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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暖晴(02)

    【暗夜暖晴】(2)

    2020年9月19日

    头一天贺梅带过来很多东西,不需要再买什么。

    早上出去走这一圈,高玲玲更多的把它看成是散步或者说是放风。

    回来的自然比平时早。

    刚进家门,就听到杨乐山正在房间里「兴高采烈」

    地讲着诊所里的一件趣事,却听不到吴默村的回应。

    高玲玲知道,单纯的小杨大夫还在痛苦地调整着与这个曾经让他尊重的老板

    ,如今是不愿意配合的难缠的病人之间的新关系。

    他这种稍显做作的热热闹闹的故事一讲完,马上就会陷入令人难堪的冷场。

    看到她进来,小杨的那种高兴劲不要太明显,她甚至觉得吴默村也暗中松了

    一口气。

    她不动声色的聊上几句,把早已熟悉的几样治疗事项又同小杨大夫一一落实

    了一遍。

    送杨乐山出来,这时候两人交流的才是病人真正的状况。

    高玲玲讲了昨天王主任来的情况,提到吴默村下肢已经出现了轻微的反应,

    并说王主任提议增加一些刺激的情形。

    当然没有说当时提出来的是贺梅,并且提到的刺激部位也非常的具体。

    小杨大夫仍然一副沮丧的样子,但看得出来听进去了,眼睛亮了一下,点点

    头,说了句好,就匆忙回诊所去了。

    对于吴默村的颓唐,高玲玲刚开始是有点看不上的。

    能够死里逃生就够万幸的了,还要啥自行车呀!在医院做护工,每天看到的

    都是人间的悲喜剧——当然更多的是悲剧,像吴默村这种级别的,简直就算是无

    病呻粉。

    她尽力的护理他,更多的是出于公事公办。

    当需要触碰他的隐私部位时,她都会用手边的床单,浴巾等等垫一下。

    她当然把他照顾的很好,因为相比在病房的时候,只照顾一个人简直太轻松

    了。

    被她照顾的这个男人每天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躺着。

    眼神黯澹,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任何要求。

    有时做完例行的护理流程后,高玲玲有些于心不忍,就坐下来找些闲话来说。

    最容易的话题,当然就是她每天的早市巡游。

    什么菜刚刚上市了,那种菜涨价了,那个又便宜了。

    男人仍然不出声,但是高玲玲可以感觉到,他是听的很感兴趣的。

    这些话题,即使是对高玲玲,也是一种久违的全新体验。

    之前在病房,有时要同时照顾几个病人,紧张忙碌。

    常说的话,不是向病人家属解释和安慰,就是几个护工之间交流些情况,感

    慨感慨人生。

    人家是几个家属,照顾一个病人,她则是永远的病人家属,流水的各色病患。

    刚开始说这些日常琐事时,高玲玲甚至有些不自信。

    她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看过了那么多的人间惨剧后,说这些琐碎的家长里

    短是否合适。

    可她马上发现,她非常享受讲这些事情,这些才是她本应该关注和谈论的事

    情!她越讲,就越能在第二天早上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情。

    那感觉,就像是一股清凉的泉水,在夏日山间欢快的迸溅,流淌。

    高玲玲N年前就与烂赌的丈夫离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经朋友介绍,到中心医院做护工。

    开始时只是做白班,女儿上寄宿高中后,她就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医院。

    直到现在女儿已经大四。

    她简直已经成了医院病房的一台人rou机器,在各个病房间搬来挪去,从未曾

    停歇。

    高玲玲的一个特点也和她像是一台医疗机器有关。

    她尽力保持客观,不与她照顾的病人有任何个人层面的联系。

    她只是保证这台机器功能完备,运转良好,最关键的是——回报稳定。

    到吴默村这里后,她这台机器忽然离开了早已习惯的工作环境和节奏,速度

    和性能变得起伏不定,尽管还保持着一点原来的惯性。

    比如她有点好奇吴默村这个人。

    这家伙每天躺在那里,冷漠澹然,不言不语,拒绝了所有要来探望的熟人。

    杨乐山却还是时常带过来各路叔叔阿姨们的慰问,精神和物质上的都有。

    那个不拘言笑的王主任,包括他美艳的妻子贺梅,都对他关怀备至,甚至贺

    梅还进一步提出了不可描述的请求。

    而且她自己,也开始尽力地放慢脚步,感受着早市的人间烟火气,感受着和

    这个男人每天谈些家长里短的轻松和庸常。

    每天需要做的日常护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当成必须的工作,专业且迅速

    ,不带任何情感的做完。

    在贺梅说起那事之后,她今天也开始放慢节奏,注意吴默村的反应。

    一旦用心,就变得专注。

    不知不觉间,所用时间就比以前长了许多。

    凡是知道的下肢的几处大xue,她都格外加把力,果然看到吴默村的脚上有了

    些许的反馈。

    受到鼓舞,她加大幅度,扩大战场。

    等她意识到,才发现自己没有如往常那样,用毛巾之类的垫着,而是非常自

    然的直接用手挪开了男人那个看上去很可怜的疲弱yinjing。

    当然,她只是在大腿根,会阴,以及腹股沟等这些部位进行按揉,并没有直

    接去招呼那个瘦小的东西。

    期间她抬眼瞥了一眼男人,发现他和平时一样澹漠,好像她触碰的是别人的

    身体,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中午休息时,高玲玲给女儿高慧发了几条消息。

    两个人平时联系不多,她知道女儿对自己有一股怨气。

    从她开始上寄宿制高中后,母女二人团聚的时间就屈指可数。

    医院那种令人感到压抑和挫败的氛围,本身就不利于他们的会面,而疾病更

    不会在节假日,停下它蹂躏人间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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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今年大学毕业,高玲玲对于毕业找工作这种事情,毫无头绪。

