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瘾：直播时代（03）
第三章·他，为何而活（上）2020年6月30日上层区，某座环轴公园。 在这座依托着居住区中央构造体中轴而建、整体呈现出环形的公园外围，某条长椅上，一个浑身都浸没在阴影中的男人正倚靠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他似乎是在等人，又好像只是无所事事，像他这样的人在这座环轴公园的周围并不少见，毕竟这座公园是整个城区免费网络信号最稳定的地方，再加上有吃（廉价的保障食品自动贩售机）有喝（公用饮水处）还有的住（公园外围的长椅），自然吸引了不少没有工作的闲散人员聚集。 最早的时候，治安管理局的那群治安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些“违规占用公共资源”的无家可归者们。但是随着治安官们发现驱散这些人反而会引起更多的治安问题后，治安管理局方面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完全禁止逐渐向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变。而这群以公园为中心的无家可归者们也与治安官们达成了默契，只要到了早上他们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公园内消失，甚至连他们曾经活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久而久之，治安管理局也默许了环轴公园在晚上被他们占据这件事。 然而和附近的其他人都不同的是，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手中并没有任何发光的触摸屏或虚拟投影，他一直安静地坐在长椅上，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神似乎正在注视着前方，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去看。他就宛如一座与真人同比例的雕塑一般，再加上他那身低可视度的衣服，以至于好几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个个行人或旁若无人地谈笑着或窸窸窣窣地耳语着从男人的面前走过，有几个人甚至直接在男人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将视线投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哪怕是一个侧目都没有，仿佛男人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一般。而男人对此也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只有偶尔挪动一下的手指能够看出他依然是一个活人而非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塑。 终于，在这般诡异的景象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后，变化出现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远处，从身形来看这也是一个男人，只不过与几乎已经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的男人相比，这个新出现的家伙却是几乎浑身上下都写着“格格不入”这四个字。来人穿着一件色彩斑斓好似是用几十种不同颜色的布条拼接而成的长大衣，然而当他迈步行走时从大衣的下摆间露出的腿却是光溜溜的没有穿任何衣服，甚至连脚都是赤着的，甚至还粘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液体，在公园步道略显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连串模糊的脚印。 然而这些反差与对比和他的脸比起来又完全不算什么了。这人的脸上戴着一张又像面具又像口罩的东西，这件“饰品”包裹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甚至连后脑和头顶也包裹了进去，却独独在五官的位置留出了缺口，似乎是刻意要让佩戴者的五官依然可以被辨识出来一般。 这张面具十分的……诡异。它理应是用布料制成的，但实际的效果却如同另一层贴在男人脸上的皮肤一般，明明有着一定的厚度，却能将男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如实展现出来。 而最诡异的当属它的颜色，这面具好似是黑色的，但定睛一看却又能从中看出多种不同的颜色来，而且随着男人表情的变化，面具的颜色似乎也会随之发生一定的改变，而当面具的颜色出现变化时，周围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挪开，而面具男也依仗着自己身上的这一特性在密集的人流中如同游鱼如水一般畅通无阻地来回穿行。 当面具男第一次从长椅前经过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并没有任何表示，一切都和之前发生过情况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当面具男第二次经过长椅前，并且明显地停下脚步开始四下张望后，长椅上的男人动了。 “看你的身后。”突然响起的浑厚嗓音让面具男吓得浑身一颤，他先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了身。 “你……”长椅上的男人缓缓站起了身体，他先是用手拍了拍身上落的灰尘，然后开口道：“你迟到了，而且是足足一个小时。”然而面具男却好似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般，他夸张地歪着脑袋，来回打量着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站定的男人，嘴巴开阖着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啊，你，这……”“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没什么问题。”