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三十五章

    生体：灰街·第三十五章·过去

    29年11月30日

    约瑟夫依然拥抱着海瑟薇的身体，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此刻自己搂在怀中的女人并非他无比熟悉且深爱着的海瑟薇·爱德华兹，而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这种让约瑟夫身体发凉的感觉一经出现，就迅速被他压在了心底，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

    他害怕自己的陌生感会让近在咫尺的海瑟薇察觉，更害怕自己真的将这一瞬间产生的想法认作了真理。

    此时此刻，约瑟夫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在心中默念：她依然是海瑟薇，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海瑟薇，她能够把这些都说出来正表明了她的坦诚，所以——

    所以……

    他就能把这些话都当成平常的闲聊，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直接一笑了之了吗？

    不，他不能。

    约瑟夫心里清楚，即便他此刻能够用这种强硬的心理暗示蒙骗住自己，他也无法蒙骗过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时刻保持着绝对理性的约瑟夫·康纳，那个比此刻几乎已经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中的自己更像自己的自己。

    他无法将这一切都视作无事发生。这与原谅亦或者宽恕无关，在约瑟夫看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获得海瑟薇歉意的资格，毕竟在此之前他才是那个在重要关头却选择了退缩的怯懦者，他没有这个资格！

    但是……正因如此，他无法宽恕自己，无法原谅一直以来都目睹着海瑟薇身上的种种变化但却一直用二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而说服自己袖手旁观的自己。

    约瑟夫搂紧了海瑟薇，他用力地抱紧了对方那颤抖着、战栗着的身体。

    十几分钟前，他还心存侥幸，认为海瑟薇对他说出那段他不了解的过去是更加信任他的证明。而现在，他心中的那份侥幸被现实狠狠地砸成粉碎。

    他并非那个最终的“受益者”。

    海瑟薇的过去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约瑟夫亲手将这口井被封印的井口打开，他本以为这是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自己要做的仅仅只是捞去井底剩余的一点儿污水，顺便清理一下污泥。

    但深入井口之后，约瑟夫才猛然发现——

    等待他的不是已经干涸的井底，而是将他瞬间淹没的井水。

    漆黑的，无边无际的，看不到尽头的井水。

    约瑟夫的沉默逐渐感染了海瑟薇，尽管约瑟夫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但仅仅只是这长久的沉默就已经足够让海瑟薇意识到什么了。

    海瑟薇的呼吸变得平缓，这并不是因为她已经压抑住了身体深处的冲动，恰恰相反她只是将那些冲动强行压制住了，不让它们出现在自己身体的表面。

    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通红的脸颊、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出她此刻并非表面这般波澜不惊的现状。

    “对不起。”

    海瑟薇说出的句话是道歉。

    在听到海瑟薇开口后的一瞬间，约瑟夫生出一种冲动，他想要反驳，想要说出你不需要道歉亦或者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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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马上，另一种内心的力量就压抑住了约瑟夫心中的冲动。这些力量来自约瑟夫的理智，还有他心底的那丝他不愿直面的“冷静”。

    错综复杂的原因最终让约瑟夫保持住了沉默，也让海瑟薇道歉的话语出口后的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气氛凝滞的寂静之中。

    海瑟薇看着面前的男人，她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即便此时约瑟夫并没有故意侧开她的视线的意思她也完全没有了去和自己的男人对视的勇气。

    有好几次，海瑟薇都张开了嘴，但最后她都没能从喉咙中挤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刚才的那句“对不起”并非是她刻意为之的动作，她完全是在下意识地情况下脱口而出了那句道歉，然后……她就找不到任何可以继续话题的语言了。

    随着沉默的延续，海瑟薇的眼睛中也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痛苦。这些痛苦并不完全来自她此刻对身体反应的强忍，还来自她饱受煎熬的内心。

    她道歉了，这是已经变为过去的事实，但道歉的原因是什么，动机是为何，她却完全无法在自己的心中找到答案。

    她为什么要道歉呢？

    是因为自己做出了rou体上的背叛？可在今天之前他们二人之间一直都保持着若近若离的关系，虽然有过那么一晚的共度，却连rou体上的伴侣都算不上，甚至在刚刚的事情发生前海瑟薇一直都不敢确定约瑟夫是否真的还在心中保留着她的位置。

    亦或者是因为刚才的隐瞒？但这并不是一个足够说服两个人的理由，海瑟薇心里明白，她一直都在等待着一个将这一切都倾诉而出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她只保留给了一个人，她能倾诉的对象也只有那么一位，但她一直都没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放弃。

