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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站在船舷甲板上的那个青年。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逆着海风,披着黑色的衣袍,腰上缠绕绷带,头上帛带歪斜,冷笑着说。“我真会杀了你的。”墨熄一把攒住他,将他抵到墙上,竟是不分今夕何夕:“是……我知道你会杀了我。你不是已经刺过一刀了么……为什么在望舒府你不肯再刺第二刀下去?!”他知道自己失态了,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可笑。可是一个一直在死死压抑着自己的人,一旦失控爆发,又怎么收得住呢。更何况墨熄一直以来更想要的,终究都只是这一个回头。一个答案而已。“是你让我信……最后你又让我不信……”“你说我没有什么在乎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无所谓……”声音轻下来,竟终是哽咽,“但你知道你走上那条路之后,我失去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吗……墨熄蓦地侧过脸,低下头,缓了一会儿,唇齿间淬出两个字来,被恨意碾得破碎支离。“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根本不是我。”“……”“是你自己。”“……”“我恨不能把你——”忽地失语。因为顾茫忽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犹犹豫豫地,捧上了他的脸,说:“你……不要这么难过。”墨熄倏然转头,对上那双海水洗过般透蓝纯澈的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难过。”顾茫缓慢地,费力地,一字一句,那么笨拙地,“……别……难过。”像烧滚的即将融流的剑刃猝然浸入水里。嘶嘶滚烟烧起,那疯狂的热度却在须臾间灭了下去。血一点一点冷下去,理智一点一点漫回来。顾茫望着他,慢慢地:“你不是坏人……”他谨慎地说着,睫毛颤了颤,又道:“我不认识你,但你……不坏……”“……”“所以……不要难过……”墨熄心里极度不适滋味,恨、躁、怒,还有别的什么,他辨不清楚。他看着顾茫那张熟悉面容,看着那双陌生的蓝眼睛。曾经也是这个人,用又黑又深的眸子望着他,带着笑,一声一声地唤着他,说:“墨熄。”“没事,你别难过。”“不管怎么样,咱俩一直都会在一起,再难熬我也会挺过来的。”“走吧,一块儿回家吧。”一阵疲惫感忽然涌上心头,墨熄阖着眼帘,近乎是恹倦的,仿佛濒死的兀鹰耗尽最后的气力在维持倔强:“……我不难过。”明明那么恨,恨不能把他掐死在自己手里。看他还能不能再逃,还能不能再骗,还能不能再离开自己。恨不能亲眼看着他头骨碎裂,血rou横流,把一切希望和绝望都结束。但是当顾茫小心翼翼地劝着他,请求他不要难过的时候。他却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前,顾茫坐在血迹斑驳战壕边,召出他那柄可笑的——而叛国后再也不曾使用过的神武小唢呐,天怒人怨地滴滴滴吹着。那么烂的曲子,所有人堵着耳朵都骂他吹个鬼啊,哭丧啊,他只笑,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继续鼓着腮帮子,为战死者吹一曲,吹得那么情深意重,那么认认真真。斜睨过眼来看他的时候,眸底却是湿润的。顾茫是有心的。骗人骗鬼那么多年,可墨熄知道他是有心的。他还是想相信他——那些年的事情,不会全是假的。为了这一个结果,他可以等。“……算了。你想不起来。就算了。”墨熄的嗓音湿润,终是这样说。“是我多言。”“不管你是真的全都忘了,还是假的全都忘了。”几许沉默,墨熄站直身子,慢慢地,把衣襟整好,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并遮住了他脖颈处的那一朵莲纹,“我都等。”“我等一个结果。等你一句实话。”他的眼眶仍有点红,鼻尖也是。顾茫怔怔地:“你……等我……?”“对,我等你。”“无论如何我都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下去。”“但你要记住,如果你再骗我,如果让我发现你还在骗我——我胸口的同一个位置不能再被捅第二次。”“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周围很安静。“……”顾茫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不解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那困惑又无辜的语调让墨熄冷冷垂眸望向他,却因为眼尾未消退的红湿,而显得不似往常那么锐利。顾茫觉察到他的目光,也抬头瞧着他,他知道这个男人明明破掉了自己的剑阵,卸下了自己的“利爪”,却没有咬断他的脖子,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欺辱他。于是顾茫试探着问道:“生不如死……是……要放掉我,的意思吗?”墨熄:“……不是。”“可你没有杀我,也没有打我。”“……我不打蠢货。”顾茫没说话,依旧瞧着他,只是忽然之间。他凑到他身边,闻了闻。墨熄抬手止住他的鼻尖:“做什么。”顾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地说:“记你。”“……”记他?记他什么,脸?味道?还是记住他是个不打蠢货的人?但顾茫没有解释,他这个时候稍许地放下了一点点的戒心,又或许不是他想放下,而是十余天的饥饿已经让他恹恹无力。他也不管墨熄了,反正他最后的尖牙在对方面前也是白搭。顾茫慢慢地低下头,蜷回自己的角落里,那双和狼一样在幽暗中荧荧有光的眼睛倦怠地眨了眨。“谢谢你。”他说,“只有你愿意让我‘生不如死’。”一句话猝不及防坠入心里,墨熄胸腔竟陡地一酸。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看着露出棉絮的小垫褥,还有蜷团在角落里那个人影。“……”墨熄闭目阖实,长睫毛轻微颤动。最终还是出去,拿了一些饼和热汤回来。喂给了这个快要被饿死的人。“吃了。”“……”顾茫连忙凑过去闻,闻了之后喉头吞咽,却又踟蹰了,“但是你没有嫖……”嫖字一出,墨熄黑眉怒竖,不发一言把饼直接拍在了他脸上。回到府邸时,已是深夜。“主上,您回来——啊!您怎么了?”“我没事。”“可您的眼睛怎么……”怎么红了?“进了风沙。”说完抛下李微,头也不回地往寝屋走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