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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高桥香

    印章、旧信件、老照片、几张名片、零零碎碎的小伴手礼,御守、胸针、袖扣,都杂乱无章地混在木质抽屉里,但是徐意丛一

眼就看到了那张见过的照片,把它抽出来,冷淡地端详了几秒,再次确认了,照片上这位就是徐晏的生母。

楼下有隐约的人声,是杜集和小舅妈回来了。杜集有些担心她,径直上楼来,“丛丛,你在楼上吗?”

徐意丛只考虑了几秒就下了决定。照片上圆圆脸的徐晏在笑,她把照片信件和那些看起来跟徐晏有关系的东西一股脑收进袋子

里抱着,把抽屉推回去,抱着袋子下楼。杜集端着热茶,没腾出手来拦她,只问她:“你要去哪?”

她还是冲杜集笑了一下,“我有点事情。”

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些东西看完。这条路有很久没走了,但是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前面有一个红灯格外漫长,路边有一个卖

烤红薯和糖葫芦的老头,还会路过她最喜欢的一家海鲜粥铺,然后经过一片如茵绿地,就是那间她没有钥匙的公寓。

她抱着东西走了一路,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全是徐桓司打来的电话。她索性把手机关机,然后在公寓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

把所有东西摊开。

信件都是用日文写的,字迹柔婉娟秀,虽然经年日久,但信笺上几乎还残留着缱绻的芳香。徐意丛打开翻译软件,拍一张译一

张,潦草地读了几封信,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写信的女士细心地写了寄信的日期,但从来不留落款姓名。

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女士是个多情泼辣的人,字句之间透着不肯全托之于口的情意和大胆妩媚的暗示,譬如“今夜有风,独自

听竹叶挲挲,很悦耳。徐先生的寓所那里有竹子吗?”再譬如“今日游芳林山,不如上次有趣,大概真正有趣的是徐先生。去

年的春天真令人怀念。”

信有十几封,日期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年,这一小叠大约只是许多信件里被挑挑拣拣留下的一些,起初内容都是这位女士自言

自语式的倾告,偶尔关切徐先生的肺病和处境,对两人关系的描述近似于无,但看得出,“徐先生”的来访始终不断,有时是

一起登高,有时共进晚餐,也有时候只是喝茶下棋,听听风吹竹叶的声音。

后面的信则只有薄薄几封,比前面那一叠的风花雪月言之有物得多,她在诘问他:“我没有权利生下她吗?我不能有一个孩子

吗?”

她的孩子是徐晏,是她从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手里争来的。徐意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这封信放下,打开下一封。

这封信的字迹有些凌乱,透着怒气,“我不做您的妻子,我不做任何人的妻子,我只做小晏的mama,您懂了没有?您可以不照

顾我们,但是小晏不认别的男人做父亲。”

他要照顾母女二人,就要把她们放在身边,妥帖的方式是让徐晏叫他的下属“爸爸”。虽然这种安排让做母亲的无法接受,但

徐意丛知道她后来还是妥协了,因为后面的那封信里贴着照片,就是徐意丛见过的那张,只不过尺寸略小,她在下面称赞

他:“您的拍照技术有进步。小晏说,下次要谢谢徐伯伯。”

徐意丛想起外婆追星的故事——所以,外公真真正正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有徐晏一个,不是徐廷,也不是徐黎,他在日本组建

起一个隐秘的小家庭的时候,外婆在焦头烂额地带孩子,发愁一日三餐。

徐意丛心里的远近亲疏很明确,再看照片上那个漂亮温婉的女人时,目光就没那么友好了。她把这封信翻过去,只剩最后一封

了,这次不用翻译都看得出,这是一封遗书,写在外公回国的那一年。

写信的人笔迹虚浮,显然精疲力尽,纸页有些凹凸不平,大概是因为掌心有汗的缘故。许多字迹都被水泽浸得模糊不清,可是

笔迹张扬,昭示着写字人的惶惑愤怒,“好,您要走了,我知道。可是,房子、车子,您给我们这些干什么?我的身体您最清

楚,我能享受多久,一年还是两年?等我死了,小晏怎么办呢?您要她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学着为自己热牛奶吗?还是说,只

要您离开了,小晏会怎么样就跟您没关系了?您不想要一个妓女为您生的女儿,是不是?”

