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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三十一章【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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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旖晚一直觉得小姨是个有点执拗的人,他不明白小姨为什么遇到点小事就会歇斯底里。小姨的嘴很毒,说话总是很难听,在小姨家住的那些年,她有时候会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尚且年幼的他听了只觉得脊背发凉。小姨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你妈的头胎和二胎都是女孩,你那死鬼大姐是吸了我肚子里孩子的精气才生下来的。”他问小姨他大姐怎样了,小姨冷冷瞥了他一眼,说:“和你二姐一样,死了。你妈奶水不足,给饿死了。你和你妈,还有你妈的老相好,以及你的傻rou亲爹,你们一家子都是死鬼。”

    后来孟旖晚才知道,何皎皎就是他的死鬼大姐。死鬼大姐不仅没死,还和他这个死鬼弟弟厮混在一起,俩人一起生了个小死鬼。

    在meimei芝贻流产两多个月后,孟蝶祎生下了一个女儿,何思君为她起名何皎皎。生产后坐了一个月的月子,孟蝶祎再也坐不住了,她顾不上虚弱的身子,也不听何思君的劝,执意要去谭竺生家里看meimei。她用攒下来的粮票买了很多meimei爱吃的点心,还亲手炸了半斤rou丸子。她听母亲与何思君说,芝贻流产后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并且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母亲总担心她做傻事。

    看着盒子里那些枣花酥,又看看孟蝶祎身旁的何思君,孟芝贻眼泪一下出来了,她又哭又笑地问jiejie:“孟蝶祎,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点心和丸子撒了一地,母亲护着孟蝶祎拦下了近乎失控的芝贻,无论谭竺生怎么安慰,她还是哭得歇斯底里。门口,母亲握着孟蝶祎的手,红着眼圈说:“蝶祎,你也知道你meimei的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孟蝶祎抹抹眼角的泪,笑着冲母亲点点头,说:“诶,知道了,妈。”

    仅仅只是三天后,从剧院的卫生间到何家的大门口,大字报铺天盖地糊满了整个世界。这些大字报的中心内容只有一个:“孟蝶祎作风不正,与何思君乱搞男女关系,未婚先孕且生下一女,俩人一起在家偷偷唱黄戏,唱sao戏,他们都是阻挠伟大革命的走资派。”

    陈韵娇坐在轮椅上抱着何皎皎,旁边站着何思君与何清欢,三人表情木然地看着红卫兵们又一次抄了他们的家。红卫兵们在孟蝶祎的枕头下发现了那支点翠的簪子,她哭着求他们不要拿走这支簪子,他们便当着她的面,用锄头砸碎了那簪子。那晚孟蝶祎躲在何思君怀里哭了好久,他抹着她脸上的泪安慰她,贴着她耳旁悄悄说:“我家后院树下还埋着一套虞姬的行头,我妈说是留给你的,她想亲眼看儿媳妇扮上。”

    无独有偶,不日谭竺生家门口也被贴上了大字报,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一手举着喇叭,一手举着一本影印的旧书,站在他家门口喊了三天三夜:“走资派孟芝贻在家里私藏《金瓶梅》,存心将这种东西藏栽赃到我女儿身上,还造谣她作风不正,害我女儿死不瞑目!”

    谭竺生的心一下凉了,孟芝贻爱看书,尤其爱看明清小说,家里很多书都是他想尽办法为她搜罗来的。小师妹听了这事便央求他也为她找点书看,他便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背着孟芝贻偷偷弄了点书给小师妹过过眼瘾。

    “谭竺生,我们离婚吧。”看着狼藉一遍的家,又看看地上那些没烧完的灰烬,孟芝贻面无表情地说,“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书是我自己找的,革委会要罚便罚我一人。”

    猜到谭竺生定然不同意,孟芝贻又开了口:“孩子不是你的,我就是想给孩子找个名正言顺的爹,才和你结婚的。法院会判我们离婚的。”他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她搂进了怀里,他擦掉她脸上的泪,温柔地笑着说:“其实你要是早点告诉我这些,我也不会说什么,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会喜欢呀。”

    很多年过去了,谭竺生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平淡,每天跟发小一起去学校教书,搞搞副业,怡然自得。只是每每看到何思君左手断掉的小指,老谭都会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他从来没追究过孟芝贻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孟芝贻与jiejie和姐夫一起被革委会安排去了黑龙江的五七干校,他们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一年。每天不仅要完成大量的重体力劳动,他们还要负责扫厕所,孟蝶祎和孟芝贻负责扫女厕所,何思君负责扫男厕所,不分时段,只要脏了就得扫。干校里的人拉帮结派,大家瞧姓孟的姐妹俩生在上海,长在北京,唱得一嗓子好戏,人长得更是白净漂亮,故意找她们茬的人也就多了。有一次,两三对男女一起将姐妹俩人堵在了女厕门口,冰天雪地的夜里,她们被泼了粪,孟蝶祎本能地将meimei护在怀里,替meimei挨了好几个耳光。为此何思君跟人打了一架,他将其中一个男的打得眼球几乎掉出了眼眶,可寡不敌众,他被那些人拿菜刀剁掉了左手小指的一截指头。

    当年村里一个好心的大姐救了他们三人,大姐是个赤脚郎中,帮何思君细致地处理了伤口,还为姐妹二人烧了好几盆热水洗身子。大姐拿着那根冻得发黑的断指说:“没戏了,赶去医院也接不上了。”

    尽管如此,何思君的伤口还是感染了,他发了好几天高烧,赶去医院的路上,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姐妹俩人在说话。孟芝贻哭着问jiejie恨不恨自己,孟蝶祎无奈地干笑两声:“我毕竟是你姐啊,爸爸总说我是做jiejie的,要照顾好meimei才行。当然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是别做姐妹了,这辈子……就凑合过吧。”

    孟旖晚曾经问过mama,姓孔的天天打她,骂她,她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混蛋。那天,孟蝶祎摸着嘴角青紫的伤沉默了好久,她说:“当年是你爸将我从绥化带回了上海,他说只要我嫁给他,他就能带我走。”

    孔嘉儒也是五七干校里的一名知青,他向孟蝶祎倾诉了自己的爱意。孔嘉儒告诉她组织上结束了对他的父亲的调查,他父亲有办法把他们弄出来,包括她meimei孟芝贻,以及她相好的男人,何思君。

    只要孟蝶祎答应嫁给孔嘉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