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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四-天

    一开始相见,两人是有些尷尬的,温采玉知道这男孩叫李崢麒,却仅知道名字,而李崢麒只猜得出眼前比自己大的少年似乎没什么耐心,其他则一无所知。

    「温采玉。」温采玉怎么会看不出李崢麒的胆怯与不自在呢?他主动的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带路。「你母亲在我们那里疗伤。」如果没记错,他还记得李崢麒在洞xue里似乎提过母亲两字。

    「……谢谢。」李崢麒道谢。看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温采玉对李崢麒的好感增加不少,这样彬彬有礼的孩子,可比傲慢的大人好多了。「你母亲好像很年轻呢。」温采玉和他攀谈着,顺便想从他口里套出身世问题,毕竟以后有一段时间要同住屋簷下,不先熟识对方,那就不是温采玉的作风了。

    「她是我继母,大我八岁。」李崢麒似乎对那女子不冷也不热,他是担心她的安危,但那是出自于熟人的关心,若她死了,对李崢麒而言,虽然不至于不痛不痒,但也顶多是一句「啊!死了啊!」这样感慨的程度。「父亲说我需要母爱才娶的。」

    母爱?温采玉不禁哼笑,才大八岁,那顶多只能肩负jiejie的责任,要对一个弟弟般年纪的男孩付出母爱……别说温采玉了,就是李崢麒也觉得荒唐吧。「你爹只是要个好藉口续弦吧。」温采玉说话也不顾及李崢麒的感受,就他来看,李崢麒是个似懂非懂的孩子,十四岁,能够理解的事物很多,但十四岁,对这人世间险恶的程度,以及人性的荒谬,终究不比年长他三岁的温采玉了解。

    李崢麒没有回什么话,显然他自己也知道,父亲口中的母爱,的确是个笑话。李崢麒默默地走到温采玉身旁,在那之前两人是一前一后的状态。

    温采玉注意到李崢麒的小小举动,不禁觉得可爱。

    有时候千慕也会这样,嘴上不说什么,行动上却表达出了对自己的亲密与信赖……温采玉不知道李崢麒怎么看自己的,但现在他的确是获得了他的认同。就在温采玉沉浸在可能多了个弟弟的想法时,李崢麒冷不防的牵住温采玉的手。

    「怎么?」温采玉也不推拒,牵手嘛,这事他和温采隐也常做,倒也不奇怪。

    「没什么。」李崢麒低下头。

    温采玉以为李崢麒害怕,便也不说破,他任由对方牵住自己,两人稍微加快脚步,回到了温采玉和温聚弦祖孙两人共同构筑的家。

    家,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说自己拥有一个家呢?

    有人等待着的地方、有人能够陪伴着的场所,那就是家,在失去千慕前,他俩四海为家,街角是家、巷口是家,只要兄妹两人在一起,家这个字便存在,可失去了千慕,家就成了断井颓垣,破庙只能勉强遮风避雨,却已不再具有家的形式,温采玉曾经想过就这么死去算了,然而遇上温聚弦祖孙俩,他又重新获得了一个家。

    家,只是一个家,却非比寻常。

    在战乱的年代、在纷乱的时代,能够保全一个家的存在,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若有任何一个人问温采玉,他的愿望是什么,这个时候的他一定会坚定地回:「我想要一个家。」

    一个让自己的心有个归属的家。

    温采玉本以为,自己的第二个家能够维持很久,可他忽略了温聚弦的年纪,忘了自己和温采隐一天天的成长茁壮,温聚弦却一日日的衰老。

    而医治那受重伤的女子,几乎用尽了温聚弦全身的力量。在温采玉带着李崢麒跨进门口的那一刻,温聚弦已经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温采隐看着温聚弦的尸体,他先是不敢相信的摸摸那还有馀温的手,不发一语,而后吞嚥几口唾沫,似乎在思考怎么向温采玉解释这样的情况。

    有人活了,却也有人死了。

    这么讽刺的说法,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底,却不是谁都能说出口。

    李崢麒对温聚弦没有接触,他看着温采隐泛红的眼眶、发现温采玉僵硬着身子,他抿抿嘴,低声道:「那个人死了。」

    这是句肯定句。

    是的,一个人死了,如此云淡风轻,好似无足轻重。

    在这人口眾多的世界里,一个人走到了生命尽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对温采玉与温采隐而言,那却是天崩地裂的噩耗。

    这六年来撑着这个家的天不见了……家,又哪里还存在呢?

    温采玉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要怎么阐述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自己又成了个孤儿。温采隐的个性比温采玉还要羞涩胆怯,他内向,平常也不怎么显露情绪,可这时候的温采隐却格外比温采玉冷静。

    他只有红着眼眶,终究没有落泪,而温采玉,却已经泪流满面。「他是你爷爷。」温采玉提醒他。

    亲人离开了,这是件悲伤的事情不是吗?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一滴泪也不流呢?

    温采隐没有说话,他看着温采玉,眼神非常非常哀伤,但是异常的空洞。

    李崢麒看看温采玉,又瞧瞧温采隐,他放开了牵住温采玉的手,走上前拉拉温采隐的袖子。「湿的。」李崢麒只这么淡淡地看温采玉。

    温采玉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崢麒的意思呢?他知道温采隐一向隐忍,却不懂为何到这样的节骨眼,他还寧可偷偷哭泣……

    「哥哥,这个家已经没有爷爷了。」温采隐的声音还有些抖,有许他刚刚不发一语,就是怕自己一出声就会痛哭。「但是天还在。」

    温采玉看着温采隐,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就是天。」显然知道温聚弦刻意培养采玉的用意是什么,也许温采隐早就知道,温采玉迟早会去改变这个国家……所以他和温聚弦一样,对温采玉寄予了厚望。

    终将成大事的人,绝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深受打击。

    温采隐再痛苦再难过,他也必须忍,因为温采玉必须赶紧脱离那种悲伤,然后继续向前跨步。

    「我?」温采玉苦笑。「我不能──」

    「你能。」

    出声的不是温采隐,而是在场最年幼的李崢麒,他冷着一张脸,他才十四岁,却好像已经肩负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鬱鬱寡欢。

    「我能?我为什么能?」温采玉以为李崢麒在开小孩子的玩笑,他不以为然,然而这样的小插曲,却意外的冲淡了温采玉对温聚弦离世的悲慟。

    「因为你是温采玉。」李崢麒勾起嘴角,他还是一张小孩子会有的稚嫩的脸,可谁来看都能知道,这小子皮相生的好,再过个一年两年,铁定能变得更加英俊、气宇轩昂。这样的一张脸,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意外的十分有可信感。

    温采隐知道这个李崢麒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温采玉就是会让人想要依赖、依靠,因为他很坚强……或者该说,他善于用坚强去偽装自己过于柔软的内心。

    心软,是一个慈善家俱备的特质,但温采玉善于玩弄人心,用心软两字形容他,却也相当矛盾,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温采玉,与其说他是邪恶的,不如说他是在走自己独特的路。

    这样的路当然孤单、势必寂寥,可要是撑着走下去,温采玉一定能成为站上顶端的那个人。

    温聚弦赌温采玉是否能维持自己的意志,去好好改善一下这个败坏的社会,而温采隐和李崢麒这时候也在赌。

    赌温采玉能否成为这个家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