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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九)(NTR,偷情,鞭打)

    楚嫣记得那一天,自己亲手为阮怡斟了三杯酒,斟第一杯的时候,她还很不熟练,犹豫了一下,仍然没能把那只瓷杯递到阮怡的手中。而阮怡拿起放在桌边的酒杯时,也有一些迟疑。或许童年和少年时代,作为世交兄妹相识相熟的记忆,还徘徊在脑海里困扰着他。阮怡虽然蓄有姬妾,也曾出入青楼,但并不曾以这样的眼光看待过楚嫣。而斟第二杯的时候,楚嫣已经说完了自己的境遇和请求。她必须要抬起眼睛,端着那杯酒呈到阮怡的面前,伸手等他来接,就像期盼着他的裁决一样。

    阮怡好不容易才从她泫然欲泣的美目上移开眼睛,看了一眼她捧着酒杯的柔白手指,决然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佳人在侧,连寻常的酒酿中,甚至也浮起了一丝别样的芳香,让他如何不沉醉:“……我记得,当时我爹给你要来了官职,你怎么没有去?”

    “……因为,杨公子不喜欢……况且,我也没有做你们家的媳妇,怎么好意思……”她那时一心要嫁给杨碧,见到杨碧深恶官场,自己不出仕,也不愿妻子混迹名利场中,楚嫣不想让他不高兴,便推辞了。更何况,阮太傅讨这一个官给她,分明是对她身蒙污名的补偿,如果夏初听说了,岂不是全然坐实了她献媚邀利的卑劣罪名?这一点毫无用处的气性,少女时代的楚嫣,还是要的。可七年之后,却将她推入了绝境——如果她是官身,手中还有一些权力和门路,杨家无官无禄,婆婆一介平民,却又是官迷,想要官便也更怕官,那时候讨好她还来不及,怎么敢轻贱于她。

    阮怡笑了笑,说:“小嫣,你这样的本事,若是我老婆,十个官也让你做了。可是,现在不行……不是不能,是现在不比以前,jiejie对这种事管的很严,绝对不准许的。我不想违背jiejie的意思。不像赵大将军,说卖官就卖了……”

    “怡哥哥,真的不行吗……真的不能救我,为我通融吗?”楚嫣看着阮怡的神色,心生绝望,垂下睫羽,眼泪便无声无息地滚落,“——我知道了,我该去找赵大将军。”

    阮怡见楚嫣故作倔强,端起桌上的酒盏,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闷闷地不再说话,只有泪珠止不住地掉下来。他看不下去,忍不住开了口,反问她:“你和赵大将军有什么交情?你认识他什么人,他儿子还是他孙子?我看你连门都进不去。”

    楚嫣凄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但我无路可走了,怡哥哥,就算是死路,也要去走一走的。”

    阮怡冷笑:“你别去。赵大将军都七十多了,比我爹岁数还大。说不定明年就入土了……小嫣,你真的有这种决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楚嫣放在膝上的手紧了一紧,怔怔地抬起头,看着自小相识,大了她五岁的怡哥哥。不像在更年长的诗jiejie面前那样拘谨小心,她可以随意打趣他的不学无术,而他从来都不会生气;她开始觉得杨碧有趣的时候,也是阮怡替她组了一个局,让一个相熟的学士出面邀约众人,让两个人得以一再见面……她花瓣似的薄唇,微微颤抖着,无法回答。直觉一开始就告诉她,谁曾经看向她的目光与众不同,可以提携她成为她的倚仗,把她从泥潭中拉出来。她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你也知道这是没道理的事情,否则你怎么会来找我,不去找jiejie说?虽说我爹曾经用荫封的名义举荐过你,那时你可以顺理成章地做官。但是,你拒绝了,也就没有了,机会错过了一次,就没有第二次。如果还想找回来,就要付出许多代价。”阮怡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对她说话。但他严肃的神情一闪而过,转头望向她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小嫣,这样你也愿意吗?”

