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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众将下令,独独撇下了我,是什么意思

    起航的时间比孙策昨日下的命令实际要更早一些,天色还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驻扎岸上的士兵已经开始拔营。几名士兵背着滚木的绳索,嘿呦嘿呦拖曳到岸边,往江水里一推,看着巨大的树木在黑色的江水中渐渐浮远。

    孙策起床前按着周瑜,让他再睡一个时辰。他在船舱外对将领们交代登岸之后的任务,众人领了命令各自散去的时候,有人在转身间瞥见了无声无息出现在船舱门边的身影。那身影悄悄靠近环住孙策,孙策转身回以拥抱,嘴上不忘责怪他:“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

    周瑜轻笑了声:“我也是将领,你给众将下令,独独撇下了我,是什么意思?”

    昨夜两人睡得不算早,岸上对笮融的进攻半点没放松,彻夜鼓声震天。孙策知道周瑜睡得不好,他想让周瑜多睡一会儿是出于心疼。可周瑜不需要他的心疼,周瑜来到这里,是为了建功立业。他在家里也可以是昆山之玉、南海之珠,当周家千娇万宠、应有尽有的坤泽公子,而他选择来到这里,与孙策共赴未知的将来,他要的绝不是被当作脆弱的珍宝呵护起来。何况周瑜清楚自己在孙策身边要面对的不止是创业的艰险,还有来自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他是不是以色事人?他是不是名不副实?他是不是得到了孙策的偏袒?他想他的路会比别的更难走一些,不过他有自信做好,让所有质疑统统闭上嘴。做错了事的孙策脸上guntang,藏在周瑜颈窝里:“对不起。”

    “我要去检阅我的士兵。”周瑜松开手。

    “我让周泰替你去了。”话音刚落就得到周瑜一个凉凉的眼神,孙策赶紧改口,“正好我这里有事需要周泰,你把他喊回来。”看见爱人的表情松懈地露出微笑,孙策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

    军队在长江南岸登陆的时候得到昨日先行一步的蒋钦报告,薛礼果然已经整顿兵马决定救援笮融,算来应该已经在途中。程普忧虑道:“薛礼一旦得到我们登岸的消息,马上就会回城,我们不可能比他更快。”

    孙策嘿嘿一笑:“我命蒋钦看到薛礼出城,就埋伏在他们回城的必经之路上。”当被问蒋钦有多少人,孙策张开五指。“五百人?”这个数量连问出来的程普自己都难以置信,蒋钦虽不在他手下,程普领兵多年,看着上下船的士兵队伍和速度,心里对人数就有了估计,不可能少了五百人却一点知觉没有。孙策晃了晃手掌:“五十人。”

    孙辅一拍脑袋:“五十人怎么对付薛礼?”

    “这不是有我们吗?”孙策即刻下令,“表兄、公瑾、子衡、程叔带上所有骑兵跟我轻装简行,这里交给堂兄和舅舅了——务必在两个时辰内赶上我们!”孙策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提问的时间,截击薛礼争分夺秒,所有被点名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全军骑兵,集体奔向秣陵。

    蒋钦朝对面放了一箭,敏捷地滚到最近的一堵矮墙后方。守在墙后的士兵看了蒋钦一眼,余光瞥到蒋钦腋下竟插了一支箭,甲片下隐隐于约透出殷弘的鲜血。士兵惊慌地扶住他的手臂:“将军,你受伤了!”

    “别管我!”蒋钦使劲甩掉他,“迎敌!如果他们上来,我们都得死!”蒋钦在秣陵城北二十里发现了几间废弃的屋子,地处一片矮丘顶上,正适合作为堡垒,下面就是薛礼出兵的路线。但是寡不敌众,短短不到半个时辰,薛礼的军队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携带的箭全部用完,士兵们不得不搬起石头抵抗。

    蒋钦冒险捡了一支敌人射落在矮墙后面的箭,“嗖”一声放出去,靠在墙上寻找可以用来作为投掷武器的物件,逡巡间听到纷杂的吵闹声中响起一声哭泣:“孙将军、孙将军是不是不来了?”

    “放屁!”蒋钦破口大骂,“谁再胡说八道,不用等孙将军来,老子先把他丢出去挡箭!”

    无人敢再质疑,专心致志地躲在墙后伺机进攻。另一名士兵偷偷摸摸到蒋钦身后:“将军,我们杀出去吧!”蒋钦没吭声,清点了一遍视野中活人的数量,二十七人,包围他们的薛礼军队少说也有几千人——杀不出去的,蒋钦暗自叹息。他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命令,固守!

    远处的马蹄山崩地裂,滚滚而来。蒋钦蓦然起了精神,士兵们欢呼起来:“是孙将军!一定是孙将军!”他们听到外围敌人错乱的跑步声,落在附近的箭头越来越少,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蒋钦杀气腾腾地提起长枪:“走!杀下去!”