    这是她的错吗？这难道只是她的错吗？

    被自责与迁怒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牢牢缠绕住的海瑟薇一时间无法自拔，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最后，她只能选择和房间中的另一个人一样，用沉默编织成外衣将自己牢牢包裹起来。

    而沉默，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海瑟薇才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是约瑟夫的叹息声。

    没等海瑟薇揣摩清楚这声叹息的含义，久违的来自约瑟夫的嗓音就又响了起来，让她一时间应接不暇。

    “非要这么做吗？”

    这是一句完全没有头尾的话，但海瑟薇却在时间就理解了约瑟夫想要表达的含义。但此刻，她的心底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意相通的喜悦，只能一边露出苦笑一边道：“如果可以不这么做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这么说了。”

    沉默的气氛被打破，海瑟薇也感觉到自己心中那只鼓胀的气球被人用针戳破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与情绪全部都随着语言倾泻而出。

    “其实只要我不接触到特定的刺激就不会发作的，他们……那些调教我的人特意把我调教成了这种倾向，这样平时无论他们怎么刺激我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但只要接受到特别的信号，我就会……失控。”

    海瑟薇的语速逐渐加快，一开始在说到某些关键内容时还会出现迟滞，但后来已经变得毫无畏惧，情绪也随着话语而逐渐出现波动。

    “……在离开了那些人之后，我一直都过着完全的禁欲生活。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我在接受调教的时候一直都处于被催眠的状态，我不会对那些调教的内容有任何的记忆，只有当那些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才会做出下意识地反应，连带着激活我大脑里对应的记忆。所以，为了避免失控，我开始远离一切与性相关的内容，我必须在出门的时候戴上耳机，必须尽量避免和男性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因为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甚至是某种特定的声线设定成了‘开关’，我必须时刻小心，这让我的精神也变得特别紧张，知道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阳台的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就会直接掉下去，摔得四分五裂，也彻底地从这些噩梦里解脱出去……”

    海瑟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抓住了自己的胸口，眼前似乎重现了那无比惊险的一幕。

    过了足足一分钟，她才缓缓地松开了手指，而此时她的掌心内已经出现了四个隐隐渗出血丝的指甲印。这一切都被一旁的约瑟夫收入眼底，但作为当事人的海瑟薇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

    她再次开口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跳下去的前一刻我反而清醒了，可能是我的潜意识里依然还保留着求生的欲望吧，但那段时间毫无疑问是我最早的时候，我开始害怕入睡，因为我的梦中可能会出现那些我忘不掉的记忆，但我更害怕醒来，因为每一次苏醒我都会发现身体的某些部位出现了反应，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趁着我睡着的时候侵犯了我一样，尽管我把自己的卧室加上了好几道锁，甚至在睡觉前用柜子和桌子堵住门口，但这些都无法带给我安全感，也无法骗过我的身体。”

    “然后……”说到这里，海瑟薇突然抬起了头。

    她看了约瑟夫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即退，似乎彼此之间都害怕过多的注视会被让对方有所察觉一般充满了谨慎与警惕。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海瑟薇用无比平淡的语气说着，似乎只是在讲述自己今天早餐的内容是什么一般，但听在耳内的约瑟夫却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实在无法想到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被提起，更想不明白自己与海瑟薇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有什么关联。

    “很，奇怪是吧？但你的确是那个时候我唯一能够正常对话的异性。在最严重的的时候，我甚至连和我父亲都不能正常的说话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脑子里出现那些不堪入目的想法……但是面对你，我却一直都能保持住自己，这就像某种魔力一般，让我下意识地开始靠近你。”

    听到海瑟薇说出这样的话来，约瑟夫的脸突然有些发烫。在他的印象里，自己与海瑟薇的初见可完全不是这样充满着温馨与惊喜的邂逅，恰恰相反，他在一开始认识海瑟薇的时候对这个“仗着自己是局长的女儿就对谁都不给好脸色看”的年轻女孩充满了轻视甚至是敌视的情绪，也正因如此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对海瑟薇是完全没有好脸色的，他那是甚至在内心中怀疑过海瑟薇一直缠着他是不是要对他这种故意排斥的行为伺机报复。

    而现在，知晓了真相的他内心同样充满了复杂。

    而海瑟薇的下一句话，也加重了他内心中复杂的情绪。

    “但是，后来我意识到了，不是你的声音不会让我产生反应，而是……”

    海瑟薇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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