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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说完就下车,江娴想追问但车门已经关上,他背影混入人群,很快消失

    她心下彷徨,呆坐着忘记离开,前所未有的危难,所指什么,靓坤稳坐龙头宝座已有五六年,哪来的危难

    警方吗,亦或者道上,可她并没收到任何风声,奇怪

    她发着呆,手里的烟逐渐熄灭,她想再点上,但手抖得摁不动火机,三次都摁偏了,她更加烦躁,反手用力掷去,打火机飞出窗外,在马路上啪一声炸碎

    这条路算是堵死了,她只能另辟蹊径,可是左思右想,就只剩一个人帮得上忙

    但他…

    算了,没人,她决定靠自己

    自那以后,她每天派人出去,全方位打探司机的下落,结果不尽人意,那个司机好像人间蒸发了,她甚至怀疑他早就被灭口

    一来二去都不见成果,此事被迫搁置了,她深知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在油尖旺区翻身做主,必须控制领头的条子,反之夜长梦多

    经过小姐一事,她极关注秦淮内部,目前一切平稳,没再出事端,但经理的位置仍然缺人,要想长久无虞,必须找到合适人选,真是内忧外患,香港的生涯,可不如她想象中轻松

    她等待一天又一天,也没摸到司机的下落,却等来一场聚会,大东举办的,据说第一张请柬就送到了秦淮,他还亲自来电,请她一定出席

    从前这种应酬,她要么推拒,要么交给何玫,这次躲不掉,她只好赴约,黄昏时抵达荃湾的“香江壹号”酒楼,才意识到低估了这场宴会,竟这般盛大

    入场车队排成长龙,占据整条大街,何玫向来接应的侍者亮出身份,她们的车才得以先行,确实招摇了些,以至于旁车纷纷降下车窗,试图分辨是哪位大人物

    车窗降下一半,晚风徐徐吹入,江娴享受着不多见的凉爽风,同时听见擦肩而过的白色宝马里的对话

    “怎么还有插队的,谁这么大排场”

    “白狗子呗,岂止插队,人家还要在咱香港插旗呢”

    掠过那辆宝马后,这些话消散风中,江娴细细回味着,甚是有趣,倒也提醒了她,她将车窗全部降下,完整露出自己的脸,长发在风里斜飞,笑容更飞扬

    作为贵客,她自然先行入场,宴会厅还空荡着,大东亲自带她前往座位,首排首座,不意外,但这是这座次安排,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她扫了眼邻座的姓名牌“洪兴社李社长”,以及再旁边的“东星社陈社长”,微笑说道“东星什么实力我不了解,但洪兴可是香港的顶梁柱,我怎能高出一头”

    大东正在帮她拉椅子,听罢略愣,然后低声说早晚的事

    江娴没再说话,压着裙摆慢条斯理入座,这会儿客人们陆续入场,大东过去招待了,这边清净下来,她点了根烟,侧头凝望那两个空空的位置,最后看回自己面前,印着“夜泊秦淮江老板”的立牌

    她长呼白烟“从前跟着乌鸦,的确常常出入上流场所,但我的名字,不是陈夫人就是嫂子,都没人知道我到底叫什么,今时今日却家喻户晓了”

    何玫站在她身后,顺着她说的看过去,表情更加喜悦“不光有名字,还胜他们几筹呢,大东会办事,但也不是盲目谄媚,现在香港谁最有实力,最有地位,都是咱们秦淮,你就这么坐,我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江娴手指动了动,抖掉一截烟灰,话糙理不糙,这来往的达官显贵们,入场头一件事就是过来拜她,她笑得脸都僵了,大同小异的客套话说了无数遍,又一次成为全场焦点

    宴会进行着,没什么风浪,她嗑瓜子看歌舞节目,又听了几段讲话致辞,挺无聊的,她扭头想问何玫时间,差不多了就先溜,别在这儿浪费生命

    她刚要张嘴,忽然目光停滞,只见高朋满座中,一个身影迅速穿梭,顶灯散发刺眼的光,照到他身上却好看起来,长长的刘海拢到一半,露了眉眼,也露出阴郁的情绪

    她赶快回头,装作无事发生,心中暗骂失算,想到了靓坤不会来,却没想到这货会来,还真是来者不拒,就算傻了也爱瞎凑热闹

    不到片刻,乌鸦已经来到她右侧,似乎意味深长瞥了一眼,她不清楚,因为故作聚精会神地观看节目,余光都不往那边扫

    乌鸦正要落座,后排一个商人凑过来与他寒暄,他应付几句,那人还不走,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了什么

    台上又一出戏拉开帷幕,戏子粉墨登场,水袖一甩,咿呀呀唱起来,江娴左耳进右耳出,正盘算要不要立刻离开,就听见乌鸦义正严辞回绝“不好意思,我对那种地方不感兴趣,张老板你问问别人吧”

    江娴略微皱眉,侧目观察情况,那个商人还不依不饶,又劝,笑脸极其猥琐

    她窥探几秒就扭正脑袋,继续漫不经心听戏,谁料石破天惊一嗓子,震得她下意识一颤“黑道就一定要乱性吗,你怎么能以偏概全,别人什么样我不管,但我在乎自己的作风,一个人,如果连欲望都管不住,那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只有我行得端坐得正,东星社才能受人尊敬”

    这一嗓子不轻,旁人纷纷看过来,乌鸦不怯懦,还坚持自己的立场,气氛尬了,张老板下不来台,左右为难羞红了脸

    “如果张老板觉得冒犯,那我道歉就是,我这人性子直,说话没轻重,诸位多包涵,但我说了不感兴趣,那就是不感兴趣,以后这种活动,不必来问我”乌鸦脱下皮衣,折叠后搭在椅背上,圆完场就开始倒酒喝酒,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没人敢多问,江娴懒洋洋倚着靠枕,接着听戏,还是那出戏码,现在听来却变得有趣了,她若有似无瞥向右边,见他孤零零喝闷酒,头上像有朵乌云似的,而他们之间隔的那一个空位,好似银河,把两人割据

    一场失忆,所有的记忆都清空,所有的思维都归零,他竟变成一个品行端正的好人,太怪异了,这副皮囊,这张脸,有朝一日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和以前相比,简直天翻地覆

    不想则已,一想就拔不出来,那些唱词钻进她耳朵里,却变成他刚刚的话,刚正得诡异,正直得搞笑,命运捉弄人,曾经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乌鸦,竟然成了一股清流,搞笑

    无所谓,她吸走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进瓷盘里,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戏台上还在演绎,已进入高潮,锣鼓咚咚敲,氛围逐渐紧张,她目不转睛盯着,乍然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江老板也觉得我可笑吗”

    江娴怔了怔,没想到被扔出秦淮之后,他还会和她说话,她缓慢扭过头,发现他也在看她,靓坤的空位恰好给予他们对视的机会,她却有些躲闪“那是你的事”

    他牵动嘴角,笑颜苦涩“我认为人本该如此,但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们用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我自己”

    江娴收了视线,目视前方看戏转移注意力“什么样的”

    “卑鄙,阴险,朝三暮四”

    她如鲠在喉,连咽两次口水“就是这样的”

    他没回答了,只剩戏曲绕梁不绝,江娴感到奇怪,余光发现他推开面前的酒瓶杯子,露出先前被遮挡的立牌

    乌鸦指向立牌“我能不能替他和你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