    楚嫣一阵战栗,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如果她没有在这一刹那紧紧抓住,命运就再也不会回头了:“我愿意。”她无比清晰地回答,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她望着空空的杯子,拿起桌上的瓷壶,斟了满满一杯酒,轻轻地端起来,在唇边抿了一抿,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到腹中,让她无端有种酸涩的冲动,让眼角又湿润起来。但楚嫣已经决定不流泪了。她转头面向阮怡,犹如无师自通一般,欲盖弥彰地捉着衣袖,将剩的那半杯酒,羞惭又坦白地送到了他的唇边。

    阮怡一笑,没有急着喝那杯酒,而是轻轻拢着她如玉的手掌,看着她的眼睛说:“小嫣,你真的很漂亮。你也知道,靠你的漂亮,可以做成很多事……”

    楚嫣没有拒绝。这个时候拒绝,她还可以说不愿意,说阮怡从她的百般暗示里会错了意,从行差踏错里后退一步,做回她本分的贞妇。可是她要做贞妇,为何要从婆家逃出来。她应该学着像每一个苦命的女人一样,低下头默默忍受日复一日的磨折,逆来顺受,企盼着婆婆被她无怨无悔的诚心和驯顺感化,会赐予怜悯和原谅,原谅她的青春年少,夺走了婆婆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但是楚嫣不愿意,她不想下半辈子是这样的活法。在她自己的感受面前,道理、情义、乃至于律法,都可以置之不理。阮怡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杯酒,把酒杯抛在一旁,浅尝辄止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分开的时候,楚嫣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手臂像条灵蛇,轻轻地挂上男人的脖颈。抛下一桌酒菜,两人相拥而吻,渐渐走到床榻边上。桌案上的铜镜里,照出了男女交缠的身影,也映出了楚嫣美丽的侧脸。她眼角的余光偶尔会扫到那面镜子,在彻骨的冷意中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楚嫣在昏暗的妆台前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女人满面的泪痕。天色已经黑了,她怎么还在这里哭泣。她都已经决定不再为自己哭了。床笫上她会掉泪,撒娇、吃痛和高潮时会涌出适当的泪珠,点缀她的楚楚可怜,但绝对不要再像一个无能为力的苦命女人一样,为自己的人生和错误悲泣。可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会有这么多眼泪,还会再哭呢?

    可她分明也是哭过的。即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经过了一段时日,便不再分明了。错事做的多了,就不会再觉得难堪。阮怡从客栈里离开的时候,她很平静。那时候阮怡几乎每天都要来,第二次第三次来找她的时候,她也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甚至开始运用天分,展示自己的风情。她总要让他觉得迷人,觉得值得。如果他不来,她反而会患得患失,而不觉得庆幸。但是,那日她仍然狼狈至极,哭得要断了气。世殊事异,她还能隐约记得的,只是那种拼命哭泣,呼吸艰难的感觉。阮诗屏退众人,洞察一切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她的身上,楚嫣被这位长姊审视的眼光压得抬不起头,仿佛藏在这具躯壳里的污秽与肮脏,就被这样赤裸裸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掩藏不得。他们秘密的交接,没有对任何人诉之于口,谁也不知道。但或许客栈里的小二和旅客,早就窥探着他们的举止神情,一交头一接耳,便看穿了她拙劣的伪装,也看穿了他无法解释的行踪。或许有人认出了他们。或许这些话便流传到街市上,背地里不知道已经有多少闲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或许这些捕风捉影却又确凿无疑的鄙夷,就这样一直传到了诗jiejie的耳朵里……

