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卿与怨卿

    上海十月初的天气，没有多冷，叶子却感觉浑身发冷。

    孟宴臣拉住她的手，带着她来到了办公室，孟宴臣关好门，看着叶子呆愣愣地站在桌子旁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眼中那种害怕的猜疑和带着追忆的悲痛让他感觉有些焦躁难耐，他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翻涌，尽量缓和语气，“你怎么来了？”

    叶子微微垂眸，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来给你送饭。”

    “饭呢？”孟宴臣刚说完，就看见办公室的桌子上放好的饭盒，他走过去，坐在桌子后面，从盒子里取出筷子，叶子看着他赌着一口气像是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

    “你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叶子问。

    孟宴臣拿着筷子，看向叶子，“你想让我说什么，你就不该来。”顿了一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叶子耳边好像又听见了那个饱受折磨的人痛呼的声音，“那个监牢里的人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叶子，他是个坏人，他对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关系一点作用都不会有。”孟宴臣放下筷子，看着叶子。

    叶子闻言难以置信，“孟宴臣，难道你认为我会任由我的丈夫去用私刑折磨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无辜的人，而我视若无睹吗？”

    孟宴臣沉默了，没有说话。

    叶子失望道：“不用送我了，我会让徐管家送我回去。”说完，她就走出了房间。

    她面色不好，徐管家也没用多嘴，送她回了孟家，一个下午她陪着忆君，孟宴臣都没有回来。

    晚上，孟宴臣一脸疲惫回来，从张妈那得知叶子没有吃晚饭，端着一杯热牛奶上去找叶子。

    叶子和忆君在一起，见到他进来，叶子的脸一下子冷淡下来，孟宴臣笑着对忆君说，“忆君回去睡觉吧，爸爸有事要和mama说。”

    忆君乖巧地出了门，给他们把门关好。

    孟宴臣把牛奶放在桌子上，声音温柔，揽住叶子的肩膀，“夫人，还在生气呢？”

    叶子没有动，只眼眶发红，“你会杀了他吗？”

    孟宴臣脸上的笑容隐退了，没有说话。

    “这一个下午，我其实想了很多事情，孟家高门大户仆人无数，我的事想必你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吧。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做过什么样的事，你什么都知道。”

    孟宴臣的心微微下沉，还是安静地听着。

    “我对你了解其实并不多，我以为你是天赐的延续，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你的性格应该和天赐大差不差……天赐他温柔善良，他不会这么折磨别人。”

    宋天赐不会，孟宴臣却会做。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的私囚别人折磨别人的事了。

    孟宴臣终于忍不住了，“难道你和我在一起全是因为宋天赐吗？”

    叶子只是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孟宴臣嘴角轻勾，看着叶子侧坐的样子，嗤笑了一声。

    原来在她那里他只是个宋天赐曾经灵魂的容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天赐的灵魂会回来，所以是他孟宴臣也可以。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叶子爱的人既是宋天赐，也是孟宴臣，他们是一个人。

    不是的，他们始终是两个人。

    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抽离，让她的肩膀为之一松，也为之一冷。

    他强忍着泪意以至于眼眶熬得通红，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告诉她，最想说的就是他爱她并不比宋天赐爱她差一点，最终说出的话是，“我们总是自以为了解别人，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你和宋天赐在一起生活多久？不到三年，你就能肯定地说出，你了解他？”

    叶子抬头看着孟宴臣，眸子里也是倔强，“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天赐不是好人？”

    孟宴臣笑着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想起刘玄调查宋天赐，从黑帮老大那知道叶子的继父就是宋天赐找人做的，因为叶子的父亲的死和她的继父有很大的关系。

    他低头凝视着她，知道这些事说出来会让自己得到一时痛快，却会让她一世痛苦，他一句话没说。

    叶子收回目光，“我想我应该去学生宿舍住一阵子。”

    孟宴臣心里涌现点可悲的恨意，咬牙切齿道：“请便。”

    叶子暂时不想同他共处一室，打开门出去，见到忆君就在门口看着他们，叶子一愣关上门，蹲在忆君面前，“忆君，你都听见了？”

    忆君点头，问道：“你现在要去学生宿舍吗？”

    叶子点了点头，忆君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叶子点头，拉住忆君的手，出了孟家。

    叶子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跟着孟家的保镖，她问忆君，“刚才我和你爸爸吵架，你害怕吗？”

    忆君摇头，“我不害怕，我同学家里的父母都吵过架，这也算让我体验一回了。”想了想，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不要总是吵架。”

    杨艺杰家里有黑道背景，家大业大，本来可以回家住，她偏偏特立独行，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宿舍单占一个房间，自己住。现在就是放假，她也不回家。

    叶子冒昧带着忆君打扰，杨艺杰一点都没为难，笑着张罗被褥。

    晚上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叶子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谁知道没多久就睡着了，忆君和杨艺杰倒是说到了大半夜才睡着。

    那天晚上，戒酒很久的孟宴臣又开始喝上酒了，张妈端着酒上去的时候，看着孟宴臣眼眶通红不停灌醉自己的样子，心里难受得紧，劝道：“和大少奶奶吵架了？”

