知,贺逐未同她前来,因海盗纠缠,无人比他更熟悉,水师孙将军态度不明,他俨然是要为尉迟琳琅夺出一支军队来。四将之兵权,可由将领掌握,因此天家也忌惮,孙尚武于一年余前的政变并无纠葛,渐渐也不管事,膝下一女名为孙琴,颇有大将之风。尉迟琳琅听他能说服孙家,十分不信,幽幽道他莫不是要施美男计。

贺逐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他十岁被抛去祭海,十岁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在她耳边一道,尉迟琳琅才知他身世竟与孙家有关,终是放了心,让他自己施展拳脚。贺逐走之前,自然是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吃了个透,想到这里,她不禁咬咬下唇,两颊绯红。

越竹溪见她一时想到别处去,也笑了笑,掬了捧月光:“殿下可已去寻过静安侯?”

“正是赫连无忧,让我来寻你的。”

那日,赫连无忧不仅承诺静安侯府的投靠,还吐露出一个秘密:先帝缠绵病榻,他侍疾时,曾被先帝嘱托,若有朝一日大权生变,以他为跳板,让三殿下去寻越竹溪。

尉迟琳琅这才知道,母皇暗自安排了一切。但她是否能算到大姐真的狠心逼宫,她出海落水,可能再也无法重见天日吗?

她不要前人留下的棋局,她要自己掌握这场生死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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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恭喜小竹子出场(啪啪啪

破阵子·成亲

[永熙二年,宁王归朝,以“帝薄德无功,行事不正,登位存疑”数罪讨伐,直指京师。]

那宁王殿下,身上一直背着谋逆罪名,悄无声息地消失一年后,竟说服了东越君主,出兵相助。消息传到宫里,尉迟瑾大怒,当场杖杀了那传令官。尉迟瑛生父乃东越言光堂东家,富可敌国,那东越皇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帮她夺权。

圣朝中不服她登基的,有的杀了,有的流放,但她一日没得到碧玉指环,便一日要担心乱臣贼子的反叛,宁杀也不在掌握之中,她只觉头痛难耐,察觉到一双大手在她太阳xue按着,缓解了几分酸胀,有些阴柔的声音道:“陛下,探子来信了,潮州那救起一个女人,很像三殿下的容貌。”

行之的手又来到她肩头:“属下已派人去查了,如若真是三殿下,陛下打算如何?”

尉迟瑾先前听闻她踪迹,都是一概杀了便是,此时不得不多加考量:“尉迟瑛那边未免不知道这个消息,与其杀了,不如留下来做个筹码,若是能拉拢更好,你去一趟吧。”

行之称是,手直往她衣领里钻。沈拂冰自灵薇死后,好似变了个人,与她也不亲近,两人年少时爱得难舍难分,现在渐渐疏远。驸马纪朗更是搬回青州,连皇夫之名都不要。她身边可信的男子就行之一人,他胯下生了根驴rou,每每弄得她欲仙欲死,一时能忘却朝堂一切,全身心投入这男欢女爱之中。

没等腥臊味散去,行之便换上骑服,带上几个暗卫,奔波一月,到了潮州郊外行馆,见躺着的果然是三殿下,只是一日里总是昏昏沉沉的,说是在水里泡了太久,脑子有些不好使了。他做事何等仔细,吩咐婆子把她衣服脱光,与皇家记载的案册一一对应,脸上也没有人皮的痕迹,这才确定。

既然她已然有些痴傻,行之便依尉迟瑾意思,派人看管起来。

千里之外,尉迟琳琅正被一个妇人拉住,有些窘迫。

听闻二jiejie平安无事,甚至手握兵权,准备夺回帝位,她惊喜万分,可也知此刻不宜迢迢奔赴相见,便留在平南,与越竹溪共谋大事。小小县城,多了个美貌女子,还与越大人有关,这可让百姓们兴奋起来。休沐日,越竹溪于书堂义务授课,见平日里不好好听讲的孩子们个个瞪大眼睛,不禁头皮发麻。

甚至有年纪稍长的举子在那挤眉弄眼,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

他回到家中,才知道外人皆传尉迟琳琅是为被贬的情郎逃家的京城小姐,将满嘴的茶都喷了出去。张伯何时见过他窘迫的满脸通红,也琢磨起来这事真假起来。自尉迟琳琅来,便住在主屋,越竹溪与羽共同睡在偏房,也算是共处一室了。主子向来守礼,不喜欢的女人,应当不会让她靠近自己半步吧?

