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东宫为了留你
通道狭窄无光,仅仅只能容一人通过,杨断梦先一步走了进去,在前面探路。两边的石壁擦着人的肩膀,有人在密道内走动时活像是筷子间被夹起来的rou。杨清樽的肩膀蹭过两边凹凸不平的石壁,吐息紊乱下显得有些烦躁。 杨断梦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但在他的印象里杨清樽好像并不怕黑,是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他一边这样猜测着,一边将自己的手朝后面的杨清樽伸了过去。 “嘶!你做什么——” “怕你觉得黑” “你没事吧?我怕黑?” 杨清樽趁着密道内狭窄无光没有人能指摘他的仪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要是怕黑,我在蒙上眼的那一刻就应该走不动路了。” 杨清樽说罢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去,但是杨断梦使了劲,他一下子没抽动。密道狭窄,他动作间不好大幅度挣扎,因此有些恼。 师怀陵却先他一步问道: “那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 说真的杨清樽一点都不怕黑,他年少时还有几次因为受不了族里几位耆老死板严苛的管教而大晚上翻墙出去,也不做什么,就只是翻到杨府最高的阁楼上看看月亮。让他烦躁不适的,是这逼仄压抑的环境,好像四周石壁都向他挤压过来,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左右现在不好发作,杨清樽咬了咬牙忍了下来,心里给对方又添上了一笔账,僵硬地让杨断梦拉着他向前走。 密道绕了几个弯之后,杨断梦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放柔了语气问道:“东宫为了留你,用刑了?” 杨断梦是年底才回到长安的,之前的几年都因为原来的身份而东躲西藏着,因此对长安的权贵并不能算知根知底。如今朝堂之上乍看太子不得帝心,圣人任由林浮之流对东宫轮番攻讦,自己不置一词。 然而杨断梦之所以今晚会出现在杨宅的邀请上,却是接了圣人的密令——有内探称东宫意欲趁帝出游,于上元市井之中同韦氏之人密谋。 儿子远不似表面上那般无害,而玄宗,也不曾真的耽于贵妃美色。该把握在手里的东西,上面的那位可一点都没有想放手的意思,不然也不会任由林浮一介臣子在朝堂之上责问太子了。 所谓帝王权衡,权力作秤杆,至亲骨rou世家群臣皆为砝码,不过左右加减,以此来达到能让圣人稍微安心的局面。 杨清樽冷笑一声:“你想套话参东宫也找点能让人信服的由头吧?我身上哪哪有受刑的痕迹,况且刑不上大夫——” “折磨人的方法有很多,有时候并不需要留下什么痕迹。”杨断梦淡淡地打断了杨清樽的话,手上攥杨清樽的力道更紧了些“太子并非真窝囊,只是圣人不欲东宫羽翼丰满。你私下与东宫往来频繁,因知道太子同陛下一样,并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杨断梦的话中并没有挑太子错处的意思,就算隔墙有耳被人听去,反倒是他自己要落得个胡乱议论太子的罪名。他并非右相那边的人,就算被责问了也不会有人保他。 甚至圣上还会因为他对太子贬评而疑心他这个近臣与林浮那边有勾结。 杨清樽好歹在长安呆了这么些年,自然能听出他这话的关窍,沉默了一下道:“不是东宫,是我自己的问题。” 杨断梦的脚步停了下来,密道内不方便转身,他便只能偏头皱眉。所幸黑暗保留了杨清樽的颜面,没让杨断梦看到他如今惨淡的脸色。 “你走你的。” 杨清樽苦笑了一声,推了停下来的杨断梦一把。 就在杨断梦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杨清樽在冗长的沉寂中开口了:“是我气不过,要同殿下说明行卷诗文并非出自我手时,族中耆老将我绑在父亲牌位前,他们说……” “说什么” 杨清樽轻笑一声,看向如今黑寂中自己被杨断梦抓着的手腕,说道:“他们说师怀陵死都死了,我一厢情愿,难道也要杨氏跟着我同你的情谊一起担上欺君之罪吗?” 杨断梦牵着他的手紧了紧,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应道:“师怀陵确实死了,但杨衎以后写出来的东西会比从前的师怀陵写得更好。” 杨清樽听罢一时失语,愣在原地,二人之间静得连呼吸和衣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直至杨断梦往前走的时候,停在原地的杨清樽被他向前的动作扯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随即发了疯一样猛得将手一甩,将自己手背凸起的骨节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但是杨清樽仿佛没有知觉,对着前面的人就是一脚踹。红了眼睛骂出多年礼仪教养熏陶没压住的粗话: “放你娘的屁!” 他嘴上这么骂着,可心里却很清楚,这么多年来知道他与师怀陵交情的人劝他都是觉得他年少重情不愿相信师怀陵不会回来了,而这种少年时才会有的感情总会被时间冲刷掉的。 只有此刻站在他身前死而复生的杨断梦知道,他在重情之下更多的是不甘与不屑,不甘自己永远落后,不屑冒领他人的东西。 就连他十分尊重的母亲也是和旁人一样劝他的,只不过在劝他时比旁人多了几分真情实意,至少母亲不会拿家族声名当幌子,是真的在为他前途考虑。 然而也是在那个时候杨清樽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年少时他总想赖在师怀陵榻上不走时,师怀陵会拒绝他,并且对他说出“真涉及到了杨氏存续的事情,你母亲绝对不会像如今这般”的话。 彼时他还赌气不理师怀陵好几天,对方只当他还没经事,无奈地笑着亲了他一下,再多的就不给了,算是把这段小插曲揭了过去。 他那像是陈酒打翻后翻覆上来的情绪极为可怖,因而踹在杨断梦腿上的那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闹出来的动静也很响,直接把杨断梦踹得身子偏了一下撞在石壁上。 而身体撞击石壁发出来的闷响和杨断梦忍痛的闷哼也在仿佛扇了如今的杨清樽一巴掌,意为嘲笑他当年的天真无知。 被踹的杨断梦没说什么,自己扶着墙站起来,然后面不改色地接着向后去找杨清樽的手。 杨清樽被他触到后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得想把手收回去,却被杨断梦先一步抓住了。杨断梦早些年于江湖中躲藏,有些环境远比现在的密道恶劣的多,挨一脚也没什么,在摸到杨清樽后,就接着往前走去了。 只听他长叹一口气,边走边说道: “不告而别,给你留了一大堆烂摊子,害你如今进退不得的是师怀陵,你恨他是应该的。” 杨清樽被抓着的手指蜷了蜷,嘴巴反正比心硬:“你少自作多情。” 杨断梦耸了耸肩,轻笑一声:“是么?” “烦死了,带好你的路。”杨清樽怕他在说出什么让自己rou麻的话来,赶紧催促道。 “好吧。” 杨断梦嘴上应着,可在走了几步后还是停了下来然后敲了面前的石壁三下,正当杨清樽觉得奇怪想问时不时到了尽头的时候,杨断梦淡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杨衎,人会变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能是一开始你没察觉对方的本性,也可能是后来者居上改变了他,但那都不是什么好在意的东西,不要和自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