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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突变(方夕若莫延)

    方夕若日日喝着药,可过了十岁生日,身体依旧毫无缘由的变得虚弱,多走几步路便会轻喘,不用任何人嘱咐,她乖顺地整日待在花夕楼,如同自行禁足,只有天气好时,会站在栏杆前看看远方。

    十五六岁李为仪开了情窍,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一位四处游历的女剑修,可谓是一见钟情,坠入情网。但那姑娘却对他不以为意,李为仪为了追爱,非要跟着她一同云游四海。

    辞别之际,李为仪对着莫延有点心虚,“夕若本也不在乎我在不在,还不如你多陪她……”

    莫延面容阴沉,“不想学无相剑法了?”

    “剑法哪有老婆重要……”

    莫延脸更臭了,咬牙斥责道:“你要留夕若一个人?”

    李为仪炸毛了,他双手环抱着剑,开始评理:“这话可就道德绑架了,你和师父整天外出,都不陪她,怪我留她一个人?”

    “再说了,小姑娘现在十多岁了,心思细腻得很,我一个大男的成天陪着她像什么样子,你不怕我陪她太多,她隐情别恋?呵,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莫延被他冲得哑口无言,原本铁青的脸开始转红,“夕若还小,少胡说八道,师兄妹相处哪有那么多顾忌!”

    李为仪一声冷哼,对着这幅强装正经的模样颇为不屑,“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我再说一遍,剑法哪有老婆重要,少出去练剑,多陪陪夕若,小心师父再找个人过来,后来居上,捷足先登呦……”

    李为仪走后,莫延转身找到了方禛请罚,说自己未尽到教导职责,让师弟贪恋凡尘,剑心不坚,由此也连累了夕若,让她承受分离之苦。若再有弟子,定会多加劝诫,免得夕若再次伤心。

    方禛忍着不耐听完莫延绕着圈子的一大堆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本尊收徒自有决断,无须你多费心思。”

    “花夕楼留谁,全凭若儿心意。”

    “你有如此空闲,不如多练剑。”

    莫延停了一段时间没再外出,练剑更勤了,去花夕楼也更勤了。

    练完剑路上一个净身决,便踏入花夕楼,出了花夕楼就直奔练剑场,两点一线,辗转不停。

    方夕若能见到莫延,自然开心,精神也跟着好了一些,但随着天气转冷,又开始频繁地发烧。

    病床上,方夕若拉着莫延的手,小口小口喘着热气,眼角噙着泪水,小心翼翼地求莫延多陪她一会儿。

    青姚也在一旁劝着,莫延面上闪过挣扎,还是狠下心,将她的手塞回被中,提着剑出了花夕楼。

    再回无相门,已是一月之后,时至隆冬,几乎日日大雪。

    他这次伤的重些,包扎完毕也能闻到浓重血气,他想隔上几日再去找方夕若,没想到青姚听闻他回来的消息,先找上了门。

    莫延远远地听到脚步声,便分辨出了来人,也清楚她的来意。

    在青姚入门之前,莫延套上外袍闪身出了弟子居,喊了几位剑术垫后的弟子到练剑场,逐一教导对练,大冬天练出一头细汗,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忙得离不开身。

    几日后,伤势转好,莫延踏入花夕楼,在方夕若门外看到一位男子。

    男子背手站立,青衣宽大,墨发披肩,后脑一半的头发挽起,别着一支青玉竹簪,看背影有些文弱,像是个舞文弄墨的人,但通身气派疏朗,气定神闲,又不像是个读书人。

    男子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莫延看清了他的长相,五官偏硬朗,但面白唇红,褐眸长睫,一双桃花眼自带笑意,嘴唇一勾,本就俊美的一张脸显得更加温柔且风流。

    整个无相门都是剑修,找不出一个这种气质的人。

    莫延止住脚步,看着他面色有些发冷,男子却微笑着对他略一颔首,算是行礼。

    “秦丹画师果然名不虚传,画得很好,青姚,你多拿些灵石赏他……”

    房中的声音指明了男子的身份,莫延收回眼神,掐了个暖身决祛除身上沾染的寒气,推门进入。

    看到画中内容时,莫延脸色缓和几分,但似乎胸口还是堵着气,说话时带着不满,“你找人画我练剑做什么?”