说不定他们成亲之后,生下个小娃娃,小姐的家中改主意,将他们一起带回京城呢。

越竹溪见张伯在那笑呵呵地择菜,把菜叶子全扔进了土里,不由得摇摇头。

那妇人自然也是听说了传闻,拉着她热心地说道,尉迟琳琅好不容易才从她手中摆脱,飞也似地回到越府。

越竹溪却已有了更深思量:“这件事难保不会传到陛下那里,若派人调查,横生阻碍。”

尉迟琳琅道:“都怪我不够警惕,让人发觉了。”

羽看着这两人又是皱眉,又是道歉,从屋里搬出一大堆书,最上方的是个话本,尉迟琳琅无事便教他读书写字,可他对诗词不感兴趣,只有话本能看下去。他翻开内页,指着里头的插画道:“成亲!”

尉迟琳琅见那画上,郎君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胸佩红花,再下一页,新娘子被那郎君背着跨过火盆,堂上一片喜气的红光,再下一页,却是两个赤条条的身子交缠在一起,甚至将粗大的roubang如何捅进那xiaoxue中都画的清清楚楚。她啪的一声合上话本:“这是谁买给你的?”

“我在房里找到的。”羽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

那目光就落在越竹溪脸上,他哭笑不得道:“臣从没买过这种话本。殿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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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又名吉祥三宝(bushi

破阵子·血之旗

闹过之后,尉迟琳琅冷静下来,觉得这方法未尝不可。能隐去她身份,又得以在这县城立足,将戏彻彻底底做全。至于潮州那位痴傻的三公主,其实是贺逐的手笔。改头换面不在话下,能让她不说出半点可疑信息,却是羽的功劳。

羽见自己的建议遭到了无视,夹着那话本又飞出去玩了。自他跟着尉迟琳琅,山间习性做派改了大半,唯独不喜欢在一个地方拘着,每到饭点,就会嗖的闪进门,张伯已然见怪不怪。可是今日,他做了满桌的饭菜,香味都要飘到别屋去了,也没见羽回来。

起初,几人还耐心等候,但夜幕低垂,尉迟琳琅拿着与他约定的哨子吹了又吹,依旧没有人影。越竹溪当机立断,派了几个信得过的捕快,在城里寻人,自己与张伯拿了灯笼,往他平日爱玩的山头去。还未出门,就有百姓和医馆的伙计前来,道山上采摘灵草的几个汉子出了事。

若非有灵草,平南县也难以如此快摆脱贫穷。这灵草生的五瓣叶子,夜里幽幽发光,乃是极好的药材,平南山上草木丰沛,甚是难寻,但若寻到一株,就是千金之财。露水初湛,是采摘灵草的最好时机,每日采摘的人都会在山上守夜,不料今日突生变故,那灵草旁突然冒出条一人合抱粗的大蛇,弓起身子,尾巴一扫就把几个汉子震出血来。本以为就要命丧蛇口,不知从哪飞出了一个黑影,与那蛇缠斗起来。

“我们本以为是个精怪,后来才看清是个黑衣少年。他把那蛇打死后,瞥了咱几个一眼,真,真像狼啊。”

“那他去了哪里?”尉迟琳琅急道。

“他长啸一声,飞快地跑进树林里,不知去向了。”

既然知道羽暂且无事,二人心下稍宽。此时更深露重,勉强寻人并不妥当。大夫道,今日县城里来了几位游侠客,暂宿客栈,明日可请他们相助。

翌日,山上铺满了人,几个游侠客身手高强,仗义助人,连山洞都下去查看,也并未找到一个黑衣少年。众人寻到晌午,倒有了发现,一串脚印延申至山的那头,渐渐隐入迷蒙的雾气之中。

那里是无人敢去的存在。

“瘴气?”

“那座山里,居住着传说中的蛊族,既不属于我圣朝,也不属于南黎管辖。外有瘴气保护,据说入口毒物环绕,多年来无人得进。”

有一游侠客悄然出声:“倒也有例外。据说那蛊族喜好美貌男子,时不时会外出掳掠一些……咳咳。”

将七嘴八舌的众人送走,越竹溪不禁长叹,回头望见尉迟琳琅:“你不会真想去吧?”

