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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杀猪

    昨天去了张小七家回来的路上就已铺上薄薄的一层白雪,许是新年临近,老天爷也舍不得百姓们过不好这个年,当天晚上就停了,过后的几天直到腊月中旬都没再下过雪。

    腊月十四的晚上夜月正圆,张全家的堂屋尚有灯火明亮。

    “真希望明天是个好日子。”李桂花盘腿坐在炕头纳着鞋底,顶针顶着钢针一针一针穿过上浆的千层底,暖黄的烛光照在她微白的鬓发上,静谧安然,慈眉善目。张全坐在炕那头从针线簸箩里拿起了剪刀来,剪刀尖对着烛火当间的灯芯挑了挑,蜡烛光立时亮了些。

    “娘,不用担心,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赶明儿翠翠进了门再给您生一个大胖孙子,我看啊,这尚水村上上下下都要羡慕死您呢。”

    “你说的啊,为娘可就指望那一天了。”李桂花捻起钢针纫上了一条线,接着又在发髻边抿了抿,“若是翠翠生了小子,咱们也供他去县里读书,就像张大宝一样,穿着书生衫读书认字,甚至将来还能到县里考试当大官!”

    “娘,当大官哪有那么容易啊,你看卫大哥,父亲那么有文化,他还和苏家姑娘一起做生意,这些天还教张大宝读书,不也没做官回来种地了么?”

    李桂花瘪了瘪嘴,似有不同意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做过官呢,我看卫祯明比秋千大会那县太爷还有当官的范儿呢。老婆子看人可准,你往后瞧吧,咱们这位邻居可不一般。”

    张全笑了笑,不一般能不一般到哪里去?总共钱权两样,在尚水村的卫祯明可占到哪样?权当做他娘看重卫祯明说笑了,又把烛台朝着他娘的位置移了移。

    第二天的天气不负李桂花一晚上的期待,是个难得的晴朗日子。灿烂的阳光照在张全家新盖的青砖大瓦房上,晕出一道道金光来,既是新房,李桂花特意用红纸剪了窗花门画,扯了好几块彩色布条好好装饰了一番,远远望去,在一众冷萧萧的冬景着实打眼得很,寒冷的北风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李桂花和张全静静地站在家门口,母子谁都没说话,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富有生命力,从此后,谁敢小瞧了这孤儿寡母,这可是一栋新房,是农民百姓可以触摸到的广阔未来。

    啪嗒一声,门栓放下,院门打开。

    凡是跨进张全家新房子门槛的人没有一个不夸这房子盖得好啊,看看这窗、门、墙多敞亮多阔气,拱手道谢,迎来送往,站在门口迎宾的张全差点没把脸笑僵了。

    卫祯明来得比较晚,他全然不懂尚水村杀猪宴待客的习俗礼节,也就没过来帮忙,赶着张全这边各方亲戚好友都来得差不多了,他才抱着暖房礼物过来。

    不过,都这样了,他还遇上了扫兴的人。

    卫祯明走到张全家的过道口,一转身,和对面的一家人走了个对脸,卫祯鸣心里直泛嘀咕,我这么晚来也就罢了,你们家怎么也这么晚来?想来今天必得小心应对。

    嗯,尚水村的里正张水生和他妻子张李氏以及张李氏的娘家小侄儿张春三人说说笑笑走来,忽然脚步一顿,显然也看见了对面的卫祯明。

    最先开口的是张春,打从见第一面起卫祯明就对他印象不佳,更别说之后拿地契时这人嘴里不清不楚的瞎说,张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卫祯明的穿着, 啧啧了两声。

    “呦,这不是卫祯明么,哪里来的,今个没去刨土种地啊?”