    “大师兄剑术超群,现在便已小有名气,等你以后声名远扬,我把这些装订出书,一定能卖得极好。”

    “你是门主之女还缺钱吗?别浪费这个心神,有时间便多修炼。”

    “正因为我是门主之女,更要想着为门中开源增收。再者,你不最是慈悲为怀吗?没事便下山扶危济困,我将你的剑术出书传播,让你桃李满天下,不也是功德一件?”

    说话间,方夕若郑重而仔细地将画稿收好,这幅珍惜的模样似是又惹到莫延,他一声轻嗤,面露不屑,“有形无意罢了,别浪费这个时间,让那个画师走人,花夕楼中少留这些来路不明的人。”

    方夕若又辩解几句,莫延一直冷着脸听着,直到最后一句话,让他拧了一下眉。

    “……我日日待在楼中难免烦闷,他可以为我画一些楼外的风景解闷,这也不行吗?”

    “随你。”莫延握了握拳,继续说道:“你这个冬天好好调养,等开春我带你去桃林看桃花。”

    方夕若的注意力全然回到莫延身上,一双杏眼晶晶发亮。

    莫延有些得意,“哼,桃林最美的景象就是林中花瓣纷飞的样子,你那个画师再厉害也画不出来!”

    莫延找上方禛,请求去方禛常去的秘境寻药,方禛面色不改,斥他,“不要自不量力。”

    莫延道了声“得罪”,向着方禛出剑,片刻间在他手下过了四五十招。

    方禛收了手,莫延气喘吁吁地跪地,“弟子剑术又有所精进,足以取药,只求师父再赐我一道剑气。”

    “不知高低。”方禛冷哼一声,“不怕死,明日便与我同去。”

    那个秘境确实远超莫延能力之外,全程都靠方禛与妖兽厮杀,莫延能做的便是趁妖兽被方禛引去注意力,朝着妖兽要害处出剑。

    高手之间的对决快如幻影,成败皆在瞬息之间,莫延出剑必须极快,极准,万无一失,稍有偏差便会两股力量之间的湮灭。

    这样苛刻的条件下,莫延几乎发挥出全部潜能,将剑用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两人配合之下,出秘境时,确实取得的比方禛一人时更多的药材。

    方夕若只觉得药更稠更苦了,但为了能尽快好起来赴大师兄的桃花之约,她也不曾推却。

    可喝了两三个月,无相门山下的桃林已经灼灼一片,方夕若的身体依旧没有起色,只是没有更差,但远不是能出门的程度。

    她rou眼可见的消沉下去。

    工匠们告诉莫延,花夕楼下的土壤黏性太重,碱性太大,移植不了桃花。

    莫延听完闷声下山,在桃花林中站了许久,突然像想出什么,一剑挥出,花瓣跟着剑气荡起数米之高。

    他脸色一喜,但很快低沉了下去,不久又似下定决心,疾步出了桃林,向西赶去,停在了一处泛着灵光的深渊前,纵身跃入。

    莫延出现在方禛面前时,方禛历来不辨喜怒的面容突变,显露了沉沉的怒意, “你去了体内煞气?”

    “是。”莫延坦然地跪在地上,“求师父授我无相剑法。”

    “你当知道,无相剑法与你剑道相冲。”

    “弟子知道,只是暂且借剑招一用,弟子会重引煞气入体,修原先的剑道。”

    “没了煞气你剑势大减,且修为低下,还妄想学无相剑。”

    莫延开始昼夜不停的练剑,但剑术在于日积月累,短时间内怎么都难以提升到原先地步。

    山下的桃花日日都在飘落,莫延喝了提涨修为的秘药,将修为提升了两个境界,剑势在灵力的加持下,恢复到原先七成。

    莫延再次到方禛面前求剑,他似乎知道瞒不住方禛,一进门便跪下直言:“待修成无相剑法,弟子便废掉这层修为重修。”

    方禛似是气极,提剑便向莫延攻去,剑势浩然震荡,剑意一泻千里,大有将莫延斩于剑下的意思。

    很快,莫延倒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他呛着血,笑着说道:“多谢师父赐教。”