他还未说话,尉迟琳琅已急道:“不能去。你若再有事,可如何是好?”

越竹溪眸底一片暖意:“臣不做无把握的事。”他指了指布袋中露出的灵草,“此物能解百毒,所谓瘴气,也不过是一种毒物。”

即便如此,尉迟琳琅也难放心,却见张伯跑了进来,结结巴巴道:“小少爷回来了。”

同羽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女人,都是高挑身材,蜜色肌肤,衣着银饰叮当作响,身上许多小布袋,看着十分古怪。羽一见她,跑到她身后,他已长高许多,不能再全然藏匿。

那年纪轻的女子不由得掩唇一笑:“在寨子里还像只猛兽一样撞来撞去,一见着女人就成小猫了。”

这两个女人,竟来自蛊族,年长的唤阿奇善,年轻的唤阿奇托。据她们说,瘴气飘移不定,泄漏到了这边,羽吸入瘴气神志不清,他怕自己伤人,不敢回家,让出来修缮的蛊族人捡到带了回去。

羽的身上有蛊。

阿奇善道,三十年前,一个南黎人闯入了寨子,偷走了尚在研究中的玄嗜蛊,不久之后,一个名叫“血之旗”的组织建立了起来,无数达官贵族死于杀手的刀下。

血之旗,尉迟琳琅自然是听过的,就连圣朝中,也有官员惨遭杀害。众人对血之旗的了解,只限于其首领名为血殇,座下有二十四位顶级杀手,以二十四节气代称。

“这么多年,我们也只抓到过一个血之旗的人,身上果然种有玄嗜蛊。”阿奇善道,“这小孩是第二个。”

蛊族捡到羽后,替他恢复神智,谁知道他醒来后大打出手,将寨子里闹了个翻天,首领并非迂腐之人,命二人带他出山,回到这里,将来龙去脉说明清楚。蛊族之意,是想替羽取出玄嗜蛊,但过程冗长,他若一味抗拒,便难实施。

原来他年少却有高绝武功,浑身的伤痕,都是拜玄嗜蛊和血之旗所赐。羽对过去的事情所记甚少,时常陷入混乱的状态,有次将她推倒在地,醒来后抽了自己三十鞭子,即便发病,也努力克制着不会伤人。依二人所言,取出玄嗜蛊对他身体无害,甚至能恢复记忆,尉迟琳琅便柔声问他:“阿羽,你愿意吗?”

一时半会也难做决定,阿奇善和阿奇托约定三日后再来,走之前,阿奇托对着越竹溪道:“你很合我的胃口,要不要做我的男人?”

越竹溪干笑两声:“在下无福消受。”

阿奇托将目光转向尉迟琳琅,皱眉道:“脸蛋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这奶子小屁股平的……”

尉迟琳琅遭遇飞来的身体羞辱,一时间气没喘上来。越竹溪皱眉道:“这里不是蛊族,言语不得放肆。”他神情严肃,将本来有些尴尬又好笑的气氛带的凝滞起来,连并不在意的尉迟琳琅都觉得他过于认真。谁想到阿奇托丝毫不惧:“但是你有个这么好的男人养着,多让他给你揉揉就好了。”

她笑声如银铃清脆,翩然离去,留下阵阵幽香。越竹溪却突然跪下道:“臣有罪。”

尉迟琳琅道:“你我都不是迂腐的人,何必在意这些。”

院中传来些许声响,半亩花圃旁,羽正蹲着用小铲子破坏着。他不高兴时,往往一个人待着,见他们来了,转个方向继续。尉迟琳琅哭笑不得,也蹲下来,拍拍他的背:“只是去治病,治好了还会回来的。”

羽不理她。

越竹溪叹了口气:“不如让臣来劝说罢。”

也不知越竹溪是如何劝说的,羽最终答应了去蛊族驱蛊。阿奇善赠予她一只追踪蛊,用于两人联络,羽一字一句道:“你来。”

“我便在寨外等你。”尉迟琳琅道。

他碧色的眼眸闪烁着光芒,对越竹溪道:“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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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外出求医,父母含泪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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