“徐先生,您要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是您要我,从山口组手里抢,从mama桑手里买,带我去登高,陪我听雨声,这么多年,

我不相信任何男人,唯独相信了您。我从来没有输过,这次也一样,所以您要记得,不是您多么精明,是我如此情愿。”

“只有一件事不能妥协。我是卑贱肮脏的妓女,可我的女儿不同。我的女儿要有父亲,要被宠爱,要不孤单。如果我是她的障

碍,我情愿去死。”

这次她龙飞凤舞地落了款,“高桥香”。轻薄的信纸兜不住她的愤慨,末一笔划破了纸页。

————

说出来没人信,明天有哥哥(……)我努力写作业搞搞哥哥!

88拉斯维加斯

徐意丛不知道高桥香是用何种方式去死的,但知道她用自己的命谈判,赢得了一切如愿——徐晏没有人可以依靠,只好被带

回了徐家,以为自己有父亲,有宠爱,有友善热情的家人;他们只是没有让她成为真正的“徐家人”,对她的来历含糊其辞,

她是下属的女儿,是受恩惠的秘密。

徐意丛想起自己坐在病房外会客室时收到的那些好奇目光,想起有客来访时外公冲她挥挥手,让她上楼去。

她受到的宠爱是真的,这些由来深远的蔑视也是真的。因为高桥香是个“妓女”,她和徐晏也见不得光,外公疼爱她们,像喜

欢看小猫玩线团。

她把东西收好下楼,走到楼门口的时候,也想明白徐晏为什么会竭力跟徐家维持距离了——是因为徐晏知道了高桥香的事,

知道自己是外公亲生的女儿,但他只承认她是养女,因为她的母亲是所谓卑贱肮脏的妓女。

她也像徐晏一样不想回那个家了。

有辆车子开进小区,车灯扫射过来,徐意丛本能地背着车灯往前走。那辆车子猛地停住,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刹车

声,有人下了车,快步追来,握住她的肩膀捏回去,迫使她回过头。

徐桓司眼神发狠,死死盯着她,像在确认她是不是他在找的那个人间蒸发的人。下一秒,他终于艰涩地呼吸进一口空气,难以

自控地张开手臂把她揉进胸口,大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低声喃喃道:“……你怎么在这里?”

徐意丛无所谓,任由他抱着自己,她紧紧抱着手里的杂物,轻声问他:“徐桓司,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们家当宠物,我mama会

怎么想?”

他的胸口是缓慢地变僵的。良久,他慢慢松开她,车灯雪亮,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神色蓦地一沉。

徐意丛的愤怒是突然之间拨开那些信纸和照片重新回到脑子里的,她没等他再跟自己拉开距离,恶狠狠地把手里的袋子朝他砸

过去,“我好骗,骗我好玩,骗我无所谓,是不是?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啊,徐桓司?”

徐桓司的脸色比她更可怕,一张照片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把那张照片捡起来,低头端详,显然是第一次见,目光狠戾。徐意丛

落在他身上的拳头转了方向,要抢走那张照片,他没松手,问她:“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徐意丛张口就咬,咬在他的腕骨上,可他还是不松手,像是不知道疼,紧紧攥着照片不松手,任由她咬,他反手把她拽到眼

前,声音发紧,藏不住的愤怒,“谁给你的?!”

徐意丛咬出了血,被一口血沫呛进喉咙,松开牙关咳嗽一声,反手就把他重重一推,“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你

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我分手?”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声音变了调,每句话都变成钢钉打进关节,激得他脑子里的神志轰然烧成了一片灰。他偏头避过她的

巴掌,通红着眼睛咬紧牙根转回头来看着她,“不然呢?徐意丛,咱们去拉斯维加斯结婚?这个家你不要了?”

她抿着嘴唇,没说话,手在发抖,脸色煞白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说了什么。他的喉结哽了一下,像是慢慢冷静下来了,抬

手握住她的后颈,让她靠近自己一点,放平声线微低着头问她:“丛丛,说话,这是谁给你的?还有谁看过?”