    无相剑法气势磅礴,寥寥几剑便能将半片桃林的花瓣送至数丈高空,人飞至高空,在花瓣下落那刻补上几剑,漫天花瓣便地乘着剑气向无相门上空急涌而去。

    无相门中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桃花雨,花瓣铺满了亭台楼阁,几日未能扫净。

    方夕若的情况好转了些,有了几分精神,开始研究符咒,她虽没什么灵力,但借助灵墨灵水,也能够在符纸上画出灵符。

    并且似是找到了志趣所在,一旦画起来便十分投入,有时候莫延都走进了门,她也不曾发觉。

    莫延怕她累着,多次劝她劳逸结合,她却不为所动。

    莫延私下问青姚,“夕若为何会突然如此热衷于符咒?”

    青姚一声冷哼,讥声道:“那谁知道,或许是受了秦画师启发,爱上了涂涂画画。”

    莫延极快地皱了一下眉,“你为何不劝着些……”

    “你劝了都无用,我劝有什么用,看来啊,秦画师对小姐影响颇深啊。也是,毕竟他日日陪着小姐嘛……”

    “我倒觉得喜欢画符比之前喜欢剑术要好的多,毕竟之前,想练练不了,想看吧还不让看!”

    看着莫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青姚似出了气,嘴角一嗤,转身回房。

    莫延再去花戏楼,专挑秦丹送画的时候,拦在花夕楼前,对着栩栩如生的画卷,讥讽秦丹只会临摹照搬,画得无韵无神。

    说完就将画卷扔在地上,让他重新去画。

    秦丹也不恼,嘴角总是噙着三分笑意,捡起画便走。

    直到一次,莫延上升至丹青百无一用,秦丹似忍无可忍,朝着莫延挑衅一笑,一字一顿道:“讨得佳人欢心便是用处。”

    四目相撞,秦丹的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更称得莫延双眸阴沉。

    “莫公子或许不知,你对秦某百般刁难,只会让方小姐对我更加怜惜。你事务繁忙,总不能日日守着,等你走后我将这些告知,方小姐定会劝解我很久。”

    秦丹弯腰卷起画卷,抖了抖土,慢慢卷起,“莫公子,别在我这白费力气,有本事,你也天天待在花夕楼。”

    说完绕过莫延,款款迈进花夕楼。

    花夕楼中堆积的画卷越来越多,方夕若的灵符越画越勤,莫延对秦丹的厌恶与日俱增,有时看着他,眼中竟萌生了几分杀意。

    十八岁生辰那日,方夕若送给他一个储物袋,里面有数百张中等级别的灵符。

    莫延看着袋中灵符愣住了,半响没说话。

    青姚在一旁悠悠开腔:“怎么,看不上啊?小姐为了这份生辰礼,画了一年半,最成功的灵符都在这里了,你要是还看不上就别收,秦画师定然识货。”

    方夕若似是听出青姚话中的别样意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提秦画师干什么。”

    莫延有些急促地将储物袋收入怀中,“不,我很喜欢。”

    他看着方夕若目光灼灼,“所以,你是为了我修习的符咒?”

    方夕若低着头脸上带着些粉意,喏喏道:“也没有……”

    “我体内没有灵力,修行之途,也只有符咒能借助外力。”

    莫延的眼眸暗了一瞬,走上前略张着双臂似是想环抱她,最终却是将双手放在了她的纤弱的肩上,低头道:“以你的天资,等日后养好身体,修行什么都能成为一方翘楚。”

    方夕若摇摇头,语气平淡:“我只想陪在你和爹爹身边,不拖累你们便好,并不想有多深的修为。”

    莫延蹲下身子,自下而上望她的眼睛,“你在瞎想什么,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莫延素来言出必应,但事关方夕若的身体,他左右不了分毫。