    卫祯明抱着礼物仗着身量高,向下瞥了他一眼,到底是没理他,抬脚撩袍端就往里面走。

    “这孩子果然没个教养,见着长辈连个招呼都不打。”

    张春说完,张李氏张嘴就骂,那嗓子真是尖利,一嗓子嚷嚷出来差点吓了卫祯明一大跳。

    “就是就是,婶子,我以前看过这人鬼鬼祟祟的老在咱家地里转,铁定手里不干净。”张春扶着张李氏紧跟着说到。

    卫祯明双眉一皱,回道:“我何曾去过你家的地?”

    “哼,我就是看见了,我还看见有女人从你家出来呢,指不定你俩有什么jian情呢。”张春仰起头嘻嘻一笑,还有自得神情,“我看你拿着这东西就不干净!”说着就要上手去抢卫祯明怀里的礼物。礼物用红布盖着,卫祯明当然不能让他抢到,一手按着红布,赶紧往后退。

    门口起了争执,动静还不小,作为主人的张全、李桂花和一些村里人全出来了,挨挨挤挤地围了一圈。

    “咳,春儿,瞎说什么呢。”张水生见人都出来了,他才开口,装作要教训张春口不择言的样子。“咱们卫相公前半生是又富又贵,哪里能看得上咱们穷乡僻壤的女人啊。”

    张全听着这话,心里一急,张水生也够讨厌的,这话一出整个尚水村怕是都知道卫祯明人性不佳,嫌贫爱富了。“各位各位,聚门口做什么,咱们里边请,里边饭菜正好。”他赶紧上前迈了一步,提高了嗓门喊道,一把手揪住张春的袖子,恰好把张春和卫祯明给隔开。

    “张全,这是暖房礼物。”卫祯明也不急,稳稳站定,抬手就掀开了礼物上蒙着的红布,眼尾上扬,环顾四周,清朗的声音盖住所有喧嚣,

    “我倒要看看谁敢说它不干净。”

    阳光下,一盆青绿色的植物在熠熠生辉,雕刻着名人字画的紫砂盆,红彤彤的串果,金色边缘长而厚的绿叶,这是南阳县习俗中常供于佛前的植物,这是冬不凋,这是万年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信佛许多年的李桂花,她心里激动,眼眶一下就热了,拉住卫祯明的袖子,拍了拍卫祯明的手背,说到:“谢谢卫小子,你这份礼物送到大娘心上了啊。”

    主人公都这样说了,谁还能再吭声反对什么,张水生一家也暂时歇了找茬的心思,大家这才一起进去吃饭做席。

    农家的杀猪宴是仅次于过年正月初一那顿团圆饭的规模,是一个家庭的热闹大事,也是一个村子的大事,男女老少都会过来凑热闹,尚水村村子小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养猪,养猪的人家那叫大户,趁着年节将至,辛苦喂养了许久的肥猪终于出圈,约上亲朋好友来家吃杀猪菜,煎炒烹炸煮炖各样俱全,杀猪宴做得好那才是对一个厨师最大的褒奖。

    杀猪的匠人称为屠户,就是苏宝熹他们家起家的营生职位,十里八乡杀猪杀得最好的也是出自他们家人,果不其然,张全这里请的就是苏家人。

    来人叫王安,南阳县城人,苏屠户最小的弟子,脱了厚实的棉袄叠好放好,露出里面一件崭新的灰褂子来,系着皮质围裙,一抬头,生生的一张白净脸惊艳了众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绝不能看他年纪小,面貌清,那下手功夫是苏屠户当众夸过的稳准狠,杀猪嘛,讲究的就是一刀毙命,再来一刀才让猪咽气再受一份罪的那叫造孽。

    杀猪时一个人怎么可能按住几百斤的猪,须得几个成年男子通力合作,把猪逼到墙角,一人一条猪腿紧紧抱住,还有一人拿绳子将猪四肢全部捆扎好,防止猪乱动,最后把不能动换的猪压在宰杀的桌案上。

