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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品 10

    10.

    这后头,便有好几日,由自家哥哥自然地做起了东道,领自己游遍了这座历史古城的精华。张楚岚喜爱读演义,自小接触了这个,兴趣就往更有深度的方向发展,这么多年旁学杂收,各种人文知识、风物掌故装了一肚子,寻常人猜不到他还有这种底蕴,但他这个脉,王也把得准。再就他处处留心地观察来,王也对于抢各个区、各个机构不同管辖的博物馆预约很有一套,显见得过去就累积了经验,有过去参观。想到他带着自己领略经他筛选过的……王也为了令他高兴,平平淡淡、不动声色地花了心思耶?他被弄得心情飞扬起来,就对着那些古迹和藏品,思维格外活跃,话茬子如泉涌。而的确是他通晓得多,王也渐渐跟不上来,就变成了侧耳听他、往下提问更多,他在间隙,瞧见王也那噙着笑的、其中装着他,还带点骄傲的双眸,就竟被看得心怦怦跳,想亲他一大口,提醒了自己好几句,那样做了怎么也解释不了、太不合适,才作罢。

    人在外地,他没了顾忌,去牵王也,两个年龄差由于处在发育关口、虽说大也没那么大、却显得分外明显的少年和青年,又都是男的,同行间的距离,就远超出了社交中的安全线。王也是被黏上来的那个,可看到张楚岚似乎有些在意,频频去回视那些打量的视线,反倒是他,会注意到了就挪动脚下,将抓着他不放的那个挡起来,末了还安慰他说:“他们当我们谈恋爱呢,不用去管。一线城市年轻人多,光我接触到的,风气是不一样。现在的女生……你知道吧?我觉着反正也没什么坏心眼,还是说你会讨厌啊?”

    “那确实是让人很难无视啊……”张楚岚一副被搞怕怕的样子,却没法说,喜欢死了跟你被误解,我怎会怕?却比较郁闷他可能被颠倒了位置——磕cp么,他当然懂,一种较之男性更曲折的行为其本质也是性幻想,据说女性获取快感的方式更为多样且个体差异也大,有的仅靠脑冲就能达到最满足。所以在那幻想中……作为来往路遇者围观的中心,他觉得王也,怎么说,这就是大帅哥的待遇吗?已经有点脱敏。他好像分毫没觉得或者觉出了也不在意,他这么做是会引发更丰富的遐想,牵连出更进一步小型的sao动的。王也不像个零,他那样的身材样貌,往那一站可说是帅也可以用个美,可是毫无疑问身上的是男人味,沉静温和,不冲鼻,也是和娘一丝不沾关系的好看男人。张楚岚只好努力把个头抻高,尽量从气势上不输下去,显得“攻”一点。王也呵护他他本乐在其中,没想到……王也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很苏,搭配他惯常的行为是这种效果,他正在逐步了解。

    王也不提,他也就不再提去“视察”工作场所的事,很乖巧。张楚岚是想将这难得的在一处的时间用力过好,起早贪黑看过升国旗,去过游客摩肩接踵的必经打卡地,也去过特意为他准备的冷门地方,还压过商业街和不知名的小街巷,王也对他很好,从小就毫无怨言地愿意应他要求为他做各种事,这一次也不例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经常回复消息,几乎是不分场合地,无论休息时,或眼下正做的事令他其实并不那么方便时,在张楚岚眼前,或者也可以想见不在眼前时必定也是同样,只要设置的震动提醒传来,他就会停下行动与对话。往往,张楚岚握着他一只手,站在对面,看着等他。眼前王也就单手在手机上点触,移动并不快,时不时停下来,垂落的发丝拂过侧脸。他思考时抿着唇,那样子并不轻松。

    张楚岚当然去看了,他知道与对面那人聊天的话题全是围绕王也自己一天下来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不涉及对方,还知道王也的态度很可爱,语气主动得不像他,会发表情包,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会提供情绪价值。那些违背天性的cao作自然可以理解,需要“想”出来,是费脑子。有一次,看他实在犯难,张楚岚就凑过去替他参谋,浏览下来说:“这人管得……还懂得点时尚嘛,兴许,他就是想听你夸他?恭维下品味得了。这么难想词儿,不如给我,我帮你来几句?”他当即是想说“管得宽”的,看看王也造型,觉得那人表露个人偏好,肯定不是字面意思,就觉得王也被调戏了。