    周瑜整个身体掀到空中不辨方向,短暂的一瞬间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试图控制自己的双腿落地。时间已经太晚,他只觉得后背一震,浑身散了架似的窜开一阵剧痛,脑袋在头盔里磕得嗡嗡作响。周瑜眼前一片白茫茫,直到耳朵渐渐恢复听觉,充斥着白色的视野里多了几抹杂色飞快地掠过。他挣扎着拄着枪站起来,向着那些影子奔跑的方向颤颤巍巍地走。这里是战场,他不能停留在这里,停留几乎等于死亡——如果不是他们的军队已经打得秣陵守军溃散逃亡,他应当已经被敌人杀死在坠马的时候。

    周瑜右半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撞,整个人向前扑倒。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周瑜下意识地抬腿踹出去,那人惨叫一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声音怯怯地说:“周将军,在这边。”他抓住周瑜的枪杆,带着他往右转了半圈。周瑜点头,向前又走了几步,视野渐渐清明,那个搀扶他的小兵早就不见踪影,无数背影中周瑜也分辨不出是哪一个。此时身后响起马蹄,周瑜回头看到徐琨停驻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扬鞭直入城门。

    周瑜和徐琨的队伍最早进入秣陵,等周瑜更换完守城的队伍回到薛礼的大帐,其余几路将领都已汇聚,周瑜扫视了一圈,不见孙策和周泰、孙河、吕范。“伯符他们呢?”周瑜低声问离他最近的孙辅。

    不知孙辅是没听见周瑜刻意强调的“他们”,还是周瑜的强调过于刻意显得欲盖弥彰,听在孙辅耳朵里便是这个坤泽满心满脑只想到孙策。他没好脸色地回答:“去追薛礼了。”周瑜坐到角落里摘去头盔,城门外那一摔撞歪了他的发髻,扯得头皮生疼。他用手抚了抚头发,发髻歪在一侧,半散不散,几缕手指宽的头发狼狈地落在肩头。

    和周瑜同时进入的徐琨负责看守俘虏,这时也已经点完人数来汇报,一样先问了孙策去向,皮笑rou不笑地斜睨周瑜:“周将军今天伤得不轻吧?”

    众人好奇地向周瑜看来,他走进来时步态、神情一如以往,看不出半分受伤的迹象。然而此时披头散发的周瑜,看上去确有几分憔悴。孙策的舅舅吴景自认是他们的长辈,对周瑜分外关心:“你受伤了?”

    “没有,”周瑜在十几个人的注目中慢悠悠地站起来,“只是摔了一跤。”

    徐琨哈哈笑了几声:“周将军可是在地上躺了半天啊。”

    周瑜心知肚明他就是想在众将面前逼迫自己露出弱点,心里反而更加平静,云淡风轻指了指自己:“坠马是有点疼。”

    “郎中在蒋钦那里吧?让他给蒋钦看完了,给周将军看看,当心摔坏了筋骨。”

    徐琨凉飕飕地补了一句:“是啊,坤泽不比乾元、中庸,身子娇贵得很。”吴景在孙策军中辈分最高,又是孙策的亲舅舅,人人都敬让他几分。但徐琨向来不买他的帐,何况现在他维护的人是周瑜:“吴将军家中的坤泽,不也是好好藏起来吗?”

    此时吴景不应,就像是认了怂,但谁也不希望这种没有意义的争吵继续下去,周瑜对吴景笑笑:“我在城里奔波了半日也没觉得哪里不适,想来没有受伤。多谢舅父、表兄关心。”他故意重读了最后两个字,气得徐琨一眼瞪来,周瑜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微笑。

    刚刚易主的秣陵人人枕戈待旦,念在周瑜今天坠马,众将建议他休息,但就算为了跟徐琨争一口气,周瑜也要坚持巡夜。何况孙策带人追击薛礼,形势不明,周瑜即便休息也睡不好,一旦传回任何消息,他必须最快行动。周瑜半宿都在城上巡视,与另两名巡夜的将领打了数次照面,孙辅打着哈欠说该换班了,自己要下去睡了,见周瑜不为所动,孙辅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你不去睡觉?”

    “我等天亮吧,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好歹能应付一会儿。”这个坤泽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孙辅不多劝说,嘟哝着下了城墙。

    “有人!”身旁的士兵突然叫起来。周瑜走到城垛边,遥远的黑夜里跃动着几点星火,慢慢在他们的视线里汇成一支队伍。

    周瑜下令:“弓箭准备!”

    火炬在黑暗中挥动起来,像在对他们打招呼。十几丈外传来他们熟悉的声音:“孙将军回来了,开门!”

    紧接着传来另外几个声音,守城的士兵还在确认,周瑜笑了一笑:“开门,是孙将军!”那是每个清晨和夜晚陪伴着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