他带血的大手轻轻搭在她的脖子上,口吻却不容置疑,一定要她吐出答案。他的脸离她这么近,她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但他

深刻而鲜明的眉眼是熟悉的。徐意丛反而慢慢地喘了一口气,说:“抽屉。外公的抽屉。我偷偷拿出来的。”

他怒气未消,但像是如释重负,终于松开了她。

徐意丛嘴里全是血腥味,从他手里拿回那张照片放回袋子里,低头看着他手腕上的血迹,抬手擦了擦嘴。理智慢慢地回到大

脑,她终于听清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了——“咱们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这个玩笑他们以前也开过,里有一集男女主角在拉斯维加斯喝多了酒结了婚,剧情很荒唐,但是她看得掉眼泪。徐

桓司揉着她的头发,无奈地说:“那咱们也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她抽抽嗒嗒地瞪他一眼,“好啊,然后呢?去北极盖房子?吃鲸鱼rou,喝冰川水,半年黑夜半年白天,一辈子都不回家?”

嘴里腥甜的血气令人反胃,她突然腿软地蹲下去,扶着树干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徐桓司劈手扶住她的肩膀,她吐得出了一身

冷汗,最后只剩下搜肠刮肚的干呕,他的五指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冰冷的潮意。

半晌,她转回头来,没有抬起眼睛看他,只涩声说:“……我想喝水。”

徐桓司快步回车上去找水,这一下午只顾着找她,竟然没在车上放瓶水。他“砰”地关上车门,握住她的胳膊带起来,半扶半

抱地弄上楼去。

徐意丛紧紧攥着一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等他烧热水,手里拿着那张照片。借着明亮的灯光,她再一次打量照片上的高桥香,

她纤细的水蛇腰、张扬妩媚的猫跟鞋,她的身份都写在她的身体上。

89今夕何夕

徐意丛紧紧攥着一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等他烧热水,手里拿着那张照片。借着明亮的灯光,她再一次打量照片上的高桥香,她纤细的水蛇腰、张扬妩媚的猫跟鞋,她的身份都写在她的身体上。

徐廷和徐黎知不知道高桥香的身份?他们一定是知道的,徐黎那么怕她看到外公的病历,八成是因为她猜得对,那就是和徐晏一样的遗传病。徐廷知道的只会更多,他问她要不要留在英国,是因为不想让她回来。

而徐桓司呢?他是她的哥哥。

他们在这张沙发上颠鸾倒凤过,不知今夕何夕,最疯狂的时候他想跟她一起死。

她到卫生间去又吐了一次。徐桓司走过来打开了灯,刚才的火气没消,只弯腰拢住她的头发,轻拍她的背,“还难受?”

徐意丛跪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白皙修长的后颈上满是薄亮的冷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跟我分手,是因为你也觉得我恶心吗?”

拢着她头发的力道紧了紧。他没理会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只是不由分说地打断她:“恶心的是做这种事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轻轻说:“你打算骗我一辈子?”

徐桓司“嗯”一声,把她拉起来,擦干净她的膝盖。徐意丛在洗手台前漱了口,接着说:“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还以为这个家很好。我看起来很滑稽。”

徐桓司把热水杯递给她,“你在乎的不是他们。”

他刚才严厉的口吻取悦了她,让她愿意心平气和,她有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跟徐桓司说过话了。他仍旧什么都知道,一刀落笔,精准得不差毫厘。难以启齿的秘密把那栋房子一分为二,一边是真心疼爱她的外婆和哥哥,一边是对徐晏和徐意丛的来历讳莫如深的外公和舅舅们,她在乎的不是他们。

他替她粉饰太平。他最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格外重情,但不会自弃,她缩起来舔舔自己的伤口,迟早有一天会愈合,可以像喜欢他一样喜欢别的人,然后她会有自己的小家,随着年岁渐长,能够平平淡淡地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哥哥”,然后他们一起把知情的人和不知情的人一个个送走,秘密会在坟墓里销毁,那该是很好的一生。

徐桓司见过徐晏的痛苦,后来终于知道那些痛苦从何而来:她清楚自己头顶着的嫌恶和蔑视,但也坚实地握着另一些人干净温柔的感情。她每年只回一次家,带着一无所知的小姑娘,重新迈进半是炼狱半是人间的修罗场,饮鸩止渴般循环。

