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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密和角度,单双眼皮,鼻头的宽度,嘴唇的厚薄跟色泽,牙齿的整齐度,痣、斑、皱纹和疤痕。然而如果不根据上述条目逐一辨认,万人在他的眼中都长着相同面孔,好似一只蚂蚁跟另一只蚂蚁泯然不分。他必须每天和一个个“陌生人”装出熟识的样子,再从对方的行为举止里,努力判断这个人究竟是同事、朋友、亲戚,还是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他必须分分钟提醒自己将喊错的名字立刻改口,查房时不要搞错了病患,甚至时刻留意别把前女友误认为他人。只有独自一人在家之时,丁隶才敢流露出身心俱疲的状态。靠在床上,他握着手机,拇指随意一点打开了相册。那些的照片他本该无比熟悉,然而此时每一张眉眼都模糊非常,仿佛拙劣的摄影师仓促间丢失了焦点。他知道自己的视力没有问题,脑部CT也排除了器质性/病变,身体这种异状只可能是撞上了怪事,如果阿静在的话,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如果阿静在的话……丁隶摸过烟盒点上一根烟,迷雾在夜色中乘着微小的气流散入玄关,叩响了公寓的大门。对面站着一个黑衣男人。走廊灯光明亮,丁隶却看不清他的脸孔,只听声音沉稳:“你好,我是归心堂的花河。”“你好。”丁隶点过头,不知来者何意。“可以进去说话吗?”花河微笑儒雅。丁隶将他让进屋里倒上一杯水,花河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将茶杯平稳地搁在茶几上:“恕我直言,丁医生您的身体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常?”丁隶心中十分意外,权衡着要不要承认。“这是荀爷关照的。”花河化解他的顾虑,“齐先生先前为归心堂做了不少事,荀爷顾念部下旧情,特意嘱咐我来替你祛病。这种病名叫孑栖,缘于心魂失调,处理起来有些费时,如果你同意,我会尽全力替你治疗。”“原来是这样……”丁隶听着他和齐谐相似的陈述方式,莫名地安下心来,“大概需要治疗多久?”“视情况而定,短则一周,长则数月。”丁隶点了点头,花河示意他躺进沙发,并在茶几上燃起了一根线香。当身体已然放松,丁隶见对方伸出右手,轻触着自己的眉心,柔声道:“现在请你闭上眼睛,深呼吸……”如同齐谐的咒文一般,这话语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丁隶慢慢交出意识,进入绵长的睡梦。一觉渐醒,丁隶感到身心都轻松了不少,好像很久不曾睡得这么深沉。当他坐起来的时候,花河正手握一串佛珠,闲适地靠在旁边的椅子里读书。这场景他隐约觉得熟悉,再一细看,此人的气质当真和齐谐十分相似,就连捧着书的模样都如出一辙。“你醒了?”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搁下了手中的医学杂志。“我是不是见过你。”丁隶突然问。“是的。”花河替他倒上刚刚泡开的茶,“去年冬天的事了。”“去年?”丁隶端起杯子,茶里有微苦的草药味。“去年的十二月六日下午,我们曾在和平广场附近擦肩而过,那时你背着一只单肩包,身穿一件卡其色双排扣大衣。请不要惊讶,我自幼患了过度记忆症,能够记住身边发生过的所有事,以及每天遇见的所有人。”丁隶并不吃惊,归心堂有这种异才也属正常。“人生聚散如萍。”花河拨着念珠,表情安详,“匆匆一世如风而过,我们每日行走在街上,相遇的所有人只是打一个照面,再不相见,既然这种憾事都不曾惋惜,又何苦单单执着于那一人……”丁隶听出他在劝慰自己,费力地牵扯一下嘴角:“如果是齐谐在这里,他也会这么说吧。”“不然。”花河缓缓摇头,“虽然我和齐先生只得一面之缘,却莫名地有些灵犀,我想若他在这儿,断然不会做/性/空之论,而是更加洒脱快意。”丁隶表面上没有反驳,心里却不敢苟同,在他看来齐谐根本就是个性/空论者,不过从侧面一想,归心堂毕竟是工作场合,他在同事面前表现得入世一些也无可厚非。“今天的治疗已经完成,我不再叨饶,明日再来拜访吧。”花河起身告辞。丁隶道过谢,将他送出门去。孑栖的治疗十分顺利。花河的手段并不复杂,每回丁隶只是在躺椅里安稳地睡上一觉,再喝茶闲聊片刻。然而仅仅如此他也觉得十分亲切,对方的谈吐举止都与齐谐相似,包括那平和的眉宇和淡泊的眼神。“花河先生。”有一次丁隶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离’的病?”“略有耳闻。”花河敛着衣袖抿上一口茶,“不过我对‘离病’的说法不敢苟同,在我看来这并非疾病,而是一种特殊的体质,倘若它不幸成了病,那也是‘离者’的心病。”丁隶不甚明白:“心病是怎么说?”“离与厘谐音,作动词解,有治理、处理之意。”花河搁下了茶盏,“离者往往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包括气息和心搏,只要调理得当就可长生不死。如果他无法控制自身,导致机体衰竭,那便是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丁隶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高僧涅槃只需打坐断念,离者也是同样,若他的心不想活了,身体便会自动衰亡。换成普通的说法,你可以理解为无意识的慢性自杀。”手中的茶杯一颤,丁隶彻底愣住了:“怎么会——”“万般皆苦……”花河手拨佛珠沉沉吟念。齐谐想要自杀!这个念头轻易地击溃了丁隶,他的心脏骤然收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他不明白。齐谐向来云淡风轻,好像一切不如意都能释怀,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自我了断?想到这一层丁隶猛然反应过来,那个人在自杀的事上早就是惯犯了——“住院的第一个月我试过很多办法,绝食是肯定的,还折断牙刷柄割喉,把衣服系起来上吊。不过那些护士太警觉,没有一次成功过,但凡我有点动作他们二话不说就冲进来,不是电击就是注射安定,最后只能老实活着咯。”齐谐曾不经意说起这句话,轻松得好像聊家常。丁隶以为能用这种态度笑谈过去,表明他已经完全走了出来,没想到他当真演技拔群,能把自杀的意图掩藏这么多年,不让别人察觉一分一毫。丁隶忽然发现,自己从未懂过他。他以为齐谐没有苦痛烦恼七情六欲,现在想来又怎么可能?或者那只是单纯的生理病变,比如脑神经递质出了问题,先前的精神障碍复发了!“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