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薄唇轻启:将军叫我诸葛渊即可。
李火旺和这只玉面狐是在一处秘境产生交集的。 那时他尚是玄阳观的外门弟子,期待能在洞天秘境里寻求到解决自己双性之体的灵丹妙药。 他因历险时无意触碰了一朵燃烧着的花,自此身体被改造,成了副不阴不阳的样子。当时尚未找到解决之道,只得苦苦隐瞒。 连和师兄们一同沐浴出恭都只能搪塞过去,被同门打趣道比闺阁女子还娇羞。 他堪堪解决完畸变的魔兽,手里的丹药和符箓用去大半。突然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传来。 林间鸟兽四散,天空中巡视的五眼寒鸦惊叫着掠去。 李火旺抬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屠戮的兽族尸体上,站着一只头颅高昂、姿态清傲的白色狐狸。 狐狸身后露出九条尾巴,有节律地摆动着,如鲜花般美丽。 但李火旺超乎常人的感官告诉它,这些都标志着这只狐狸的不一般。 是千年狐妖?还是异化狐族? 红衣道人握紧剑柄,面上滴水不漏,佯装欲与这来者不善的狐狸一绝生死。实则暗地里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如何出逃。 只见狐狸轻松踏过李火旺暗自布下的禁制,来到黑太岁本该无差别攻击的范围。 黑太岁失灵了,李火旺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它来到自己身旁坐下,摇动的尾巴一下一下蹭着李火旺的小腿,红衣人全然僵在了原地——对方修为深不见底,自己此时完全落入对方的领域中,死生由狐。 狐狸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姿态慵懒优雅让李火旺想起玄阳师兄养的那条波斯猫。它赤金色的瞳孔盯着李火旺,丝毫没有被人类发现的惧意。 它开口既是人言:“真是个怪奇的道士,你的五行为何缺了三行,只剩火和金了?” 玉面狐轻盈地跳下高台,悄无声息地贴着李火旺的鼻子嗅了嗅,“你叫耳玖对吗?” 它丝毫没有察觉到红衣道人紧绷的面颊。反而叼着一个纺锤塞到红衣道人衣襟里,随即踱步离开。 空气里回荡着灵狐的传话:“这东西比你脸上的面罩有用。” 脸上的伤疤和身体里淌血的部位在飞速恢复,灵狐离开的地方回荡着幽兰色的灵气。 “后会有期了,耳玖。本仙叫诸葛渊,要是碰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来西海杏岛找本仙,本仙尽力而为。” 李火旺身上的铜钱面罩,本是自己苦寻得来的灵宝。双性人身体阴阳融合,清浊未分,修行稍高的修士大多能认出。 自己也因这特殊体质,遭遇数次掳掠欺骗,差点被练为鼎炉,永沉欲海。 幸而得到这幅面罩,能掩住双性体质特有的气息,令他享片刻安宁。 为了防止之前的人认出自己,他不得不化名耳玖,以防再生事端。 李火旺摸了摸胸襟里被狐狸强行塞的纺锤,对此毫无头绪。 对方修为比自己高很多,却对自己毫无恶意,明明知道自己是极其罕见珍贵的双性体质,却毫无贪念。 他站在原地,拿出纺锤摩挲了许久。 半晌,红衣道人站在空寂的林子里抓狂道:“不对!他肯定有鬼!不能被他绕进去,我吃的亏已经够多了,绝对不能再掉到同一个坑里去!” …… 然而自称仙人的狐妖赠予的纺锤,却确确实实,起到了隔绝外界窥探自己阴阳之身的作用。 实例就是自己被柳宗元调笑着扯掉面罩时,其他人竟神色依旧,无人发现自己的殊异。 李火旺知晓对方对自己居然真的只有全然的善意时,难受得失眠了三天三夜。这种古怪又离奇的感受让他觉得别扭不安又难为情。 他失眠到第三天,干脆爬起来,偷偷钻入了宗门的藏书阁。 一向不爱读书的李火旺捧着本《异物志》开始一篇一篇翻找,企图了解自己那日遇见的狐狸到底该属于何方势力。 他研究了半天,始终没在仙人列里看到它的身影。里面的狐仙大多妩媚缠绵,化形使他们早早隐去了尾巴和兽耳,旁边的小字还特意注明: 【狐仙:脱胎换骨化为人形,乐善好施,成人心愿,终得庙宇供奉者。讨封口,终成仙。】 撰写者还特意注明:这类成仙的狐狸一旦成仙,就会摆脱兽型,从此以人身行走世间。 李火旺想了想,心想,那这个狐狸并非狐仙,为何自称仙人? 摇曳的烛火下,他看着那字越发昏昏欲睡。几日未曾等到的倦意,竟然在看书不到一个时辰后纷至沓来。 红衣玄发的青年就这样趴在案前睡去。 等他醒来,天色已破晓。 微风将书本吹得唏倏响,他睁眼,正好看到书本停在特别的一页。 画本上狐狸后面翘起九条张扬的白尾,狭长的眼框里兽瞳不怒自威,仿佛穿透书页死死盯住李火旺。 李火旺在和书页里的仙狐对视时,浑身都在叫嚣着逃跑,本能地往后退去。 衣袖卡在桌角残缺处,被急退的张力撕裂开,他手肘不慎将烛台打翻。 蜡液倾倒在书本上,没有燃起来,反而诡异的熄灭了。 只是,那只栩栩如生的狐狸画像被液体模糊掉了。 李火旺往上面的小字看去—— 【玉面仙狐】: 【掌管-------真名为-------不可直视,不可谈论。是------------的聚合体-----】 李火旺本来就对这些文绉绉的话不太理解,打翻后,更是一头雾水。 他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看着西沉的月亮,和已经褪成淡蓝色的天。 心里默默念了句:“西海……杏岛。” 少年垂下繁密的眼睫毛,又眨了好几次。红唇吐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叫,诸葛渊……?” 好熟悉的名字。 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聒噪的叫嚷声和汹涌的激浪飞沙声在自己耳边响起,他朝自己的回忆看去,是五岁那年,席卷大地的那场天灾。 洪水浩荡地洗刷着中原大地,冲决一切流民的希望和生的可能。 家人惊慌无措的哭喊声,四处响起的求救声。自己在洪水里被人用长枪挑住衣服,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起来,避免了被冲走的悲剧。 官兵将自己放下,交还到父母身边。 转头对旁边白衣宽袖的高大青年,毕恭毕敬道:“大人,我们目前就只能这样救人了。属下已将能救下的百姓打捞上岸。” 青年清澈而缓和的声音难掩紧张,却仍在安慰道:“无妨,尽力而为即可。天家……天家尚未插手,可我等怎能坐视不管,眼看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我的府邸里还存了些干粮,等水势稍微缓和些,我去取来发予大家。那里地处较高,应该还未被淹没。” 李火旺隐隐约约记得,那个士兵这样回答的: “是,诸葛大人。” 白衣人抖出折扇上龙飞凤舞的字,当时李火旺并不识字,只知道上面的字和这个人一样有种清朗舒逸之感。 那人薄唇轻启:“将军叫我诸葛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