但徐意丛还是回来了,像徐晏一样在这个家长大,像徐晏一样踩在秘密边缘。现在她问他“我mama会怎么想”——事实是他不在乎徐晏会怎么想,他只在乎丛丛怎么想。并不是所有选择都有正确答案,他希望她永远不用做这道无解的题,即使代价是要他把她推开,但他量得出轻和重。

可是全变成了一场徒劳。他前半生走马看遍长安花的春风得意在这场徒劳面前一败涂地,胸口的火气越烧越旺,又在丛丛面前“轰”地化为齑粉。

他到阳台上去,推开窗子抽烟,等到烟头在烟灰缸里积攒成一座沉睡的死火山,他这才回客厅去。

灯没关,丛丛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在看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面有徐晏小时候的成绩单,答得很好,接近满分,外婆在上面签了字。也有一只小小的缎面御守,写着日文,字迹婉约,是高桥香的手迹,祈愿她一生安康。

徐意丛的神情很平静,但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徐桓司开了火,找出食材,煮了一小碗面。徐意丛很饿,拿起筷子,汤里的番茄烫嘴,所以她慢慢吃,他在沙发边坐下,把那几封信挑出来,挨个读过。

他懂日文,也不甚在乎遣词造句的细节,读得比徐意丛快得多。不同于徐廷的描述,高桥香笔下的故事曲折动人,貌似是个刚烈悱恻的爱情故事,像霍小玉或者杜十娘,但他对这位女士毫无同情,透过修辞和渲染,他心知她执意生下徐晏时怀着巨大的野心,末了一招好棋败在她自己时日无多。而信里的“徐先生”,病房里那位病入膏肓的老人,丛丛刚回来的时候去医院看他,他嘱咐徐桓司看好丛丛,让她少去医院——他尚且不知道徐桓司知情,只云遮雾罩地说:“别让外人看见了嚼舌根。”

年少时的崇敬被无数卑琐枝节磨得几乎殆尽,以至于守在医院时他常期待老头子吃药睡觉,省得让丛丛跟他说话。但他没有料到年老的徐先生也会有恻隐,是这几封舍不得烧的信压断了他专断独裁地给她铺好的路,她还是要走向原本不用走的那条荆棘道。

就像他精心藏匿的璞玉被人砸了个粉碎。

命运砸在每个人头上的时候似乎都还算公允,不会有人格外幸运,也很少有人格外不幸,只有他面前的这个姑娘,碎了又被拼起来,拼起来又被砸碎。

各色人有各色的欲望,欲望情感和现实功利搅拌,未必有对错可言,但丛丛是他裁量一切的准绳。他又一次想:凭什么是她。

她不贪心,从来没有想要过什么昂贵的东西,也没有必要承受这样的代价。讽刺之处在于他本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后来,他是那些代价之一。

徐意丛把酸酸甜甜的番茄吃完了,挑了一筷子面,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他把那封遗书丢回书信堆,起身把煮鸡蛋剥了壳放进她的碗里,但对于她的问题,他并没有改变最初的看法,“都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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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90鱼

徐意丛熬夜把东西全都看完,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往沙发上一缩,头昏脑胀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徐桓司背对着她,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压着信纸。原来他就这样睡着了,衬衫皱了,长眉敛着,脸上仍然带着不快。

天还没大亮,徐意丛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蹭下去,只有一点点小动静,但还是把徐桓司惊醒了。不知道他是几点睡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仍然满脸困倦,耙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微微眯着眼睛问她:“好点了?”

她昨天吐得嗓子哑掉了,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但一开口,嗓子还是哑得像钝刀子锯木头。

他扶住沙发扶手站起来,起身去烧水,又拉开医药箱找了一圈,“含片没有了,我叫李秘书送过来。”

今天是周六。徐意丛看看表,走去卫生间洗脸,打开镜柜找洗面奶,一眼看见架子上的一支唇膏,在剃须刀和剃须泡沫中间格外扎眼。

她把那支唇膏拿下来拧开看看,发现这就是自己很久以前不小心摔断的一支,因为她抠门,一直没舍得扔,搁在洗手台上,现在被放在了镜柜里。

徐意丛把唇膏放回去,环视四周,发现浴室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仍然是她扔掉过的那个牌子。浴室的另一扇门通着卧室,她推门走进去,拉开衣橱,里面仍然挂着她的寥寥几件衣服,熨得平整妥帖,书架上还放着她的草稿本,笔筒里有一根胡萝卜圆珠笔,在学校女生的范围里人手一根,但在他的房间里格格不入。

