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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6

    苏晏连连道谢,目送夫子缓步进了殿门,这才转身离开。他有日子没来台城了,但里头的宫室却是从小时候开始便牢记在了心里,他头脑中仿佛存有一幅地图,弯弯绕绕,直达目的地。

看到承岚殿的青瓦时,苏晏站定,没来由地开始呼吸过快。他走到殿门,轻轻地叩响了门环,不多时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绿衣见了来人,惊讶道:“……小侯爷?”

苏晏朝她勉强地笑笑,开门见山道:“听说殿下生病了,我来看看他。”

上次他与萧启琛私底下单独相处,还要追溯到谷雨时节。

彼时北方战事吃紧,金陵城内外一片祥和安宁,太极殿上并未对这场战役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破釜沉舟,而苏晏在一个月上柳梢的夜晚,和萧启琛相拥而眠。

他后来无数次地回想起清晨,杏花春雨的江南风光还未到最盛大的时候,他相识快要十年的好友一边笑得十分好看,一边凑上来,软软地亲了他。

苏晏曾听谢晖说起秦淮河上的姑娘们,个个身段优美,笑靥如花。她们柔若无骨地贴上来,满身的脂粉与花香能熏到所有男人的理智。谢晖毫不避讳地当着苏晏和萧启琛的面说那些春风一度,最后点评道:“比之露水情缘,还是一亲芳泽更加令人回味无穷。”

那时苏晏羞红了脸,和萧启琛两个“小孩”如出一辙地故作镇定。而他没想到谢晖一语成谶,哪怕是洞房花烛夜,他都很零碎地想起萧启琛贴上来的唇。

因为早起还温暖着,触感又软又甜,带着他发间很淡的桂花香。

苏晏在寝殿外站定了,听绿衣道“殿下就在里面休息”,仿佛突然惊醒,将脑中那些旖旎都扫了出去,然后招呼也不打便推开了门。

他以为萧启琛真和谢晖说得那样,有进气没出气地躺在床上,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而他忧心了半晌的本尊正曲起一条腿斜倚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

寝殿四周花窗俱被贴上了窗纸,苏晏关门时带起一阵气流,挂在门口的一个铃铛发出清脆响声,萧启琛循声抬起了头。

他果真没有精神,本就清瘦的少年又小了一圈,冬衣厚实,依旧挡不住领口处透出来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凸出的锁骨。为了起卧方便,萧启琛的长发随意绾在脑后,以一条简单的发带扎起,凭空添了几分弱势。

见苏晏来,萧启琛意外地坐直了,然后拢紧衣领,道:“你怎么来了?”

“仲光兄说你生病了。”苏晏自然地在床榻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想了想,道,“我是偷跑进来的,想见你好了没有。”

萧启琛平静道:“好多了,但见不得风,这几天都没上朝。不过……咳咳,好似也没大事。”

他的声音似是因为风寒的影响,变得低哑,咳嗽时像下一刻就要吐出一口血似的,一听便知内里有痰淤积。再加上萧启琛此时小脸苍白,平素红润的嘴唇也褪尽血色,五官都变淡了,惟独那颗泪痣依然赤红。

正巧绿衣送进来一盅炖雪梨,苏晏接过后,坐到了萧启琛的榻边。

两人的距离蓦然拉近,萧启琛垂着眼皮,不知怎么脸上竟有了点泛红。苏晏不管他到底病得轻重,径直舀了一勺略微吹凉,送到萧启琛嘴边:“喝一点。”

萧启琛笑道:“你以前都没这么对我好,现在还来这些……有什么意思?”

苏晏不言不语,执拗地把汤匙往他唇边又递上。

雪梨清甜润肺,萧启琛不再坚持,就着苏晏的手喝了,觉得这姿势实在不妥,索性自己接过了那一小盅。绿衣做事体贴,在外面就已经放到了可以直接入口的温度,萧启琛喝了自觉还好,索性就着瓷盅口直接喝完。

大约心理作用,他突然觉得好似嗓子那儿持续几天的疼痛缓解多了。萧启琛有了精神,把那卷书册一合,往苏晏面前凑了凑,好奇道:“你同少夫人可好?”

平常的一句问话放在这时,苏晏很自然地想歪了。他目光躲闪,若有实体恐怕都能将承岚殿的地板扫个干净,就是不看萧启琛,耐不住对方一再追问,终是在他问过第四遍后含糊地“嗯”了声,点了点头。

萧启琛也略一颔首,看上去并不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那你近来没有去校场?”

“去的,”苏晏接过他喝完的瓷盅放到一旁,道,“家中事情太多,我爹把虎符往南苑大营一扔就修生养息去了,剩下的事张将军沈参军拿不准的,他就让他们和我商量。只是我资历不够,没法入朝,故而不太了解近来陛下所思所想。”

“没有想什么,北方饥荒赈灾一切顺利。突厥三天两头地找事,不过听说雁门关最近发掘了一个年轻将领,打仗跟不要命似的,突厥被他镇压,暂且安分下去。江南一片安好,前些日子在临安抓了两个收受贿赂的贪官,流放武成郡,南诏近来颇有些不平静,但碍于与我国的贸易枢纽被巴蜀郡守抓在掌心不敢轻举妄动……”萧启琛如数家珍似的,三言两语把近来的大事娓娓道来。

苏晏听他只说了两句就云游天外,理智东倒西歪地到处飘,最后落在了萧启琛眼尾一片润泽的红晕上。

他抬手在那儿轻轻一碰,萧启琛的话匣子便跟被按了开关似的停了。

正当苏晏以为又要尴尬时,被他莫名其妙碰了一下的萧启琛摸了摸那地方,没事人似的,又道:“还有件事,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苏晏顺从问道:“何事?我听闻赵王回到封地去,短时间内金陵城能在朝上的皇子只有你一人,还有什么要担忧的吗?”

萧启琛闻言古怪地翘起一边唇角,堪称阴阳怪气道:“你不知道吗?皇后有喜了,御医说从脉象看是个小皇子。昨日我承岚殿里一个小丫头出去抓药时听揽秀宫的宫人议论,皇后此次瞒得好,李贵妃也方才知道,在自己宫里气得摔了三个瓷瓶。”

皇后现年已经快要四十,虽说不再年轻,怀孕却也并非不可能。

苏晏还未发表意见,萧启琛唇角笑意渐冷道:“所以我很快就会有个皇弟了。庶出上不得台面,始终是父皇的心病,他又怎么会遂我的愿!”

当今天子继位时还年轻,现在也不过五十出头,身子骨一向硬朗,自诩还在盛年,倘若潜心培养幼子,再过个二十年,传位之时怎会放着嫡子不要?苏晏脑中过完这层关系,心下一沉,对萧启琛道:“那你要弄死他吗?”

他平日很有分寸,偶尔说出来的话却像已经浸透了战场的铁血。

“我像是做这种事的人么?”萧启琛不咸不淡道,“我心头恨得很,却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我与皇兄所想大概差不多吧——他虽有个显赫的娘舅家,始终和我一样是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