    哪怕药从未断过,她的身体也日渐衰败。

    十四岁生辰宴那日,无相门中张灯结彩,宴请各大门派,还派了弟子去山下方圆百里布施,只为了给方夕若祈福添喜。

    方夕若本不用出场,但她一大早就让青姚为她上了妆,告诉方禛身体转好,缠着他要出门看看。

    于是,方禛在她身上罩了一层结界,牵着她到前厅向宾客致谢。

    朱唇粉面扫净了她的一身病气,桃粉云锦流光裙衬得她身材纤纤,人比花娇。莫延看到她那刻眼睛一亮,察觉到宾客中的青年看向她的视线,他快步走上前,站在她的另一侧。

    几位门派的掌门长老依次说了些祝福的话,方夕若笑着回礼,这样笑语连连的氛围中,她好似与正常女孩儿无异。

    走完过场,方禛在前招待宾客,莫延送她回房,半路上方夕若身体一软,倒在了莫延怀中。

    莫延一边传音给大夫,一边抱着她急冲冲地赶回花戏楼,青姚为她卸了妆,才发现她已面如纸色,好在几碗汤药灌下去,她终于悠悠转醒。

    莫延面带怒色,“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大家都开心,我也不能扫兴嘛。”

    “别拿身体胡闹!”

    “不会再有下次了……”方夕若慢慢缩到被中,半垂着眼皮,语气又轻又淡,好似油尽灯枯之际,最后一缕摇摇欲散的青烟。

    莫延瞳孔骤缩,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对着她厉声道:“你别成天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以后那么多次生辰,你想怎么过都可以。”

    方夕若没有接话,闭上眼睛,好似睡了。

    莫延回到房中,急躁地翻找着书案上堆积的药典,片刻后,好似耐性耗尽,猛然将书案推翻,书册哗啦啦地落了一地,一本飞得远些,砸到了一双皂靴之上。

    看到方禛那刻,莫延瞬间熄了火,看起来有些惶然。

    方禛好似什么也没看见,淡淡吩咐:“收拾一下,随我去幽冥海。”

    漆黑如墨的幽冥海中波涛汹涌,一只黑龙翻涌其中,说是黑龙也不准确,它时而化身黑麟覆身的黑龙,时而化为一泓涌动黑水,好似只是幽冥海涌起的浪涛。

    他们二人要的,是黑龙内丹,传闻,它有着白骨生rou的修复功效。

    可剑气落到黑龙身上,只是斩开了一股黑浪,他们二人稍有疏忽,黑龙挥出的妖气便在身上划出一道狰狞伤口,漆黑发臭,处理得慢一点,那伤口便能向下腐蚀到骨头处。

    缠斗了数日没有结果,方禛提出他以身做诱,待黑龙以实体攻击那刻,莫延出手。

    莫延要求更换,但方禛一如既往地冷淡,“你顶不住它的一击,别自不量力,浪费回去的时间。”

    莫延握紧了剑,郑重道:“师父当心。”

    方禛飞至幽冥海上空,向着海黑龙挥出雄浑一剑,剑气两侧溅起数丈高的水幕。

    莫延隔着水幕只隐隐约约看到黑龙似利剑向方禛冲去,方禛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破开血rou的声音响起那刻,莫延猛然破开水幕出剑。

    待黑龙后半段落入海中,莫延抬首发现,黑龙的头穿透的是方禛的心口。

    莫延目眦俱裂,“师父——”

    方禛徒手抽出上半段龙身扔给莫延,咬牙呵道:“取内丹!”

    莫延急速地挥剑破开黑龙腹部掏出一颗乌黑的珠子,然后冲到方禛身边揽着他飞到岸边。

    正颤抖着手从储物袋中翻找着灵药,一只染血的手落到莫延的肩头,随后磅礴的灵力涌入他的体内。

    莫延起身想躲却被死死按住,“师父你在做什么——”

    “我大限已至,门主令在若儿手中,你可拿出接任,劳你再护她一程……”

    “别说了师父,我不要你的修为,放开我,我这就找药为你疗伤……”

    方禛呛出一口血,缓了缓才继续开口:“本尊百载岁月,现在也算悟得生死有命……”

    莫延的神色几近崩溃,眼眶通红:“师父你坚持住,夕若还在等你!”

    “……你若是护不住若儿,便送她去药仙谷走完最后一遭,告诉她,不必怕,我和娘亲在那边等她……”

    方禛一向沉浑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说完最后一句话,大手自莫延肩头滑落,眼神涣散一片。

    “师父!师父——”