她想起当时的很多细节,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徐桓司也没有多高明,再好的戏也有纰漏,只不过她当时太嫩,而他太了解她。

譬如那个荒唐的早晨。温乔有钥匙不错,可他缺房子吗?温乔喜欢的房子有游泳池,有赛马场,有练舞室,她会喜欢来一间满是徐意丛气息的公寓做客吗?她要这里的钥匙干什么?

但温乔拿钥匙拧开门锁的时候,徐意丛心里的最后一点余地被“咔哒”关上了。她出现的意义就是这个。

徐意丛洗完了脸,动作神速的李秘书已经来过又走了,徐桓司把袋子里的药盒拿出来递给她,又看看袋子里面的东西,告诉她李秘书还送来了早点:“皮蛋粥。”

徐意丛叼着牙刷摇摇头,“我不饿。”

她的肚子已经叫过好几轮了,徐桓司也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多说什么。徐意丛回卫生间洗漱完,再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在阳台,明亮阔朗的窗户开着,他肘弯撑在窗台上,在吹着风喝咖啡,咖啡见底,他又点燃一支烟。

在阳台上抽烟是他后天养成的习惯,因为丛丛说她闻着烟味没法学习,骗他去阳台上抽烟,其实她在拿着手机花痴帅哥。

一切都是熟悉的,譬如他舒展肩背的姿态,还有与身姿不相符的柔软头发,譬如阳台上拂晓时刻特有的晨光熹微,再譬如年深日久的默契,她看得见他拿烟的右手腕上的血印,他也看得见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信件杂物,他们都清楚昨晚的事情还没结束。

徐意丛想了又想,还是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干净的毛衣换上,然后才到阳台上去,一高一低两个人并排趴在窗台上,像两条阴天前急着浮上水面呼吸的鱼。

她离他很近,徐桓司看看她素白的小脸和扎起来的头发,怎么看怎么像高中生,长眉习惯性地一挑,掸掸烟灰,微笑着开口说:“说说吧,怎么打算。”

她用手撑住尖尖的小下巴,细长的睫毛在思索的时候轻轻翕动,碎发被微风吹过脸颊。

徐桓司别开视线,看向晴空,慢声说:“想怎样都可以,用不着害怕。”

今早不是昨晚,她睡醒了,心情在清新空气的浸泡下无波无澜,她没有在害怕,只是在衡量轻重,虽然他在循循善诱,像那个夏天结束时一样,告诉她要有底气,因为他在,不论她怎么选,都可以有最好的人生。

丛丛比他想象得有决断。她很快地说:“外婆在,徐桓易在,我就在。”

他不意外,点点头,“好。”

徐意丛向外探探身,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又看看表,站直了,说:“我回医院。”

他解开一粒衬衫扣子,打算去换件衬衫,“我送你。”

徐意丛没动,她说:“不用。今天许蔚程要来。”

她知道他没睡醒,试图用尼古丁驱散困意。尼古丁效力有限,是“许蔚程”三个字让他彻底清醒了,他的目光还放在远方的云彩上,但烟蒂衔在他齿间,被他不自控地轻轻一咬,烟头的火星闪了个红亮的星子。

她不希望他今天在医院,他明白她的意思就好。徐意丛要走,徐桓司转头叫她:“还有件事。”

她说:“怎么了?”

四目相对半秒,她已经明白这是件让他为难的事。但他没有拖延,很干脆地告诉她:“你得离开他。”

胸腔里有个地方“啪”地爆起一个小小的火花,随即是噼里啪啦的一串火线,把十几个小时的心平气和烧了个一干二净。

徐意丛扯了一下唇角,“你瞒我这么大的事,骗我跟你分手,调包我的鉴定报告。不管他有什么问题,你没有资格说他。”

他转回头去了,宽阔瘦削的背对着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青白的云雾,“我没有调包你的鉴定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