    “诶,别忙,”王也挡开他手,这回不再细看,略一沉吟,轻快按几下,就收手机,同时笑着对张楚岚说,“什么意思啊?你干嘛瞎掺和。都说是老板了,什么都爱关心,不好对人家太冷淡,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紧张吧。”

    刚才倒不是在搜肠刮肚,是说到正在街上,陈金魁就要求看一眼他四周,王也因而对着前方长街和排排商贸大厦构成的整齐的景,取了个三角构图,给他拍过去,跟着就被说到哪个橱窗里的模特风格像他,说比起常常在店里见王也,他总将裤腰束得规矩整洁,自己就更喜欢那样清新随性的打扮,见这样说,王也当时就正放大了照片,寻找陈金魁指的究竟是哪儿。

    他跟张楚岚解释频繁联系的人是打工地方的中年男老板,知道他是离家出走状态,自己照顾自己,有点过度关心,可是不该驳了一番心意,总不过过了这段时间,新鲜劲头下去了,就不会天天来问了。又一回坐上回程的地铁,张楚岚索要他的手机去看,王也没所谓,他机子上很干净,平时就注意不用通讯软件、短信和电话进行工作上的沟通,即使有也当场销毁证据。这点他和金元元属于不约而同,那女人常在河边走,养成了粗中有细,不留下任何把柄,比起王也的还有删记录这招又更小心,直接什么也不会发的,回忆她行事,就是有天想咬出她来,以自己也提供不出实质性的线索。

    当然他没有这么做的需求,王也只是说本着学习心态的一点观察所得而已,因此最容易留下罪证的老板娘与他的通信往来,也是比小葱拌豆腐还一清二白。

    张楚岚所看到的,也就仅限这些天王也与那位“魁”老板的你来我往,王也还是个学生,微信添加的多是老师同学,大家生活都单纯,朋友圈也翻不出花来,最终仍是又回到那唯一的“魁”老板。回出租屋的路程比较远,地铁上没几个人,这一溜座位只有他俩坐着,王也就挨着他,一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聊些有的没的,一边看他看自己的聊天记录,不多久,张楚岚就感到右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再彻底放松地压过来,耳边传来细微鼾声。

    他会不会吃亏,能不能保护好自己,这时候张楚岚在想。王也会离家事出有因,结合他老爸对此放任自流、回避讨论、约束着做妈的也不去找上门的态度——问心有愧,那原因也不难想。张楚岚有个猜测的方向,一切回首都是有迹可循的,确信事实就出在这几种可能中跑不掉,然后,他对此自然是极为心疼,但在他的立场,不便明说,王也为不破坏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影响父子关系,宁愿什么苦果都自己咽下去,他也想守护这份用心,并且也恐怕真相一旦捅破了,与王也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毕竟那个人,即便自身被动而又受损最重的事,会不会只因带累了旁人而生出负疚感,也很说不准,那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不会令这件事一直闷在那人心里,但至少现在,张楚岚是同意王也处理方式的,那个家如此……如此恶心,假使他事先知情了,也一样会主张王也先走,在他成年之前,在他变得有力之前,不能容许有个万一——这是放到今天的他身上依旧令人挫败无比的假设,如果万一,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乃至事后才发现蛛丝马迹,根本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他还未完成,这是所以看着王也应酬来路不明的男人时,他也同样难言。王也当他是个掺和不了这等事的未成年,实际他也……张楚岚在意的是,无论在家,还是逃出来,王也面临的境况是差不多的窘困,而他提供不了丁点支撑,哪怕王也真的走到出卖身体换嫖资的地步,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他的分寸,相信……他不是没成算的人,必有他的理由。他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知道的,在什么都做不了的前提下,说出来只会令他难堪罢了,说又何益呢?张楚岚不想只说些人人都会说的劝他而已,因为他对自己的要求、对有关王也之事适用的标准,是必须解决问题。如果不能,莫如不说。因为那就显得话语太苍白了,显得他也太没用,因为他想当的不仅是王也弟弟。

