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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是警察,那么这个人一定要尽早清理掉。如果他不是,那警察的耳目另有其人,这关系到松川药厂的生死存亡。……江易的眼前又出现了许多零散的画面。暴雨之后,西河一下转入夏日炎炎。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星期,天气溽热蒸闷,院里的葱郁的树上响彻着早晚不歇的蝉鸣。他躺在床上,任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再流。他去洗脸,水面映着男人温柔的脸,他将头浸入水里,让自己无法喘息,只为体会那濒死一刻的窒息,当他离开水时,破碎的水面上已经不再出现男人的脸。他撑着洗漱台,大口地喘息,如幽灵一般,男人的面孔又浮现于镜中。他一拳将镜子打碎,转身时却发现狭小的屋里,那人无处不在。——窗户的倒影里、飘飞的窗帘后,吊灯光影中,还有他完全的睡梦里和半梦半醒时的床前。男人没有怪他,没有怨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还不去为他复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易,安静得像一个梦。可江易几乎被痛苦折磨得无法呼吸,他曾彻夜难眠,坐在窗口就着星空抽上几宿的烟。有时夜幕阴沉无月,有时则星光璀璨,晴朗如昼。晚风里有邻家电视里的小曲儿声,有小姐在暗巷里嬉笑打俏声,有巷口夜宵摊上冒起的油烟味,也有女人身上nongnong的脂粉香。世界还和从前一样,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运转,今夜灯火还在,夜空还在,星星也还在,只是没了月亮。那人是一束光,是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可是现在,月亮碎掉了。“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那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这么多天来,江易一直睡不着,此刻不知是窗外那小调太悠扬还是夜空太静谧,竟然有困意涌来。他按灭指间的香烟,平静地躺在床上,困扰着他的事情在这一刻化为飞灰不见。他闭上眼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从前,林清执带着他和赵云今在香溪放孔明灯,男人手里的灯笼越飞越高,飘过香溪落到了对岸。江易问:“哥,你在灯笼上写了什么?”“我的理想。”“理想是什么?”他笑着回他:“你猜猜看。”于是江易去追孔明灯,他走过草地,淌过香溪,跋涉过河岸旁望不见边的芦苇丛和沼泽。他没有追到那盏灯,却在芦苇丛里捡到一盏破碎的月亮,他捡起来捧在手心,将月亮一点点拼回原样,挂回它本该存在的天空。……风和日丽那天,林清执在香溪边递给他一张协警报名表,他不止一次说过,江易适合做警察。如果没有林清执,江易是厌恶这个职业的,成日打交道,被耳提面命着,恶感与日俱增,没人会想做自己不喜欢的职业。但林清执,他似乎可以赋予任何事物以光和热,经他以后,警察这行业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江易将协警报名表放在桌上摆了很久,也曾去警局前转过。那张表格早已过期,他在网吧打开了协警报名的网址,闻着网吧烟雾缭绕的味道,忽然想起了老棍儿。老棍儿生前最爱烟酒,一口烟,一口酒,配上二两酱牛rou,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牛rou他最好城东菜市场那口,江易曾为了给他买下酒菜骑摩托跑了半个城,他低伏做小,甘愿被使唤不过是为了老棍儿的千数,和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当年老棍儿断手断脚后被人请去公海赌了人生最后一场,成,安然无恙,败,葬身海底。他是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下用一双废手出千赢了赌局?无论怎么想,都是神乎其技。老棍儿对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局讳莫如深,从不肯告诉江易,直到他死那天才漏了底,不将那秘密带进棺材里。他走得还算安详,就连声音都比平日清朗:“真亦假来假亦真,公海上那群人眼睛刁钻着,一个个都想找我的破绽。”说到这,老棍儿露出了他生命里最后一抹自得的笑意:“可如果根本没有破绽,我没出千,他们又怎么找呢?”林清执希望他走正道,江易当上协警,他一定开心。可当协警能做什么?发一身警服,日复一日帮助警察处理琐事,湮没在忙碌的生活和琐碎的岁月里。谁还记得那男人?谁还记得小东山?哪怕最后凶手归案,也不过是几十年牢狱之灾,再舒服点,一针下去安乐死,连罪都不用受。真亦假来假亦真,与其从外破开黑暗————倒不如就这样做个混混,去黑暗里走一遭。十九岁前的江易从没走过正道,十九岁后,他依然没有。……江易说:“不是。”☆、113“他不是警察。”保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难道在霍先生身边,还有别的人?”霍璋神色倒看不出惊慌,只是眼里阴翳的云层越累越厚,黑压压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扶着轮椅走到江易的椅子边,偏过头,在他耳边低声问:“江易,你十八岁交往了一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江易比起之前安静了许多,不再挣扎乱动,他头发已经被冷汗打得全湿,绺绺垂下来盖住眼眸。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哪怕已经过去很久,每一件每一幕依然清晰地存在着。那年夏天,赵云今在他的小屋里过暑假。江易从未和女孩如此亲密过,他对女孩的全部认知都源于她。晨起,她总赖床,软薄的被子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却盖不住她雪花一样软白的皮肤。江易每每想要起床上班,被她一个眼神勾着,自制力又轰然溃塌,他撩开被子钻进去,又或将她拉起来按在窗前,晨光散入房间,她雪白的肌肤与蓬松的发尾像被镀了一层金边,从后面看,脊背与腰肢的弧度,每一寸每一分,都让人心火燎原。傍晚,她洗过头发,窝在门口的藤椅上晒晚霞,夕阳烂漫,她湿漉漉的头发也温柔得不像话。江滟柳从前也无数次这样坐在晚霞之下,但她被生活磋磨得眼里没了神采,像具枯槁的傀儡娃娃,江易小时候只见过油灯街的女人,他以为女人都是这样两幅面孔,一边对陌生男人微笑如花,一边又对小孩奚落打骂。可赵云今,她似乎不会在意任何人与事,来往的嫖.客看见她坐在那,忍不住用污言秽语挑.逗她,她笑笑,街上的小姐嫉妒她的皮貌,拿言辞挤兑她,她也笑笑,唇角永远是无尽轻佻,眼里也永远透着睥睨和傲慢。——她不把任何人放心上。江易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