    ——她是个yin妇,原来杨碧的妻子是个yin妇——杨家公子刚刚下葬,他的遗孀就爬上了旁人的床——或许连长平侯都听见了这样的话,家常闲聊的时候,便会与诗jiejie说,当年他早说这个女子人品低劣,果然如此——阮诗只是问她,为什么阮怡会替她谋官。她分明也有辩解的余地。可楚嫣知道自己被看穿了,跪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伶牙俐齿被哽咽和啜泣塞住了,讲不出一句自辩的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坠在地上,视线忽明忽暗,模模糊糊,她只是哭,没有挣扎,也无从抗辩。知觉再回到躯壳的时候,是以剧烈而锐利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嵌进她的骨rou里,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哭叫的,甚至也记不得受罚的过程,只有刀割火灼般的疼痛,烧在她赤裸的皮rou上,像永远也抹不去的刻字和烙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房间里有第三个人闯进来了。是阮怡,挡在她和阮诗之间,拦住了那根即将落到她身上的藤鞭。楚嫣无力地伏在椅上,停了一阵子,臀股上紫红淤血的鞭痕,仍然火烧似的跳痛着。她哭得太用力,又太绝望,此刻头脑发胀,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地听见阮怡在辩解,堆着讨好的笑,向严肃的jiejie解释自己的荒唐。

    “她是楚司空的女儿……”阮诗冷冷地问,“你有弟妹在家,还要让她跟着你……是想让她做妾,还是做丫头?”

    阮怡却回答:“……jiejie,我都不要……我是真心喜欢小嫣的……当时小嫣不愿嫁我,现在想通了……只能算我们两个人,运气不好罢了……”

    忽然间,一双温暖的大手伸到面前,阮怡把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她浑身没了一点力气,借着阮怡臂膀的扶持,窘迫地穿上褪到膝间的衬裤,放下绫罗长裙,眼泪簌簌地沾湿了他的衣衫。阮怡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渐渐顺过那口气来,然后伸手到她的膝弯,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这时候,她有些恐惧,偷眼去看诗jiejie的态度,可阮诗已经背转过身,不再理他们了。在阮诗的默许下,阮怡将楚嫣抱在怀里,从书房里走了出去。他抱着一个鬓发凌乱的美人,旁若无人地走过长长的回廊,一直走到阮家红帘的软轿旁。一路上引得许多下人悄悄地停下脚步,投去惊异的目光。但阮怡丝毫不以为意,一直把楚嫣抱上了轿子。于是从那天起,楚嫣与阮怡的私通,已不再是子虚乌有的流言,而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秘密。

    轿子停下的地方,不是阮府,也不是客栈,而是一间她素不相识的宅院。楚嫣还疼的双腿发软,阮怡就把她抱了下来,走进院子里。院子看起来很是冷清,没有收拾干净,也还有些凌乱的杂物,堆在一角。只有几个四处打扫的下人,听见响动,出来行礼。阮怡把楚嫣安置在后面屋子的床榻上,将她交给仆妇照看,对她说:“这是我给你买的宅子,还没有收拾好,但也只能先住进来了——京兆尹那里我打过招呼了,也会留点人看家护院,谁来罗唣都打出去,你放心。”

    那天阮怡并没有和她缠绵,或许顾忌着她的伤势,或许也不知道怎么温柔体贴地照看人,只和她说了两句话,命令完下人,就离去了。可是那天楚嫣也在泪迹残留的朦胧视线里,生出一丝错觉,竟然希望再问他一些问题,或者再多说两句话,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只希望他坐在自己的身畔,多坐一会儿。但她只要回过神来,便觉得可笑可耻——难道杨公子从前待她不好吗?不是一心一意,还因此连子嗣都不要了吗?难道污泥里也可开出鲜花来吗?楚嫣一松手,手中就空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侍女掌起了灯烛,屋子亮了起来。楚嫣对着镜子,静静地擦去了眼泪,重新打开装胭脂水粉的盒子,多用了一点粉,尽量遮住了脸上红肿的痕迹。重新梳发盘髻之后,丫鬟捧来了从四品的官服,侍奉她穿戴起来。她对镜看了一看,从容得体,并无差错,便走出了屋子,走到灯火通明的前厅里去,迎接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