面具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但当男人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后，他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嘴：“啧啧，你们的技术不愧是最先进的，真厉害。”男人稍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口中淡淡地道：“这不是最先进的技术。”“但已经足够厉害了啊！我，我刚刚从你面前最少走过去了两次吧，还是三次？但如果不是你给我发消息我是真的没看到你在哪儿……实际上我最后也没看到，要不是你出声喊我我还以为那椅子是没人的呢，这太牛逼了！”男人显然并没有耐心听完面具男的感慨，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而是迈开了脚步。 “啊，等等我！”面具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小跑着跟上了理论上算是自己“同伴”的男人的脚步。 “那、那啥，今天晚上的目标是谁啊？我都已经等不及了！”男人——王诚站定了脚步，回身看着满脸兴奋的面具男，他今天晚上的“搭档”以及工作素材。 到底是谁害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等就是快两个小时的？ 作为造成今天晚上的所有计划全部都要推倒重来的罪魁祸首，这个面具男——王诚只能这么称呼他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也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居然还有脸这样催促他？ 如果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家伙不只是他今天晚上的“搭档”更是重要的“工作素材”，王诚绝对会马上抡起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哦，不行，不能打脸，要是打坏了公司重要的财产可就麻烦了……那就冲着肚子来一拳，让他把今天昨天和前天的晚饭都吐出来——如果那些晚饭还待在他的胃里的话。 然而王诚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或者换一种更准确的说法——压制住了心中翻腾的怒火。 他决定不去追求面前这家伙迟到的责任，但作为今天晚上的负责人，他必须清楚对方迟到的原因。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迟到？”王诚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去了解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的核心也不在人的身上，而在人戴着的面具上。王诚必须清楚面具的去向，尽管他动动手指就可以调出定位数据，但他仍必须走这样一个程序。 “啊……你问今天晚上啊。”面具男挠了挠头，但隔着一层面具他似乎并不能很好地做出这个动作，于是只能再次把手尴尬地放了下来。然后他继续道：“我其实哪儿也没去，就待在家里，一直在看上次拍的超影。”超影……又是一个虚拟现实成瘾者吗？ 王诚在心中默默想着。 其实二人一路走来经过了不少或躺或靠在长椅上，双手捧着一个发光的虚拟屏幕，表情略显呆滞的男男女女。这些男女便是所谓的“虚拟现实成瘾者”，当然更官方的症状命名是另一个，貌似是叫什么什么认知障碍来着，不过对于王诚来说没有哪个名字比“虚拟现实成瘾”更贴切这些人了。 既然都是“成瘾”，那么症状也就很简单明了了。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出现一种不适应现实的症状，而且这种症状无法缓解，只有当他们重新沉浸到虚拟现实之后才能康复。这种“康复”是瞬时的，前后的转换几乎不需要时间，在王诚看来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康复，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这些男女会聚集到环轴公园的原因也和他们的“虚拟现实成瘾”有关，由于绝大部分的免费虚拟现实环境都对实时的网络有着很高的要求，而这种网络的私人使用价格不菲，因此到环轴公园蹭这里的高质量免费网络自然就成了这群瘾君子的最好选择之一。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原本其实有着自己的工作，但因为虚拟现实成瘾，他们抛弃了工作与伴侣，将全部的身价变卖用来购置虚拟现实的设备，然后在这座环轴公园的周围过上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躲在各种角落里呼呼大睡，晚上则群居而出在公园各处进入虚拟现实之中缓解一整个白天的饥渴。 实际上，王诚现在所从事的工作便是制作虚拟现实产品，不过不同于那些打着免费的旗号实则在内部充满付费陷阱的虚拟现实产品，王诚所负责的是一种完全线下的虚拟现实，别名“超影”。不同于那些廉价的免费虚拟现实世界，“超影”是精细度极高、甚至可以为体验者提供包括五感在内的各种深入细节的虚拟现实，因为制作成本高，所以“超影”普遍采用会员制和线下内容，用户在注册会员并付费之后需要自行将“超影”下载到自己的本地设备中然后才能开始体验。 不过近年来随着超影拍摄设备与技术的进步革新，超影的制作成本已经降低了很多，甚至于在虚拟网络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免费超影”。这些免费的超影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真正的超影，然而比起那些粗制滥造的免费虚拟世界，免费超影能够提供的细节量也已经完全不是前者能比的了。 不过，王诚所参与制作的超影并非一般的超影，所以他并不担心免费超影的出现会影响自己的工作。 毕竟……从他的手中流出的超影是不可能出现在任何公开平台上的，那会造成大问题，不得了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