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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四柳胡同里,乌拉那拉家也得了消息。当家夫人觉罗氏当即撂了茶盅,从炕上下来,急急忙忙就要开库房挑合适的礼物送进宫去。金银太俗,绸缎太寻常,药材容易犯忌讳,最后挑中一件上好的白玉如意,并一尊金丝楠木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还是费扬古祖上从龙入关,从明朝国库里得来的东西。觉罗氏叫人用喜庆的红绸细细包裹了,放在沉香木匣子里,却被女儿拦了。赐婚的圣旨一下,即便没有定下婚期,敏珠也是皇家的人了;坐卧起居都有宫里派来的嬷嬷伺候着,父母兄嫂来了,反而要在门口求见,请安问礼。敏珠就不太与他们朝夕相见,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额娘这番动作,忙过来正房劝阻。“我们满人以洗三、满月、加冠三礼为最重,其余的还有逢五、逢十的大寿。如今不过是小叔子会喊人了,额娘就急急忙忙把这如意送出去,日后德妃娘娘的千秋,或是四爷的生辰,再拿什么送呢?”觉罗氏听了顿时心中懊悔:“是了,到底还没完婚,这礼送得太重,也叫人看轻了你。”敏珠便吩咐:“十四阿哥是老来子,自然是娘娘的心头rou。恰好咱们家开着两家南货铺子,便捡那北边少有的稀罕精巧的玩物,并我以前做的一两样针线活计送进去,也就罢了。”觉罗氏欣慰地点头,趁嬷嬷去用膳歇脚的时候揽了女儿在怀里:“我的儿,你有这份成算,额娘总算放心了。对了,那董鄂家的二格格如今过了门,将来论关系,就是你舅母了。你们虽然不方便走动,但是也别停了来往,日后若有事,也多个帮你说话儿的人。”敏珠依偎在额娘怀里,终于卸下老成的外表,露出小女孩活泼的笑容:“全凭额娘为我筹划了。”永和宫里,绣瑜接了乌拉那拉家的礼,不过是几件绞得极细的金丝编成的脚镯、项圈,并几件玩器。一顶虎头帽,针脚细腻,尾巴坠了黑珍珠,白狐皮里子,做面的蜀锦光华灿烂,还是选秀的时候,绣瑜赏的料子。她不由感慨:“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那两匹蜀锦,我就见她做了一身衣裳,只穿了两回;如今倒裁碎了,来做这些小玩意儿。”白嬷嬷笑道:“格格将来嫁进来是做长嫂,还是老实不计较才好。”绣瑜微微点头,只觉得近来事事顺心如意,只是挂心儿子罢了,便问道:“这是走了二十日了罢?算算日子,该出关,到翁牛特草原上了。”白嬷嬷尚未回答,她自己已经想痴了,魂儿早已飞出了紫禁城,往那塞外的千里旷野上去了。第77章此刻千里之外的翁牛特草原上,十万人的禁军铺展开来,从远处俯瞰,像一块铁青色的斑块横亘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前有开路侦查的先锋营,后有运粮护卫的辎重营,康熙明黄色的御帐如同一轮满月,被万千繁星簇拥在当中。日上中天,正值午后阳光最猛烈的时候,行军一整个上午,人困马乏的军队正在原地修养。士兵们就地坐卧,尽可能地节省着体力,希望早上那一块巴掌大的杂粮饼提供的能量晚一点耗尽,饥饿的感觉能够迟一点到来。苏培胜半推半哄地拖着胤禛,往御帐后头堆放杂物的空地上来,见左右无人,立马闪身进了一间低矮的营房,从怀里掏出个热乎的葱油饼来。黑暗中突然有人喝问:“谁?”胤禛下意识拔刀,金属碰撞间,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相似的装束,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三哥?”“老四。”胤祉先收了兵刃,没好气地坐在木箱子上,从小太监手上接了油纸包着的葱饼,一边就着水囊里的清水大快朵颐,一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大英雄想通了?不跟自个儿过不去了?”出京前,两个阿哥设想的军旅生活或是“马作的卢,弓如霹雳”的英勇不凡,或是“黑云压城”的雄伟壮观,或是“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情万丈。早先没出关的时候,又有各自的舅舅在军中护着他们,衣食鞍马都照料得十分妥帖。更让他们生出“打仗也不过如此”念头。等到马蹄踏上草原,晋安跟随董鄂费扬古先行,沿路寻找水源,胤禛的日子陡然难过起来。新鲜感消退,而现实是,连准噶尔人的一根马毛都看不见;只有马不停蹄、昼夜不歇的行军,行军,再行军。烈日晒得人身上的皮都脱了几层,大腿内侧的皮肤磨出厚厚的茧子,身上的衣裳捂馊了都没处换洗。更要命的是,自打出了固北口,粮草供应就不再那么容易,康熙未雨绸缪,身先士卒,开始带领全军每日只食一餐,节约粮食。这可折腾坏了两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阿哥,好在康熙还是心疼儿子,他自己只食一餐,却让梁九功吩咐伙房的人,每天悄悄给两个儿子多塞些吃的,只是避着外人,免得动摇军心。平日里挑肥拣瘦、这不吃那不吃的胤祉头一次为个葱油饼掉了眼泪,红着眼睛把那个饼吃了,从此再苦再累都咬牙忍着,把身上的文人脾气改了个干净。他变化已经够大的了,岂料还有比他更硬气的。胤禛从头一天起,就根本不吃康熙安排的加餐。苏培胜一再苦劝,还险些挨了鞭子;连梁九功拐弯抹角的暗示也只得了他冷冰冰的一句“以身作则”。康熙知道了,赞许担忧之余,也暂时拿他没办法。苏培胜今儿祭出德妃给的法宝,用绣瑜亲笔手书的话告诫他“建功立业是小,保重身体,勿使父母挂心为大”,好容易才哄得他来了这里,却被三阿哥一通话抢白。胤禛倔劲儿又上来了,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掀帘子出去了。“哎哟,我的爷——”苏培胜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苦着脸再劝。胤禛却径直回了中军大营,开始抄写军中往来文书,转移注意力。苏培胜只得站在外头唉声叹气,脑袋上的头发都要抓秃了,也没想出办法来。军队很快又开拔了,好容易挨到金乌西沉,胤禛下马的时候明显身子晃了一下,更是叫苏培胜心惊胆战。他正一筹莫展,忽然听得传令兵远远来报:“董鄂将军回来了!”费扬古回来了,不仅可以见到晋安,大军的用水也有了着落。主仆二人心里都是一喜。胤禛赶紧带着苏培胜出了御前大营,往外围先锋营的军营去,却见梁九功侍立在营帐外,旁边还有几个浑身浴血、形容狼狈的士卒,看服饰,正是费扬古的亲兵、晋安的同僚。胤禛心里一紧。梁九功见了他主动打起帘子通报:“皇上,四阿哥求见。”“进来。”胤禛一掀帘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