    在那之前,就只能请王也等他。可是三年之后、再三年之后的事,此时觉来真是充满变数、渺茫至极,他突然前所未有地失去信心,挫败于,晚了六年,就像晚了一生。

    他很专注去数王也的呼吸,思念着他,好像他在很远的地方,又过许久,掌心手机一震,解开指纹锁,那传来了未读消息的联系人窗就亮着红点,张楚岚握着手机背面的手,拇指悬着,没去点开,只从摘要中就能把简短的内容读完,王也的那位老板亲昵地叫他小也,又陪着些许小心地询问,明晚方不方便约他出来见见。

    他觉得是时候该告别了,事出突然,因此提得也就极为突兀,他们甚至前个白天,还刚商量过剩下哪个想去的地方。

    “是……昨晚发生什么了吗?”“没人赶我。家里没催。玩得高兴。嗨,就是我这心情,自己想走了。”足有几秒的错愕淡去后,张楚岚辨认出王也接着浮上来的表情是舍不得。

    他忙上去捧起那张作乱的脸,又揉巴两下,说又耽搁他正常去学校,又多花他许多钱,想了想就觉得不行了,等他以后正式工作了再也不缺钱,再来蹭他的旅费,最后趁着王也情绪还调转不过来,就使劲抱了抱他,在耳后说:“可以说吗?你千万别介意。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不嫌弃,如果几年后……三年吧,你还没被谁追到手,心里头还有空位,务必考虑考虑我。本来不该现在告诉你……我怕没机会了。”

    “什……么?”

    王也只是呆坐着。看他眼睛睁大地,眼珠受惊的动物似的跟着自己走的样子,张楚岚就知道他没听懂。不过,“我要走了,又是一个人呢。你们都说不放心,你要不要押着我一道啊?”他包容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不……我给你订飞机。”王也双眸就瞬了瞬,陈金魁也是他一件要紧的事,他一被问及就想到了他是有约的,随即也回过神来,这么说张楚岚也是看见他那条邀约的缘故了?可是目光追过去,他这心思有时让他猜不透的弟弟,摆出的只有一脸让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柔和笑容。

    “真要今天就走吗?”他感觉完全被打乱了,自己都不知手上在做什么地订完了机票,然后问张楚岚,到机场,“我送你。”

    他这样,张楚岚真想再碰一碰他,半抬起手又不忍,觉得自己现在最好不要再去招惹,手于是在半空在王也脸跟前比划了比划又落下,就当安抚过他了,就要王也好好休息,稍晚不是又要劳累,就别整天都在奔波了。

    他就当真没坚持,在王也以为比张楚岚年长、双亲不在时应当照顾他处,在自以为必须尽责的事项,这一次是罕见的。他躺了一整天,到暮色四合该动身的时候,才爬起来换衣服,都还有点机械。等一件件地套上,扯平整,袖口理好,那种被挖空的感觉才稍稍减退,慢慢把自己找回来。考虑什么?不可能,他们是亲的呀。

    要他考虑,那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在那种环境下,在被以那样目光审视的、回忆中足够漫长的年份里,若是唯一以为寄托的弟弟也扮演着那一类角色——他总是以为张楚岚很单纯,即使在他想要发泄的时候,正因此,他才会偶尔心里已经觉得难受,也伴着无奈,觉得对着什么也不懂的小孩,没法说出来,可若不是这般,那,他所感受到的就不是该被他立马否决的“都怪惯性影响”和“是自己不正常”和“想太多”及误解,他要重新理解很多事了,那对他不会引起心动,也不附带着感动,而是,很可怕。

    马仙洪一推开大门,就见一个身影摸黑坐在餐桌前,他啪一声按开灯,将王也穿戴扫视了一遍,开口就不爽,“你去哪?”