    “嗯。”孟宴臣没有抬头。

    “不是我说，肯定是大少爷做错事了，大少奶奶人那么好。”见孟宴臣没反驳，张妈一边收拾空酒瓶，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大少爷年长大少奶奶这么多，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拿不起放不下的，有错就改，有什么误会就说开了。谁家过日子还能一点磕磕绊绊没有呢？”

    孟宴臣喝了一口酒，满眼都是落寞，“也许我们天生就不合适。”说完这句话，他就醉着倒在了桌子上。

    张妈看着他，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叶子醒来后听见杨艺杰在外面说话，赶紧穿好衣服出去，“怎么了？”

    叶子一出门就看见孟家的保镖和几个布衣样式的练家子站在一起，杨艺杰正在说话，看见叶子来了，她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事，我家的人把你家保镖当成不怀好意的人，两波人打了一架，没事的，不打不相识嘛。”

    叶子这才看见站在那的几个人都带着伤。

    叶子还没说话，看见了不远处身着青色长衫的孟宴臣。

    她想回头，被杨艺杰拉住，“昨天晚上你一来我就知道你和你丈夫吵架了，有什么事还是说开的好。”

    叶子微微一笑，“你帮我照顾好忆君，我去和他说会话。”

    杨艺杰点头。

    孟宴臣看着叶子朝自己走来，暗淡的心情忍不住变得雀跃，嘴角带了点笑。

    两个人走在树下。

    “我想你在意的事是我没有和你坦白，我让你感到陌生害怕了。”孟宴臣把自己在意的事搁在腹中，拉住叶子的手，她没有动，而是抬起头看着他。

    “如果有人设计陷害我，杀死了我，你找到了他的同谋，你会怎么办？”孟宴臣凝神看着叶子问道。

    “我会杀了他。”叶子轻声道，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孟宴臣把一封信给叶子，叶子接过打开看，是很娟秀的钢笔字。

    信上写着：

    兄长孟宴臣敬鉴

    多年不见，兄长及父母身体可康健？忆君可长大懂事？我心中挂念颇多颇深，终无缘再见。

    蒋氏倒行逆施排除异己，为了一己私欲，致革命于不顾，抛国家于绝境，上海变动频频，我等人心中已有不详之预兆，然终必恪尽职守，直至最后一刻。

    此信一旦寄出，为绝命之书，兄长当知我已与你阴阳两隔，兄长不必忧伤，妹九死无悔而已。

    然身后事必托付兄长，宋君已于北伐时战死沙场，我未能为他收敛尸骸，只在上海为他立了衣冠冢，我死后请兄长将我之旧物与他合葬，不必告知父母，徒惹悲伤。女儿忆君请兄长抚养长大，只愿其日后能做人清白自食其力，是否告知其父母之事，全凭兄长裁夺。

    这几日常想起少年事，一家人围炉煮茶品读典籍之情状，思之落泪，忤逆父母离家出走，伤了父母兄长之心是我不孝，不孝之女只能请兄长代为尽孝。

    此生惟愿山河一统海晏河清，父母兄长幼女福绥安康，此生无虞。

    妹孟沁敬上

    叶子读完信，心神震荡，“这是你meimei写的。”

    “我meimei孟沁写给我的遗书。”孟宴臣从叶子手中接过信，折叠好了放回信封里贴在胸口收起来了。

    叶子失声，“你meimei已经……”

    孟宴臣红着眼眶看叶子，“是的，我meimei去年就因为四一二事变被人谋害了。她去世后，她的同志把她的最后一封信和她写的日记给我送了过来。”

    “这件事我谁都没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那个私狱里的人就是害过我meimei的人。”

    叶子心里开始泛起了痛楚，她拉住孟宴臣微微颤抖的手，“他只是个小喽啰？你想用私刑让他开口，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是。现在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叶子轻声问：“谁？”

    孟宴臣说出一个名字，让叶子吃惊又没那么吃惊。

    那个人尽皆知位高权重的人，看起来高高在上干干净净的，谁知道他们也是靠着出卖别人上位的人。

    叶子看着孟宴臣，眼中是坚定，“如果你要为她复仇，我会陪你一起。”

    “叶子，你原谅我了？”

    叶子将孟宴臣抱在怀中，将头埋在他胸口，“对不起。”

    孟宴臣感觉心里酸酸的，他很想告诉她，不管怎么样，宋天赐就是他，他就是宋天赐，他们共用一个身体，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找到宋天赐。

    孟宴臣什么也没说，只是尽力抱紧叶子。

    杨艺杰带着忆君爬到屋顶，她吃着饭团子看着一边用望远镜的忆君，“看见了吗？”

    忆君没有说话，只是把望远镜递给杨艺杰，杨艺杰赶紧放下手中的饭，拿过望远镜一看，大声道：“看来他们和好了。”

    她放下望远镜，看着笑嘻嘻地忆君，“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是啊，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和好。”

    “为什么？你mama可是都生气到离家出走了。”

    “谁离家出走连行李都不带，还要带上继女啊？”

    杨艺杰震惊地看着忆君，“人小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