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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珏哄她似的应了声:“好。”以云知道崔珏没听到耳里,她强忍着心痛,说:“我走了后,你不准跟着我,你要是和我一起走,那我就没办法等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不会见面。”崔珏无法淡定了。他用力收紧怀抱,雪花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和着他眼角一滴突然滚落的泪珠,从他下颌滑下来。以云接过那滴泪珠,烫得她指头一缩。只听崔珏说:“以云,你想留我一个人在世间品尝孤独吗。”以云声音哽咽:“难不成你要抛下我们的铁子?我最喜欢你真君子的模样,你是堂堂正正,怎么能看不开生死有命……”崔珏心中一阵绞痛,他眼眶通红,死死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能抛下我,你不能这么对我。”以云靠在他怀里,任雪花飘落在两人发梢,她死死攥着崔珏的手:“信我这次好不好,我们会再见面的。”崔珏眼睫一抖,一枚雪花沾在上面,许久没有融化。以云继续劝:“求求你,忍住这种悲痛,我们才能有下一段造化,不然,只会永生永世再见不得面。”崔珏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良久,他嘴唇颤抖:“好,只是,你别再这么说了。”以云也知道他被她的话刺痛,泪水如泉涌沾湿他胸前的衣襟,她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说:“你发誓。”崔珏瞳仁震动。以云催他:“你要是不发誓,那就由我发誓了。”崔珏忍住悲恸,他回握以云的手,说:“我曾说过不会让你发誓。”有什么代价,他来扛就是,可为什么,最终还是让他失去她?崔珏心已经绞痛到麻木,曾经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先去黄泉,因为他怕以云伤心难过,如今才知道,以云先走一步,他的心根本没有那么强大。只是因为所爱之人在,他才变得强大。可现在她要走了,要让他独自在世间品尝苦痛,甚至不惜以来世威胁。以云留了短暂的时间给崔珏消化悲痛,然而她终究还是开口,她念一句,他便念一句。“我发誓。”她声音虚弱,泯灭在冬雪中。“……我发誓。”崔珏的声音很干哑。“我崔珏,不会自戕。”以云说。“我……崔珏,不会自戕。”崔珏一字一顿。十个字,每个字都在泣血。过了片刻,崔珏嘴角落下一滴鲜红的血液,他咬破自己的舌头,试图身体的痛意掩盖住心中的滔天疼痛。以云又何尝不知?她使出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他的手,看他眉若远山,面冠如玉,如此琅琅君子,脸上却带着心如死灰的悲戚。对不起,崔珏。她也不想的。对不起。白以云盯着崔珏的眼神,慢慢变得空洞。在大魏从容瑞年号换成康成年号的第三年,成都王篡位的秘事已不再为人津津乐道,“失踪”六年的崔珏回来的事,刹那引起洛阳上下疯狂的讨论。那一日,崔珏穿着白色麻衣走进洛阳城。他身后一个面容和他肖似的小男孩亦着此装,小孩一边走一边哭,崔珏则面容沉静。他手上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一开始无人知道那是什么,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崔珏亡妻白氏的名号传遍洛阳。崔珏的父亲恨不得把他打死,可崔珏却只跪在祠堂里,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他要是被父亲打死,不是自戕,不违他的诺言。可最终,母亲出来拦住父亲,堵住他解脱的道路。崔家为此事闹腾了一个月。在崔珏不怕死的要求下,崔既明入族谱,成他崔氏的嫡长子,可崔珏仍有些浑浑噩噩,他经常看着某个地方,眼神飘忽离去,陷入回忆。后来,崔父崔母束手无策,还是老师王右屏拄着拐杖打他:“你个臭小子,说什么愿返自然,原来都是糊弄老头的?”“你不是对这世道不满?既然求得自由,如今重新回来,就只为寻死?我没你这样的学生!”“你想想,你亡妻来世要是投胎个普通人家,那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你忍心么?”崔珏喃喃:“她说她会等我,她不会先投胎。”王右屏差点气结:“那你就这样混吃等死吧!到时候黄泉下与亡妻相见,看她还喜不喜欢这样的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崔珏想起,她临终前曾说过她最喜欢他这种真君子。这一刻,如开山斧劈开迷惘,崔珏找回一丝清明,是的,他不能让以云知道他这般自暴自弃,既已发誓,又为何偏钻誓言漏洞?那是小人行径。以云不喜欢小人,她喜欢他。这一夜,崔珏没有睡,他把和以云见面的每一次都回忆一遍,如数家珍,待天明之时,他盖上回忆的锁扣。从此,崔珏算是振作起来了。没两年,洛阳城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只说成风流韵事,崔珏重新入朝,辅佐朝政。五年后,他成为尚书台台官,十年后,他成为宰相,手握重权,任人唯贤,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慢慢替换掉靠门第进宫的世家子弟。一开始各世家还怀疑是自己反应过度,直到崔珏重提前朝“察举”制度,才纷纷哗然。而崔珏的野心很大。他不仅要恢复前朝的制度,更是提出一种全新的考察制度,普及天下有志之士。天下无权的读书人汇聚起来,不管崔珏认识不认识他们,他们遵崔珏为师。然而这个新制被世家疯狂攻讦,崔珏便以退为进,提出用“察举”制度,这下和全新的考察制度比起来,“察举”制度也不是不能接受,各世家不得不退一步。然崔珏却从没放弃过追求新考察制度,他终其一生,都在为寒士谋得入朝的权力,大魏腐朽的官制在他大开大合的手段中,分崩离析。元光十二年,这一年,新制开始实施。纵然新制还有许多不成熟之处,但不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对新制的评价都很高,给崔珏之评价,更是离不开“真君子”这三个字。可谁又猜得到,这位真君子,有过五年的放浪形骸?这一年,崔既明三十五岁。洛阳城下雪了,这里的冬日总要比南越的冷上许多,崔既明与妻子轻声说了两句,便拿着一件披风,到宅邸阁楼见父亲。这日是母亲的忌日,父亲往往会独自在阁楼待上一天。崔既明轻手轻脚地进到阁楼里,便看父亲果然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父亲,虽不再年轻,但眉目仍然俊逸,广袖长袍穿于身上,好似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