    “你回来了啊,”王也撑着额头,瞥了他一眼,“也好。”他其实早就该出门,都是因为没力气,想好歹得缓一缓,才一拖拖到现在。赶上遇到马仙洪,这口气也是莫名,跟捉他jian似的,行,王也就想不就那点事吗,早该解释清楚,都撞在今天,那就今天了呗。

    “上次将你撂在冷饮店的事,我要跟你道歉。”他舔了舔唇,说了个开场白,只觉疲惫极了,捻了眉心两下,转向门口,继续支持着道,“再怎么,你是关心我,我不该态度太差,但那句话是真的,我的事情……伤这就算养好了,你交差了,所以以后,你真的可以少管。”

    他说了半句,到底又在那上下句中间加了数道转圜,兼之顿住的一迟疑,使得褪去了许多生硬。那天马仙洪刚听说他打的什么工,跑到学校附近叫他出来劝他——说劝是客气了,教训他时,他可没有这么和颜悦色,干巴巴的说的是一句,我的事你别管,愣是把为他不够严肃认真的回复正在急上火的马仙洪,冻得立时哑了,他再结账走人,倒是见效极快,达到阻止某个炮仗不管不顾起来就开始瞎嚷嚷的目的这方面,堪称立竿见影,但王也跟着,立刻也其实稍微有点后悔,他这脾气怎么了,难道这就是生活的磋磨?近来似乎见长。

    他说完停了停,马仙洪似乎接收到他这到底没能硬得下去的语气,且在王也终于正面露在光下后,也才终于看清他竟是这种状态,顿时眉眼间的戾气消散,沉默半晌,看向别处,沉声说:“算了。我后来也想明白,你是因为……”

    王也看他一眼,接下去:“因为那是在学校附近,说不定就有人认得我,你那么高声质问,还……还不斟酌措辞,本来说话时我就有点顾虑了,想让回去再谈,偏你完全没注意到,还以为我要搪塞你?结果,那些字眼让不少人听到,他们猛地都销音了,我真的有点被你吓到,只想快些让你闭嘴了事,一时就没顾忌你的感受……”

    “……不,”他想了想,又笑着摇头,“我那不是不顾忌,当时,就是有点生气,是故意。唉……真是对不起。”

    他静下来,马仙洪跟着也很久没搭腔,又是半晌过去,才眼也不知对着哪,摇了摇头。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怪过他,甚至也根本不需他这番解释,自己就已很愧疚,他什么写在脸上,王也看得明白,就又笑了笑,又再顿了顿:“你要问,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回答是为什么。因为……要说清楚太复杂,你不妨理解成,我就是这种人。”

    他慢慢地说,说的过程中嘴角的笑越减越淡,最后不剩下什么表情,自己想了想,又重复了遍:“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要说吓到,马仙洪才是被他吓到了,看了只觉得此时的王也,跟个玻璃人似的,天花板上的一盏吊灯能把他照透。明明他是那样稳当地站着,马仙洪却想去扶他一把,让他靠住。可又想到王也刚才像要跟他划清界限一样的话,所以什么叫“管他”,愣个神间,没计较清要是想随手帮他忙,仍像以前那样,那算是管了他,还是没管他?

    跨到当面,这一犹豫,王也就已经抬手将他拨开,目露感谢地对他点头以作示意,后就越过他走到门口穿衣镜前。马仙洪就从旁看他端详自己,然后宛如想起什么,将内穿的T恤从裤腰里半拽出来,打量打量,再全扯出来。王也这样出门,无论他再说得怎样,终不教人放心,马仙洪就又皱起了眉道:“你怎么了?”

    “我好得很,好歹是我自己选的呢。要说这样有什么错,那我的人就是个错误了?”王也看着镜子说,比起是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自己的事,自己不能主宰,还要再等谁来安排不成?”说着他手背压着攥紧的外套衣摆,从那起始,带着全身起了一阵颤栗,却又转瞬就被遏止,“那当然还是现在好。”他又重拾回笑意,一路走一路说,手握上门把回头,“要没别的问题,就再见了,明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