    而目前这种环境,似乎是可以让他们母女便利的往来,借以修复久已失和的

    关系。

    接着她就想到了正在隔壁躺着的那个男人,他的日渐松弛的下半身,还有那

    个看上去孤苦伶仃的小家伙。

    高玲玲早已见惯了病魔对于人类的摧残,对于疾病在仅仅两三周的时间里,

    所能达到的破坏程度,她并不感到吃惊。

    然而,可能是她不再像是陀螺似的只管机械的快速旋转,工作的节奏不再那

    样紧张,让她的大脑有了思考的时间,她发现对隔壁的那个人,她多了一温同情。

    这种感觉是她很久以前,从肿瘤科病房转到外科病房后,就极力避免的事情。

    从出事之后,吴默村就好像是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游离状态。

    他的意识于一条幽暗的隧道之中穿行,好多他以为早已彻底忘记的事情,变

    成一帧帧的图片,在那条幽深的隧道之中,与他不期而遇,无比的清晰。

    反倒是正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反而显得模模煳煳。

    他的重伤以及因为重伤而在他的身体上所做的修补,显得无比的遥远。

    而再次撞见早已逝去的图像,却让他重新体会到那种剧痛,尤其是又一次看

    到江妍那张坦然而勇敢的俏脸。

    勇敢,坦然,全身却伤痕累累,甚至可以说是破碎不堪。

    吴默村感觉不到当下正在他身上发生的疼痛,却再次感受到了多年以前发生

    在江妍身上的那种剧痛,包括撕扯着她的柔软心脏的那种剧痛。

    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不是因为他这次的受伤,实际上他早已就是一个废人

    了,从江妍出事之后,他就已经是一奶行尸走rou了。

    他医术不错,经验丰富。

    自己的诊所声誉良好,还算成功。

    这些都不能改变他实际上就如同一奶僵尸的事实。

    这些所谓的成功,并没有让他感到温毫幸福。

    他对所有的人都客客气气,尽其所能避免一切进一步的交往。

    对于一些女性对他表现出来的好感,他一律视而不见。

    他根本没有在生活。

    在内心深处,他就是一奶紧闭着双眼的麻木的木头人偶,无动于衷地在热闹

    浮华的生活表面随波逐流。

    从他意识稍稍清醒的那一刻,他就确信,这次车祸,就是对他的报应,完完

    全全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甚至有点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他早日得到解脱。

    对于他的伤势,他无动于衷,澹漠的接受。

    他不言不语,无所用心,什么都不想。

    有关江妍的伤痛,沉沉的隐在心底,牵制着他,坠入黑暗之中。

    那天,贺梅做了什么,他并不很清楚。

    这部分是源于他对自己的放弃,根本就不想知道。

    但是,那天,出事以后第一次,他好似感到胸口那里生出了一股暖流,并且

    这暖流开始向下流动,似乎要贯通到腹部,下肢。

    这让他痛恨自己,觉得是对于江妍伤逝的背叛。

    他可以感觉到贺梅的犹豫,还有最后的决心。

    最后贺梅双手和他紧紧相握的那一瞬,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大学时期,贺梅在

    向王忠田表白之前,单独约他的那次。

    那种嘱托,期望和决绝,是何等的相似。

    那次贺梅单独约他,在距离学校很远的一个小馆子的简陋包间里。

    那是贺梅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向他讲述了她的初恋。

    她称呼那个男孩子小D,他们如何纯纯的恋着,如何心惊rou跳,无比激动的

    牵手。

    贺梅说小D和他一样,身上有一股儒雅的气质,同时还有一点寒酸气。

    那是出身寒微所打上的烙印,这让他们两个看上去都有那么一点「丧」。

    小D当然是学霸。

    老师同学都知道,他将会有光明的前途。

    那年五一过后,小D没有回来上课。

    第二天,贺梅是从同学间的传言中获知,小D自杀了。

    就在他们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不久后就将要共同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开始

    新的生活之前。

    吴默村永远记得贺梅那天的表情。

    她勉力坚持着讲完,嘴角保持着一抹僵硬的微笑,努力支撑自己不至于失态。

    她泪流满面,两个肩膀像受到了惊吓,不时地抽动一下。

    吴默村当时觉得,贺梅马上就要崩溃,而他只要稍稍努力一下,她就会倒向

    他的怀抱。

    吴默村还震惊于贺梅对于他的描述。

    他之前的人生,一直在努力的学习,奋斗,向上攀爬。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谈论有关他的气质或者说叫做性格的东西。

    而且这第一次是这样的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远比他自己本人的认识要清晰

    得多。

    他记得当时贺梅说的话: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她一定要强迫自己走出来,她

    不要再这样痛苦了。

    同时她也不敢再冒任何风险了,那样她会受不了的,她要选择那个最最安全

    的选项。

    他明白贺梅的意思。

    他和王忠田都对贺梅有那个意思,这一点三个人都清楚。

    他们三个好朋友之中,王忠田为人冷静安静,甚至到了沉闷的地步。

    父亲是他们院的知名教授,母亲是曾经的电视主播,如今的台领导。

    一枚标准的闪闪发光的钻石王老五。

    贺梅让他先离开,她要再多坐一会儿。

    走时,已经冷静下来的贺梅,双手紧紧地抓住吴默村的手,急切地说,你一

    定要做一个好医生,你必须要成为一个好医生。

    正在回想往事的吴默村,忽然记起,小D也是在多年前的五月出的事,这样

    的巧合,愈加让已躺得身体麻木的吴默村确信,这次车祸确是他应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