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二部 第七章 原罪

    2020年1月26日

    神说：人人皆有原罪。

    人的一生都是走在赎罪的路上，都是为了最后的赎罪而努力。

    对于这些话拉米尔杜一向是不信的，他并不是一个教徒，除了参加婚礼更是连教堂的门都没有进去过。

    拉米尔杜不相信所谓的原罪是神决定的，即便神与原罪真的存在，那也只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强加给人的所谓的原罪。

    罪孽也好，赎罪也罢，都不过是人类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负担。

    所以……

    五年前的那一天，拉米尔杜将名为“罪孽”的负担压在了自己的背上。

    他不相信上帝。

    但，这便是他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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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来自梅根·蒂凡尼·赛特琉斯，来自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而作为一名不速之客，他会带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

    “你撒了谎，你欺骗了我，以及整个理事会。”

    “你，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还有代价。”

    听到梅根说出这番如同最后通牒一般的话以后，拉米尔杜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并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而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代价？呵呵，你和我说代价，在今天，在现在这种时候？”

    拉米尔杜的反应让梅根的眼神骤然变得严峻起来。

    他依然板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扑克脸，但放在桌子上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藏在了桌下能够避开拉米尔杜视线的地方。

    “你知道我不想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的，法兰。”梅根说着，语气悄然缓和了不少，“我们是朋友……”

    “啊哈！我们是朋友！嗯？”

    梅根的话在说到“朋友”这个单词是被法兰粗暴地打断了。

    “我们是朋友？哦，你到今天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没错，我的确曾经将你看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我近乎无条件的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但结果呢？结果呢！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你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是说你对任何人都能说出这句话来，而我也不过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白痴而已？”

    拉米尔杜沸腾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宣泄着，他一口气说完了上面的话，然后看着一言不发的梅根，胸口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着。

    “代价？呵呵，呵呵呵呵……”

    拉米尔杜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嘴中露出讥讽的笑声。

    他不只是在嘲笑梅根。

    “梅根·蒂凡尼·赛特琉斯，我在这儿告诉你，你也记牢了回去转告你背后的那位主子。”

    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紧紧盯着自己前挚友的眼睛，似乎想要用目光去砸碎镜片然后射进一般。

    “我早就付出过代价了，从五年前你带我进入‘怡红’地底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付出代价了。”

    “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再付出代价。”

    “而你，你们……你们又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呢？”

    梅根并没有开口，他依然保持着沉默，看不见一丝波动的眼神如同没有生命的无机质一般注视着情绪激荡的拉米尔杜。

    过了好一会儿，梅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如果你说的代价是指你女儿的事情……那么，我不认为那是我们的过错。”

    拉米尔杜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告知了你这一切的后果，而选择了接受实验的人也是你，做出继续实验的决定的人也是你，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为此付出代价的人……那也只能是你，法兰。”

    拉米尔杜的牙关咬紧了，但梅根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当然……我并不是要否认我在那件事之中的责任，你和我，在当时是二位一体的，作为你的引导者与监督者，我对于那次实验的失败也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些，我从未否认，也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梅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才会向理事会申请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才会用自己的一切做担保替你保留下这个项目，并且在这五年里为你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资源。”

    “哼。”拉米尔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再信任我了，老实说，我也没想过能够再次取得你的信任。”梅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当他放下眼镜的那一刻，他那原本一成不变如同一滩死水一般的眼神顿时发生了变化。

    “那么，告诉我……法兰。”

    “为什么你还会在你的女儿去世之后依然坚持着进行实验？”

    “为什么你会突然将实验目标从阶段三直接跨越到阶段一，而且是在阶段二的实验一次都没有进行过的情况下？”

    “为什么你会在昨天的实验成功之后就从实验室内彻底消失，并且封锁了全部的实验报告和数据资料？”

    “为什么……你不愿意去见她。”

    直到梅根说出最后一个为什么，拉米尔杜的表情才终于

    发生了变化。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要想着瞒过我，法兰。”梅根直接打断了法兰的话，比起之前戴着眼镜的时候，摘掉眼镜的他显得更加积极主动也更加富有进攻型，如同一条原本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突然吐出了蛇信一般。

