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她果然把他得罪了，徐小云沮丧地想道。她偏过身子，低下头，以免让人看到她通红的脸颊。她想要开口解释，她只是欣赏而已，并无其他意思。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怕说多错多。她暗自发誓，以后要把眼睛好好地放在口袋里。

    裘瞻博还没有回来。客厅只有一点点吃面时的吸嗦声。渐渐地，徐小云摸到两边的脸颊不烫了。她是时候为方才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她冷静地思索道，她之所如此大胆地观察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皆因她的错误判断。她以为潘行明会和丈夫一样大度。

    她看得出来，潘行明不待见自己。也许是因为她不是裘瞻博那些前女友那么聪慧，那么漂亮。她不会讨好别人，也不喜欢讨好别人。如果潘行明不是丈夫的发小，她就不会因为自己那笨拙的献殷勤而感到为难。

    沾染情欲之后的女人似乎变得多愁善感了。徐小云眼见量筒里的水逐渐攀升，超越一个个黑色数字，直至从出口全部溢出来。偏见抢走了她情绪的方向盘。她想，既然潘行明讨厌她，那她也要讨厌回去。她还要和丈夫说，禁止姓潘的人来到家里。

    或许，她的苛刻会让丈夫觉得自己小气。而且，仔细想想，是她当着寿星公的面，一口气吃掉一整个蛋糕。她占据了理应属于他的幸福。那一碗加了酸豆角和卤牛rou的长寿面，就是她奉上的真诚歉意。他可能嫌不够呢？她没有道歉。

    徐小云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宜多想，否则越想越觉得错误是出在自己的身上。飞去来器效应让她将自己一锤定音为一个犯罪者。她的内心波涛汹涌，神情却是木然呆滞，好像被人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躯壳在椅子上。她为自己无礼的行为感到不安。她想要补救。

    “潘先生，我会重新做一个蛋糕的。”

    这话听着像是仆人重复着主人的命令。潘行明明明没有说话。他看着见底的瓷碗，用纸巾擦着嘴巴。

    噢，这位高傲的客人压根都不瞧女主人一眼。徐小云明白他是目中无人。她彻底死心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可以省点力气。

    女主人误会啦，全部都误会啦！若是她能听到上帝指责她的不争气。潘行明比女主人还要希望裘瞻博能快一些回来。他的胆量只够他使用一次对视的机会。时针拨回一个小时之前，他已经把那唯以一次的机会用在摄影上。

    这是一场弄巧成拙的游戏。一对彼此陌生男女选手成功地执起手中的白旗。他们稀里糊涂地打成平局。他的回避在她的眼里是无视；她的客气在他的眼里是热情。面条被连汤带水地吃完了。那一丁点本可以缓和僵局的声音不给面子地撤场了。

    一种奇特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潘行明靠着椅背，缥缈的目光盯着桌上的香烟。他忽然记起发小说的话，于是自然地把它放进烟盒里，然后踹进裤袋。他还是一眼都不看去。谁知道他看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摸了摸放在桌下的右手，感觉手汗愈发的多了。现在的徐小云变回了镜头前，双手捧着蛋糕的女人。她失去了女主人的身份。他非但没有感到欣喜雀跃，而是更加的心烦意乱。自快门一被摁下，他就被照片里的女人带进那个停滞的世界里了。

    可惜，一个人是无法活在静止状态的照片中。命运之手将潘行明的目光慢慢地拨弄过去……他惊奇地看到坐在不远处徐小云竟然如同照片一般栩栩如生。他明白了。是她无意间把盛放的生命力遗留在照片里，而他却误以为那是她的所有。

    沉静的女人回望着他。他仿似赢得了一场耐力跑，终于得到了她的青睐。他们不言不语地对视，两人的眼神里全然没有彼此以为的尴尬，鄙视，或是愤怒。四扇窗户大开着。他不用验算，都知道他把答案算错了。徐小云就是照片里的女人。

    不明所以地徐小云错开视线，暗自嘀咕潘行明古怪。一个被普遍认为古怪的女人居然说别人古怪。看来这句话的准确性并不高。过了一会儿，不服输性格让她把视线强行移了过去，势要与潘行明来一个干瞪眼。

    这时，男主人回来了。潘行明直接起身，走过去与男主人告别。客人走后，裘瞻博朝妻子微微一笑，问道。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徐小云瘪瘪嘴，说道。

    “他很怪。”

    “他在外面可是被称为最懂女人心的‘妇女之友’。”

    徐小云吃惊地问道。

    “所以他真的是同性恋？”

    裘瞻博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