    这时,王安提着一把尖刀上场,只见他一条腿跪在猪身上,一只手搬住猪下巴,手背青筋浮现,用力向后搬直突显出猪的咽喉部位,俊俏的小尖下巴微低,眉眼冷静如锋,另一只手握尖刀顺向直捅进去,咵查一声,刀尖不歪不倚,扎到猪心脏,挥手顺勾,鲜血立即随刀喷流而出,开膛破肚。血流在预先接在下边的血盆里,王安搬住猪下巴的一只手摇动猪头,压腹部使膛内的猪血流净。

    卫祯明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准备观看杀猪现场,屁股还没坐稳,就被跑过来的张小七硬塞了俩圆嘟嘟的孩子,他们夫妻要去帮忙,没人看孩子,卫祯明怀里抱着两个小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一只手捂了一双眼睛,这杀猪场面太过于血腥让小孩子看到估计晚上都要做噩梦的,所以他暂时当了孩子们的保护者。男孩是张悦书,听着嗷嗷嗷的猪的嚎叫声竟然还觉得好玩,偷偷地给卫祯明说:“卫哥哥,你让我看看嘛,我就看一眼。”卫祯明摇头,坚定地说:“不行。”张悦书听完这话就开始扭,坐在卫祯明腿上,左扭扭右扭扭,没个安静时候。

    “张大宝!你安静点,你踢到我腿了!”

    卫祯明还没再出声,怀里的另外一个小孩子首先不满了,小姑娘嗓音开口压得低,显然是怕影响到其他人,说话利利索索的一小姑娘,名字也好听,叫褚怀秀,是蛮阿婆的长孙女。

    嗯?怀里的张悦书陡然安静了下来,不晃了?卫祯明低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孩还瘪起了小嘴巴,哈哈哈哈看来不是小姑娘第一次说他了,才能有这么见效的效果。

    惊天动地的声音随着生命的消逝逐渐停歇,猪死了,宴席的菜才刚刚开始。

    王安接过张全递过来的白手巾擦了擦汗,喝了口白开水,旁边的一伙人赶忙把杀好的猪解绑搬下来,像吹气球一样吹猪的膛腔,猪身子鼓胀成圆球,再放到专门煺毛的锅灶上,大火熊熊guntang的大锅开水飞速燎过猪毛。

    等到猪毛刮得差不多了,王安也休息好了,眉眼一挑,拿着两头齐的大砍刀又上了宰杀的桌案,那般厚重的砍刀在瘦弱的王安使来跟小刀似的,咚咚两下卸下猪头、蹄膀,白下水红下水一齐去除掉分门别类交给后厨拿去做菜,之后用小剔刀开始割主要的猪rou,手劲极稳,一刀下去,说要一斤就是一斤rou,说要二斤就是二斤rou,每一刀整整齐齐地分出rou来,搁在案板上等着本家自己去分。如此费心费力,且苏家规矩和其他屠户家不一样,一点猪身上的余料都不要,只要现金现结,足有一两银子的礼钱。

    杀猪宴上第一道菜是白菜炒猪肝猪心,若是放腌的大白菜更好,大菜前的开胃菜,讲究一个酸咸嫩香。

    第二道是蒜泥白rou,就是纯rou,大块的猪rou削成大片大火烀熟,满满当当一盆rou端上来,蘸料由酱油、醋、糖、蒜泥、血豆腐、芝麻酱等调制而成,一口rou一口蒜泥蘸料,还有本家珍藏的美酒相陪,解腻增味,最是原汁原味的鲜香。

    美酒刚入杯,张水生立马举起酒杯向村民说到:

    “各位,既然大家都在呢,我也说几句,这卫祯明中秋前来咱们村,也住了几个月了,从此后那就是咱们尚水村的人,咱们可要互相帮助,友善睦邻。”

    大家目光齐齐看向卫祯明,心里默默思想,经过门口的闹剧现在张水生又有这样假惺惺的说辞,真看这人到底什么反应。

    卫祯明不恼不惧,端起面前的酒杯,衣袖遮杯,一口饮尽,空杯朝外示意众人,“小子哪里敢当,多谢张里正美言。”

    随后整场宴席卫祯明和张水生一家没有再有过任何交流,仿佛门口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