    “你知道我都知道些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是的，你说的没错，你曾经无条件的信任过我，所以我知道你的秘密，也知道你到底在隐藏些什么、逃避些什么。”

    “我……知道‘她’是谁。”

    拉米尔杜看着面前的梅根，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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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他，才是梅根·蒂凡尼·赛特琉斯的真面目。

    拉米尔杜的身体颤抖着，他不甘心就这样屈服，但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与直觉都在向他发出警报：如果他在此拒绝了梅根，那么这个已经露出了毒牙的男人绝对会做出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来。

    而摆在他面前的更加严峻的事实是……

    梅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即便他躲过了今天，扛过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再再下一次呢？

    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幸运的逃过一劫。

    而拉米尔杜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之前的“好运”全部来自于眼前这个与他势如水火却一直在幕后支持着他的男人。

    拉米尔杜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一直所背负的罪孽吗？

    而这一次，他还会背负上什么呢？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梅根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

    “你到底想要什么？”

    拉米尔杜的声音嘶哑的厉害，透着一股无力感。

    “不，不是我想要什么。”梅根推开椅子，从桌旁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拉米尔杜，看着自己这位曾经的挚友现在这番虚弱与屈服的模样。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道：“我从来都不想要得到什么。”

    “从来不。”

    梅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拉米尔杜的大喊让梅根的脚步停顿了一秒钟。

    他转过身，开口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说什么？”拉米尔杜迷惑的起身，却只看到了梅根离开的背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家伙……那群人到底要我做什么？

    拉米尔杜一头雾水地回到了客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客厅的桌子旁，就在他和梅根刚刚并不算愉快地分享了咖啡的地方，仍然还站着一个“人影”。

    梅根并没有带走那个身材姣好的“女郎”，他故意将“她”留在了这里，留在了拉米尔杜的身边。

    拉米尔杜这才有机会好好地观察了一番“女郎”的状态。

    他认得那张脸，五年前，在“怡红”的地底的时候他就认识这张脸了。但那时候的他看到的这张脸的主人一直都浸泡在满是营养液的医疗舱内，那张脸完全不像现在这般红润而富有血色，却多了几道让人无法忽视的伤痕，而现在……他在“女郎”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道伤痕，更能看到她完整而健全的肢体。

    拉米尔杜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并非他最初见过的那个奄奄一息、只是被医疗舱勉强维持住性命的女人。

    也并非他亲手构建了身体的每一丝细节，又亲手毁掉的那具躯壳。

    这是一具新的身体……或许还包含了新的灵魂，如果人造的记忆也能够被称为灵魂的话。但看着“女郎”那保持着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容，拉米尔杜对于自己的判断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里？

    仔细观察过“女郎”的身体细节之后，拉米尔杜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的制作细致度要远远超过他在五年前匆忙赶制出的那具躯壳。他甚至无法找到任何将这具身体与真人相互区分开来的细节，如果他在另一个场合遇见这位“女郎”，恐怕他根本不会怀疑对方是否是真人的身份。

    这就是……真正的生体吗？

    拉米尔杜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单词。

    尽管他这些年来一直以生体的名义进行自己的研究，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与掩饰而已。作为脑科学家，拉米尔杜真正擅长的领域与当时的主流的生体发展方向并不一致，对于这个领域内的更先进的内容他的只是耳闻而已。

    拉米尔杜相信梅根

    特意将这具生体留在他的身边是有目的的，他认为那一定是某种信息，某种类似口信与情报的东西。在和梅根打交道的这十几年里，拉米尔杜十分清楚梅根的行事风格，更是对于他背后的那个神秘的理事会在保密方面有多么的慎重心知肚明。

    他突然想到了梅根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梅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他实际上所做的只有两件事：说服自己，与留下这具生体。

    那么，接下来的任务会由谁来接替呢？

    拉米尔杜将视线再次投到了生体上，自从梅根将“她”召唤至房间内后，“她”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似乎变成了一具不会活动的人偶一般。

    拉米尔杜伸出了手，出于谨慎，他刚才一直都没有真正的触摸过这具生体的皮肤。

    他将手放到了生体的脖子上，那是神经节点最常出现的部位。

    然后……变化也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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